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许从良的千叮咛万嘱咐,酸猴子小心翼翼地按下台灯开关。
台灯亮了,随即酸猴子的心也豁然敞亮——随着灯光亮起,保险柜的侧面缓缓伸出一个夹板。酸猴子兴奋地奔过去,只见夹板上明晃晃地嵌着六个按钮!
走出十几步,许从良遇见“熟人”了——带队的正是昨天在小树林里见到的宪兵队副队长吉村秀藏!许从良脑子一转,计上心来,急走几步来到了吉村面前。
“哎呀,这不是吉村队长吗?有公干?”他特意把“副”字省了,外加一脸的笑容。
吉村看到许从良和他身后的一队警察,也是一愣,指着围聚在领事馆门前的木帮人众问许从良:“你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许从良点头应道:“是啊,我奉了松泽机关长和金厅长的命令来的。您呢?不会也是为这事儿来的吧?”
许从良猜测,吉村秀藏突然冒出来,只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金荣桂根本没替他在日本人那边争取条件,再一个可能就是宪兵队这边没接到命令。不管怎么说,单单报上金荣桂的名号肯定不管用,于是许从良抛出了松泽园治的名头。
许从良其实猜错了,金荣桂确实向松泽争取到了条件,松泽也派小林觉通知了宪兵队队长岛本正一。但他唯一没料到的是,岛本正一对特务机关本部对自己横加干涉的举动耿耿于怀,竟没通知副队长吉村秀藏!领事馆这边枪声一响,吉村秀藏自然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不过,许从良连蒙带骗的这一句“松泽机关长”倒真把吉村弄迷糊了。假传金荣桂的命令还有可能,但要是假传松泽机关长的命令,那这人纯粹是疯了。看到吉村秀藏犹豫着停下步子,许从良知道成功了一大半,于是紧跟着笑道:“对了,我还忘了一件事,是关于昨天的那个案子,我有了点线索。”
吉村秀藏的眼睛顿时一亮,忙问:“什么线索?”
许从良先是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然后压低声音说:“我忽然想到,凶手会不会jīng通日语呢?”吉村一愣,瞬间就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许从良见状,知道吉村的心思已经不在领事馆这边了,于是双拳一抱,说:“那我就不打扰吉村队长的公务了,我也得赶紧料理领事馆的事情。”
吉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条线索,听许从良说完,他下意识地冲手下一摆手:“收队!”
看着宪兵队走得远了,许从良嘿嘿一笑,带着自己的人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领事馆。
“怎么了?出什么事啦?”一边大声吆喝着,许从良一边四下打量。苏俄领事馆里已是一片狼藉,原本洁净的大理石地面上除了乱七八糟的泥脚印就是撕碎的纸张、打碎的瓷器碎片,领事馆的工作人员一个个面如土sè,而几十个木帮的壮汉正叼着烟卷,骂骂咧咧地在走廊里溜达。
许从良打量之时,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年人已怒气冲冲地直奔他而来,人还没到面前,咆哮的声音已经冲进了许从良的耳朵:“你们满洲国有没有法律?有没有规矩?”
“大呼小叫地干什么?找你们的负责人来!”许从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其实他在金荣桂所给的资料里看过照片,知道此人是谁。
“我是苏联驻哈尔滨的领事梅捷洛夫!你是来负责这起案件的?”
“案件?什么案件?”许从良没好气地瞪了梅捷洛夫一眼,“什么事情还没搞清楚,你在这里给我下定义了?”
梅捷洛夫没料到这个中国警察竟用这么蛮横的态度对他,自从到了哈尔滨以来,不用说满洲国的官员,即便是日本人也要对他礼让三分,他哪里受过这种呵斥?一时间竟被弄得干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了。刘闯在旁瞧得真切,不等梅捷洛夫开口,早抢前一步告起了状:“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算来了,您给评评理,他们老毛子欠钱不给,还让不让我们老百姓活了啊!”
