蒋介石对第五次“围剿”的结局想过很多,就是没有想到红军会置经营7年之久的苏区于不顾,贸然突围。在江西全部解决的计划落空了,他只有对身边幕僚说:“不论共军是南下或西行、北进,只要他离开江西,就除去我心腹之患。”
从内心深处,他最希望红军留在被围成铁桶一般的江西,等待覆灭。
1934年9月是蒋介石剿共以来最为轻松的一个月。他认定江西围攻的大势业已完成。
国民党的《中华民国史事日志》记载:“7月25日,前红军湘鄂赣军区总指挥第十六军军长孔荷宠向驻泰和之剿匪军第七纵队周浑元投诚。”
8月7日,红六军团九千七百余人,在任弼时、萧克、王震等率领下,从江西遂川之横石、新江口地区出发,开始突围西征。
蒋介石迅速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他得意扬扬地对部属说:“湘赣边红六军团是在西路军围攻下站不住脚才不得已西移的。孔荷宠投降是红军瓦解的先声。”
他认定江西中央苏区的红军已是穷途末路了。
9月2日,蒋介石踌躇满志地严令各路将领,于12月中旬召开国民党四届五中全会前,肃清江西红军。
9月4日,蒋介石电西路军总司令何键:从速绵密构成碉堡线,坚密守备,以防红军向西突围。
这一时期,蒋介石周围可谓捷报频传。
9月11日,北路军薛岳部之第九十、第九十二、第九十三、第五十九师,以堡垒推进之法,向兴国和古龙岗地区发动进攻。
9月中旬,北路军樊崧甫部,从广昌驿前南下攻占小松后,向石城发动进攻。
9月下旬,国民党东路军李延年部第三、九、三十六、八十三师,汤恩伯部第十师和刘和鼎部第八十五师,在猛烈炮火掩护下会攻松毛岭。红九军团和红二十四师激战数天后撤退至汀州、瑞金。
中央革命根据地仅存瑞金、会昌、于都、兴国、宁都、石城、宁化、长汀等县的狭小地区,形势更加险恶。
面对定局,蒋介石把“围剿”之事委托部下,偕宋美龄下庐山去华北视察。
他在察哈尔向宋哲元表示信任,在北平与莫德惠、马占山握手,在归绥接见傅作义及蒙旗德王、云王、沙王,在太原与阎锡山会谈时双方都屏退左右,在西安拍杨虎城、马鸿逵的肩膀。
得意潇洒之中却突然接到南昌行营发来的急电:红军主力有突围模样。前锋已突过信丰江。
蒋介石急忙赶回南昌。此时红军已经突破了第一道封锁线。
红军向南突进的举动,是战术行动还是战略行动?需要作出迅速判断。
难为了刚从华北归来的蒋介石,空中侦察红军动向,也未提供满意的情况。
10月23日,蒋介石给各路总指挥发电,“该匪此次南犯,是否主力或先以一部渡河?”问总指挥们,也是问他自己,叫大家跟他一起思考。
10月25日,蒋以南昌行营名义再发电:“查匪此次南犯系全力他窜?抑仍折回老巢或在赣南另图挣扎?刻下尚难断定。”
他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红军南窜是否是主力?是否动用了全力?这是蒋估算红军动向的两大疑点。红军声东击西的战术给他印象太深了,他不敢再次上当。
蒋介石把身边的智囊们召集起来,共商对策。
蒋介石的智囊人物中,南昌行营秘书长杨永泰、行营第一厅厅长贺国光、参谋部第二厅厅长林蔚值得一提。
1934年3月蒋介石创设侍从室,就是杨永泰的主意。这是他对蒋家王朝的重大贡献。杨永泰政治经历非常复杂,与各派政治人物如黄兴、段祺瑞、陈独秀、邹鲁等都有不薄的交往。年轻时考中秀才,即逢科举报废;先参加了国民党,后又与人组织民宪党;拥护孙中山出任非常大总统,并当了南方政府的财政厅长,又接受北方政府委任,就任雷州安抚使伪职;先因提倡共和,被袁世凯明令停止议员职务,后因为北洋军阀张目,被孙中山通令缉拿……多年来杨永泰像一条不知疲倦的鱼,穿梭沉浮于政波宦海,硬是在其中熬练出一双敏感的火眼金睛。蒋介石专门把他请来,出任军事委员会的秘书长。
林蔚,参谋部第二厅厅长,具有扎实的军事学及参谋理论功底。早年是孙传芳的部下。平日深含不露,工于谋人,善于度势。统治集团内部皆认为“京官、幕僚、副职”都是无权、无财、无势的苦差事,林蔚长期处于这种地位,毫无怨言。中原大战后蒋介石编遣战败的西北军,他提出“高官少兵”原则,即对归降的西北军将领官可以给得很大,兵却编得很少。蒋介石采纳后,顺利平安地解决了西北军部队,深得蒋赞许。他是蒋解决棘手问题的重要帮手。
贺国光,行营参谋长。北伐前就职于吴佩孚鄂军系列。投靠蒋介石后便交出军权,宣布不再带兵,以做蒋幕僚高参为职业。1928年北伐中,向蒋介石提出“切忌顿兵坚城”的建议,云“我军每城必攻,则将耗费时间,徒增伤亡”;“凡非战略要地,切忌顿兵坚城,不如留置一部监视,大军仍然绕道前进”。蒋按其建议使北伐军绕过敌军坚守的临沂、泰安等城,直取济南获得成功。“围剿”江西红军中所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为方针,也是出于贺国光的心计。
现在必须为蒋最头痛的红军动向和去向问题作出判断了,杨永泰、林蔚、贺国光三个脑袋凑在一起,提出了以下几种可能:
一、由赣南信丰入广东。
二、从赣南经粤湘边境入湘南,重建苏区。
三、先入湖南,后出鄂皖苏区再北进。
四、经湘西入黔、川再北进。
蒋介石认为第一种可能对自己最为有利。红军进入粤境,bī得粤军拼命抵抗,将很难立足;红军、粤军两两相拼杀,蒋将坐收两利。
第二种可能令蒋最为担心。湘南地区即使对当地的湘军来说,也是政治和军事的真空地带。红军入湘后一旦与贺龙部会合,便如漏网之鱼,将不得不重新开始一lún耗时费力的“围剿”。
第三种可能蒋介石认为是当年太平天国北进的路线。政治上威胁较大,但消耗大,红军担负不起。
第四种可能是老谋深算的杨永泰提出来的。他不但提出红军有可能经湘西入黔、川再北进,且进一步提出要考虑红军而后渡长江上游金沙江入川西的可能性。
杨永泰这番估算,对蒋家王朝的重要性决不亚于当初建议组建侍从室。但平素对他言听计从的蒋介石,偏偏这回不屑一顾:“这是石达开走的死路。他们走死路干什么?如走此路,消灭他们就更容易了。”
杨永泰提出的可能,便被放在一边,不予考虑了。
蒋介石的追剿部署,则按照争取将红军压入粤桂、严防红军入湘与贺龙会合的战略意图实施。
而红军最初的战略意图,也是入湘与贺龙会合。
真是国共所见略同。
世间许多事情就是如此奇异。红军认准的方向因为也被蒋介石也认准,全力防堵,便无法成为最终走向。
杨永泰提出的方向,别说是蒋介石,当时红军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又正因为都没有意识到,最终成为了红军真正的走向。
十多年后,当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时,从凄风苦雨的溪口飞往台湾的蒋介石,不知能否回想起当初杨永泰那番老谋深算的预见。
从蒋介石方面反证,红军长征前的保密工作,是做得相当成功的。所以蒋介石手中即使有了叛逃的中革军委委员孔荷宠,有了为保住性命愿意讲出一切的中共上海局负责人李竹声、盛忠亮,也仍旧对红军形将采取的战略行动一无所知。
不利的一面,是同时也阻碍了广大红军干部战士对这一战略方针的理解。
直到红军突破第二道封锁线后,李汉魂师在延寿之役发现红军一、三、五、九军团番号,几乎与此同时李默庵师占领瑞金,掳得的部分红军资料,蒋介石才最终得出两个结论:第一,红军的突围行动不是战术行动,而是战略转移;第二,红军的突围方向不是南下,而是西进。
为时尚不算晚。委员长南昌行营像一台突然获得动力的机器,笨拙而迟缓地转动起来。
蒋介石每隔十几分钟就向行营打电话,催问围堵计划搞出来没有,每次挂电话的声音皆很重。行营上上下下极为紧张。
摔电话声音重,因为他认为出现了一个绝好机会。他怕稍纵即逝,要不遗余力抓住它。
此时红军已突破第二道封锁线,正在向第三道封锁线bī近,进入湘粤桂边境地带。这正是利用粤军、桂军、湘军与中央军联合作战,利用湘桂边境的潇水、湘江之有利地障,围歼红军的大好时机。
他反复踱步中对部下反复说:“红军不论走哪一条路,久困之师经不起长途消耗,只要我们追堵及时,将士用命,政治配合得好,消灭共军的时机已到,大家要好好策划。”
对南昌行营制订的中央军与湘、粤、桂军联合作战的湘江追堵计划,从出任的指挥官到动用的部队,蒋介石无不费尽心血。
首先是中央军方面参加追剿的统帅。
蒋介石点将北路军前敌总指挥陈诚。
对蒋来说,陈诚在第五次“围剿”中可谓首功。
陈诚却向蒋推荐薛岳。
其实薛、陈之间,并无多少交往。且薛岳资格老,与陈诚的恩师严重同辈。1927年北伐军向上海挺进之时,薛岳为第一师师长,严重为第二十一师师长,陈诚不过是二十一师下面一个团长。
使陈、薛接近的,是第四次“围剿”中陈诚空前的失败。
第四次“围剿”中陈诚任中路军总指挥,统帅中央军嫡系12个师,担任主攻。但中路军出师不利。先有五十二、五十九两个师被歼,五十二师师长李明负伤被俘自杀;五十九师师长陈时骥被生俘。后又有陈诚的发家部队第十一师在草台岗陷入红军一、三、五军团包围,遭歼灭性打击。师长肖乾负伤,残部撤至黄陂。三个主力师连遭灭顶之灾,蒋介石急得跺脚,说是“有生以来最大之隐痛”,陈诚也几乎被政敌没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指责其“骄矜自擅,不遵意图”,给予降一级,记大过一次处分;陈诚系统的第五军军长罗卓英“指挥失当,决心不坚”,革职留任;十一师师长肖乾“骄矜疏失”,记大过一次。
就在陈诚损兵折将、急需帮手的时候,罗卓英、吴奇伟向他推荐了薛岳。
陈诚转而在蒋面前保举薛岳出任第六路军副总指挥兼参谋长。陈诚升任北路军前敌总指挥兼第三路军总指挥后,即让出第六路军总指挥职,保薛岳继任。
第三、第六路军是第五次“围剿”作战中担负战役决战任务的最大的主力兵团。陈诚在宣布薛岳就任第六路军总指挥的军官集会上,还说了一句后来在蒋军官兵中广为流传的话:“剿共有了薛伯陵,等于增加十万兵。”
薛岳绰号“老虎仔”,广东乐昌人,作战欲望强烈,战斗作风也颇为顽强。
1927年9月,八一南昌起义的部队退到cháo汕,新编第二师师长薛岳奉命协同粤军第十一师师长陈济棠等部阻击,在汤坑与起义军展开激战。薛部4个团都被击败,师部也被包围,全师覆灭在即。关键时刻,起义军叶挺部营长欧震叛变革命,阵前倒戈。薛岳立即抓住机会,与赶来增援的粤军邓龙光部,向其当年好友、共同掩护孙夫人突围的叶挺展开猛烈反攻。
汤坑之战,在南昌起义部队的战史上占有重要一笔。起义领导人的南下广东建立根据地、重新北伐的设想在这里被薛岳和陈济棠击碎。起义军主力第二十四师保存下来的力量很少。最后随朱德、陈毅上井冈山的,是留守在三河坝、未西进汤坑的第二十五师。
这年12月,薛岳又率部参加了扑灭张太雷、叶挺、叶剑英等领导的广州起义。其部第四团连续五次向广州起义总指挥部发动攻击,最终占领了起义军总指挥部,使白sè恐怖笼罩全城。
但薛岳素与蒋介石不睦。1927年北伐军进入上海时,蒋介石亲自撤销了薛岳第一军第一师师长的职务。
蒋介石对待与其不睦者,一用金钱,一用大bàng。
陈诚则不同。1929年12月,在河南确山前线放走被打败的唐生智第八军军长刘兴就是一例。作为胜利者的陈诚,似乎对生擒敌方主官,以获更大声名兴趣不大。
结果他反而获得了更大的声名。
当然,放走了刘兴的陈诚博得了一个美名,却没有工夫去顾及那些永远埋在战场上士兵的白骨。
但无论如何,在用人方面,陈诚确有过蒋之处。
充当打手为主子消灭异己,属于低等忠诚。
高等忠诚是能为其主化敌为友。
蒋介石从来不乏打手,却缺乏陈诚这样尽心竭力笼络对手,为蒋拉拢反对派不遗余力的人。
张发奎、严重、黄琪翔等人皆反蒋,却皆与陈诚有很深交往。他与他们知心,为他们的一般言行保密,不但不做包打听和告密者,有些时候反而向他们通风报信。
金钱和大bàng是蒋介石惯用的武器。陈诚却发现了另一种武器:友情。他通过友情拉拢tiáo解疏导,力促他们拥蒋,实在不行也要中立,尽量不让他们出现反蒋的倾向。
很多时候,友情起到的作用是金钱和大bàng都起不到的。
最典型的是薛岳。
对陈诚的一再保举,薛岳自然分外感激,在作战中便特别卖力。尤其是陈诚对信任之人放开使用,为不使其心存芥蒂,还为其担当责任的手法,更使薛岳念念不忘。一个传统的粤籍将领,如此短时间内竟然习惯以中央军嫡系自居,从此对地方军政势力横眉竖眼,在那个拥兵自重、到处割据的年代,实不多见。这也足见陈诚用人方法之老辣。
作为陈诚军事系统的一员大将,薛岳得知红军突过赣南信丰、安远间粤军封锁线后,即以火急电报致北路军总指挥顾祝同和前敌总指挥陈诚,要求率领第六路军负责追剿。这与蒋鼎文的东路军在红军主力撤离后,依然亦步亦趋、向前小心翼翼地一线平推的架势形成鲜明对照;更与张辉瓒死后国民党将领普遍害怕与红军主力对阵的心态对比鲜明。
蒋介石早知道薛岳。当年陈炯明在广州叛变、孙大总统蒙难永丰舰时,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是蒋介石,另一个即是薛岳。蒋介石也知道当时自己是从灯红酒绿的上海款款而来,而薛岳则是带领少数警卫,从战火硝烟的广州冲杀出来。
孙中山说那是他一生中最为困难的日子。
眼下既要与日本人周旋,又要“围剿”各地红军,还要对付风起云涌的群众运动,蒋介石也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最为困难的日子。他也希望就像他当年站在孙中山身边一样,身边也能站上两个人。
已经有了一个:陈诚。
他等待着下一个。
几番思虑,蒋介石同意了陈诚的推荐:以薛岳率领中央军九个师负责追剿。
红军从宁都开始了突围西征,后来叫长征。
薛岳也从兴国开始了跟踪追剿,后来叫长追。
应该承认蒋介石有一个非常敏锐的特点:极其善于捕捉和利用机会。
机会从来稍纵即逝。
在给薛岳的密信中,他说:“过去赤匪盘踞赣南、闽西,纯靠根据地以生存。今远离赤化区域,长途跋涉,加以粤、湘、桂边民性强悍,民防颇严,赤匪想立足斯土,在大军追堵下,殊非容易。自古以来,未有流寇能成事者,由于军心离散,士卒归故土;明末李自成最后败亡九宫山,可为明证。”
何止九宫山。他没有对薛岳说出来的是:红军正在进入湘、粤、桂和中央军四股力量可以相向合力的区域以内。
而且前面还横亘着两条大河,潇水、湘江。
蒋介石看到了他围歼红军的理想地点:在潇水与湘江之间。
11月12日,在红军向第三道封锁线挺进之际,蒋介石发布命令:以何键为追剿军总司令,薛岳为前敌总指挥,指挥湘军与中央军16个师77个团追剿中央红军,务须歼灭红军于湘漓水以东地区。
第二天,何键、薛岳根据蒋的命令,制订了消灭中央红军的五路追剿计划:以湘军刘建绪部四个师为第一纵队,开往湘桂边境依湘江布防,正面堵截红军;以中央军吴奇伟部两个师为第二纵队,在全州东北方向机动,防止红军北进;以中央军周浑元部三个师为第三纵队,抢占道县,压迫红军西进;以湘军李云杰部两个师为第四纵队,在红军行进路线北侧进行追击;以湘军李韫珩部一个师为第五纵队,在红军行进路线南侧进行追击;另以中央军三个师另加一个惠济支队机动纵队,由前敌总指挥薛岳兼指挥官,协同吴奇伟部在湘桂公路线上机动,阻止红军北进。
此外白崇禧桂军的两个军,列阵于桂北红军前方,作正面堵截;陈济棠粤军两个军,列阵于湘粤边境的红军侧后,防止红军回头;湘、桂、粤军与中央军近40万兵力参加这个庞大的追剿行动。
这个蒋介石用摔电话听筒摔出来的追剿计划,用兵方面不无粗糙,用人方面却较为细致。
总司令一职给了何键,薛岳颇为不服,认为率中央军九师之众入湘还要听游击司令出身的人指挥,打电报向陈诚表示不满。
这一点蒋的考虑比薛岳要远。用何键的有利之处就在于,其一,广东的陈济棠、广西的白崇禧皆处于半独立状态,指挥不甚灵便,何键却一直比较听蒋的招呼;其二,作战地域正在转入何键统辖的领域,用人用兵之际,须最大限度发挥湘军力量;其三,何键与李宗仁、白崇禧私交不错,一旦需要湘军入桂,彼此不至猜忌,这一点尤其关键。蒋以为用何键出任追剿军总司令,对湘桂合力封锁湘江、堵住红军最为有利。
他无须知道薛岳的不满,反而告诉薛岳,中央军九个师入湘后皆归何键指挥。
这是蒋介石首次给予地方实力派指挥中央军的权力。
在选定第四纵队李韫珩、第五纵队李云杰担任对红军后尾的追击时,蒋介石也用了一番心思。他知道二李皆是湘南人,所部多系湘南嘉禾、宁远子弟,跟踪追击地形熟悉,可收地利人和之便。
其实总司令何键也好,前敌总指挥薛岳也好,都是空职。何键这个总司令既指挥不了薛岳的中央军,薛岳这个前敌总指挥也指挥不了湘系部队。一切都是蒋介石、陈诚在南昌居中tiáo度、亲自指挥的。
蒋介石一生中不知制订过多少个消灭共产党武装力量的计划,湘江追堵计划也许是其中最为完备的一个。他以薛岳、吴奇伟在红军北侧并行追击,阻遏红军北上;又以李韫珩、李云杰加周浑元在后追赶,bī使红军强渡湘江,然后让红军与关闭湘江的湘军、桂军主力正面冲撞。如果红军果真被封闭,则只有掉头转入桂北或粤北,此时陈济棠的几万兵力正集中在这一带。即使红军能够破门而出,必伤亡十分重大,以薛岳再行尾追可收全功。
总的态势是大军前堵后追、左右侧击,粤、桂、湘军与中央军联合于湘江东岸与红军决战。
在蒋来说,的确是一个相当完备的消灭红军计划。
能否闯过湘、桂军主力布防的湘江门户,成为红军成败的一大关键。
蒋介石要何键做他封锁湘江的半扇大门。
何键以衡阳为门轴,主力向湘桂边境的黄沙河一线展开。11月19日,何键命令:“第一路追剿司令刘建绪,指挥第十六、第六十二、第六十三各师,第十九师一部,及补充四团、保安团等部,着集结主力于黄沙河附近,与桂军联系,堵剿西窜之匪,并沿湘江碉堡线,下至衡州之东阳渡止,严密布防。”
11月21日,湘军部署完毕。湖南段湘江被封闭。
另半扇大门是广西的白崇禧。
广西境内的湘江,以全州、guàn阳、兴安为门户。三重镇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岭南咽喉全州似三角形的顶点,guàn阳、兴安一线拉成三角形底边。桂军廖磊第七军二十四师、夏威第十五军四十四师以三角地带中心石塘圩为核心构筑南北阵地,布成所谓“全、guàn、兴铁三角”,作为堵截红军渡湘江的主阵地;另三个师桂军集结于龙虎关以南的恭城地区,随时准备策应铁三角内的战斗。
白崇禧也摆足阵势,在全、guàn、兴地区关闭了广西境内的湘江门户。
以何键、白崇禧的合力,能够完全封闭湘江。
这一点也的确做到了。湘江大门在黄沙河、全州一线关闭。蒋介石用湘、桂军联合封闭湘江门户的作战预案,基本实现。
在全州,完成各自布阵的两军主将白崇禧与刘建绪握手言欢。双方交换了各自兵力部署情况,相约共同配合,夹击红军,并具体协tiáo了通信联络等事项。
从战场实景看,红军陷入了明显不利态势,局面极其严峻。
如果不能撞开湘江大门,红军只有掉头转入桂北或粤北。这一带民防组织多,地方军阀统治极严,且白崇禧、陈济棠几万大军虎视眈眈,进入他们老家,必然都要拼老命的,红军将很难立足。
如果红军果真能够破门而出,也必将实力大损。以逸待劳的薛岳再率中央军雷霆万钧地从湘南压下来,突过湘江的红军立即成为背水之势。
能否打开以及如何打开湘江门户,成为红军西征成败的关键,也是全部中央红军命运的关键。
红军正向湘江疾进。
蒋介石赋予中央军的主要任务并不是参加此番决战,主要是执行驱赶。以薛岳、吴奇伟部在红军行进路线北侧,将红军压向南面;以周浑元部chā到红军后尾,将红军向西赶。
但恰恰又是关键之处出了毛病,白崇禧、刘建绪组成的湘江大门,其实是虚掩的。
自认为善于用人的蒋介石,失败的主因也在用人。
第一个失误来自追剿总司令何键,其失误于对决战方向的判断。
为湘江之战,何键准备了三套方案:
一、突破第三道封锁线的红军,如果在江华、道县间稍事徘徊,则湘军加中央军主力便从平田、道县一线向南截击,将红军迎头或拦腰斩断,在湘江漓水以东解决战斗;
二、如果红军主力经寿佛圩、新桥、黄沙河一线向西突进,则在黄沙河一带与红军决战;
三、如果红军主力进出永安关、龙虎关,向全县、兴安、灵川之线突进,便由桂军力堵,而湘军以主力包围红军右侧背,与桂军协力歼灭之。
三套方案中,何键以为第二套方案的可能性最大。他与红军作战多年,深知红军善于从两省两军的衔接处钻缝乘隙。黄沙河是湘、桂两省交界处,又是湘、桂两军防务衔接点,所以判断红军选中该点突破的可能性极大。何键指示部下:“预期可于黄沙河附近与匪遭遇,即以主力迫匪决战。”
刘建绪按照何键黄沙河决战的设想,展开部署:令十九师师长李觉率补充第一、二、三、四团及沿江保安第九、第二十一、第二十二等三团共计7个团的兵力,固守黄沙河、零陵之线,主力置于零陵;令章亮基第十六师由祁阳经零陵向黄沙河前进,限11月16日以前在黄沙河附近集结完毕,与桂军联系衔接;令陶广第六十二师由文明司经郴县、新田向黄沙河前进,限20日前全部到达;令陈光中第六十三师由大汾、资兴向黄沙河前进,限21日以前集结完毕。
这样在11月21日,刘建绪指挥第十六、第六十二、第六十三师和第十九师一部,及补充四团、保安团等部,在黄沙河附近集结完毕。
何键估算的决战地点,比后来的实际地点偏北了一百多里。
眼前的失误源于过去的失误。
李宗仁19世纪50年代在美国撰写回忆录,把国民党丢失大陆的原因简单归结为二:一、蒋介石剿共不力,却专门消灭异己;二、何键部下出了个彭德怀。
说蒋介石剿共不力查无实据,为剿共蒋介石连日本侵略皆置之不顾了,“攘外必先安内”,还不力吗?
对何键的指责却事出有因。
问题出在何键最为风光的高峰。
1927年北伐,称“铁军”的第四军和称“钢军”的第七军久攻武昌不克;唐生智的第八军tiáo上来,何键师利用西门守军久围厌战的情绪,攀城赚开西门首先冲入,然后迎接大部队进城。四军、八军3个小时巷战即将守敌全部缴械,还活捉了湖北督军陈嘉谟和鄂军战将刘玉春。蒋介石连发两电嘉奖:“该江左先遣纵队指挥何键,默运间谋,建树伟绩”,“所有江左部队,并特犒赏洋两万元”。
战后何键出任三十五军军长,从此跻身北伐名将行列。
最为风光之时,克星出现在了三十五军第一师第一团第一营。
第一师是由湖南独立第一师改编过来的。第一团第一营又是该师战斗力最强、军纪最严明的一个营。
营长就是彭德怀。
如果说李汉魂当师长很长时间都不知道林彪是他手下的连长,那么何键当军长时间不长,便知道了他手下的这位彭营长。
两件事。
一件是三十五军成立后,何键怕有军官不听他的话,便请来一个和尚,令准尉以上全体军官受戒。彭德怀偏不听这一套,整个第一师,唯彭营军官皆不受戒。
另一件是何键嫡系戴斗垣旅有人打死农会干部,当地农民聚集于该旅司令部前举行哀祭,彭德怀竟然率全营官兵参加,还在大会上讲话,迫使旅长戴斗垣不得不亲自出来,向农民道歉。
两件事都传到了何键耳朵里。他找到一团团长,说,彭德怀怕是过激党吧?把他tiáo开,给个厘金局局长当,让他多搞些钱,就没有危险了。
彭德怀没有当何键的厘金局局长,他当了共产党红三军团的军团长。
这就是国民党兵败大陆后,李宗仁在美国对何键的指责。
这指责也对何键不公。他对彭德怀非但无丝毫纵容包庇,且二人多次在战场上面对面厮杀,可谓血海深仇。
土地革命战争中国民党军第一个攻下井冈山的,就是何键。而当时防守井冈山的,正是彭德怀。
土地革命战争中红军里唯一攻下省会的,便是彭德怀。而当时防守省会的,恰又是何键。
1929年元旦,何键出任湘赣两省“剿共”代总指挥,用6旅18团兵力,分5路向井冈山发动进攻。规定拿获朱德、毛泽东各给赏洋5000元;拿获李维汉赏3000元;以下不等。
此仗代总指挥何键打得很顺,红五军军长彭德怀打得很苦。
1月29日,何键部王捷俊旅收买游民带路从小路偷袭,使井冈山最重要的哨口黄洋界失守,红五军面临全军覆灭之险。彭德怀率部攀悬崖峭壁,沿猎人和野兽出没的小道用马刀砍树开路。时值严冬,天降大雪,彭德怀干粮袋也丢失了,整整两天粒米未进。
冲破包围的彭德怀最后饥饿疲乏到寸步难行之时,酒足饭饱的何键正在领受蒋介石嘉奖:“迭克宁冈、五井诸要塞,具见该代总指挥等tiáo度有方,深堪嘉慰。”
从此二人冤家路窄。
1930年7月,彭德怀率红三军团猛扑长沙。何键特从湘南返回守城,指挥优势兵力向红军反击。
红军部队后退了,彭德怀亲自守在浏阳河边,下令拆掉浮桥,后退者军法从事,硬是用气势将湘军压垮。
湘军部队后退了,何键亲自到城外雨花亭督战,宣布后退者格杀勿论!
他虽然在长沙城内出示布告:“市民住户不要惊慌,本人决与长沙共存亡。”但见红军攻势如排山倒海。湘军溃兵似洪水决堤,自己也两腿发软,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由马弁搀扶逃到湘江对岸。
何键从此最怕曾是他部下的彭德怀。
此番红军突围西进,侦察情报与南昌行营的通报都表明,彭德怀的红三军团仍是突击前锋。
军事行动无不包含有双方指挥者的个性特点。黄沙河决战的部署,有何键对敌手的估算,也有他对自身的斟酌。蒋以他为总司令,主要想让湘军出省作战。但何键却不想出省。长沙丢过一次,让他在国民党军政界失尽脸面,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丝毫闪失。几年来红军剿而不灭,这次是否能堵住红军,何键信心不足。对他来说只要红军不侵入湖南腹地,就是万幸。
所以他要刘建绪集结主力于黄沙河附近,严密布防,完成与桂军的接防便既行停止。
蒋介石jīng心构筑的湘江追堵计划之实施关键,在湘、桂两军的协同配合。但何键使湘军主力刘建绪部的位置稍稍偏北。
于是真正将与红军迎面的,是刚刚在全、guàn、兴地区部署完毕的桂军白崇禧。
白崇禧能全力完成蒋介石的重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