梅捷洛夫也反应过来,急忙分辩道:“警察先生,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是他们——”他刚冲着刘闯一指,看见刘闯凶神恶煞般的目光,忙掉过头接着说:“是他们无法无天,硬闯进来……”
“行了行了!”许从良懒得听这些解释,翻着白眼道:“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就让我站在这里听?”
梅捷洛夫越听越觉得今天的事情怪异,可又拿这个中国警察没办法,只好冲楼梯一指:“那、那我们去楼上的会议室吧。”说完,他拉过秘书,用俄语小声说:“快给日本宪兵队打电话,要求他们来处理!”
“你就打电话去吧,今天没人能帮得了你!”许从良斜眼瞅着,心里好笑,虽然听不懂俄语,但他大概也能猜出来一二。等上了二楼,许从良瞅着楼下人头攒动的混乱景象,严厉地命令道:“把楼下的人都分开,集中到两个房间里,省得一会儿再闹起来!”
说完,他冲酸猴子使了个眼sè,然后随着梅捷洛夫走进了会议室。许从良的命令一下达,除了刘一山以外,其余的警察荷枪实弹地冲下了楼梯,酸猴子瞄准时机飞快地跑向领事办公室。
门是锁着的,但对于酸猴子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特制的铁丝,chā进钥匙孔里,轻巧地扭动了十几秒钟之后,门轻轻地开了。
酸猴子闪身进去,一双贼眼滴溜溜一转就瞄到了保险柜,他一边蹑手蹑脚地奔过去,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照相机。这款德国的徕卡相机可是许从良最钟爱的一件宝贝,两年前花了五百大洋才弄到手。这相机不但有中焦、长焦镜头,还有一个广角镜头、三个近摄影镜和两个滤sè镜,就连警察厅里都没这么高档的物件。酸猴子一直瞅着这个相机眼馋,只是许从良死死把着,除了在案件的tiáo查中用过以外,酸猴子连摸都没摸过。
酸猴子美滋滋地拿着照相机走到保险柜前,轻轻打开保险柜的外层格门,一排密码键盘显露了出来,不过酸猴子却没有立刻按下密码,而是返回身蹑手蹑脚地向办公桌走去,眼睛也直直地盯着办公桌上的台灯。
“记着开密码锁之前要把台灯打开!”想着许从良的千叮咛万嘱咐,酸猴子小心翼翼地按下台灯开关。
台灯亮了,随即酸猴子的心也豁然敞亮——随着灯光亮起,保险柜的侧面缓缓伸出一个夹板。酸猴子兴奋地奔过去,只见夹板上明晃晃地嵌着六个按钮!
酸猴子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此刻他终于知道保险柜的奥秘了——保险柜上的密码键盘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密码键盘是隐藏着的,只有打开台灯、启动引发装置以后才会出现!
现在,所有的问题不再是问题了,酸猴子快速地将“720312”六个数字按下,再一提拉保险柜的柜门,随着一声动听的开启声,柜门听话地敞开了。酸猴子飞快地拿出里面的文件,然后掏出照相机,兴奋地按动起快门……
酸猴子屏气凝神、紧张忙碌的时候,在会议室里,许从良则在耀武扬威地大发判词。
“这明摆着是你们的错啊,赖着钱不给,还怪人家木帮登门要账?”他甩着手里的合同书,振振有词地冲梅捷洛夫嚷着。
梅捷洛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呼呼直喘粗气,却拿许从良没有丝毫办法。确实,自己理亏。但作为外国使节,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此时,他也顾不得身份,气急败坏地冲秘书嚷道:“电话打通了吗?”
“打通了……可是……”秘书无可奈何地说,“日本宪兵队回复说,领事馆区域的治安归哈尔滨警察厅负责,而且涉及满洲国和我们苏联的外交事务,他们不便chā手。”
看梅捷洛夫的神sè,许从良就知道他吃了闭门羹,于是笑嘻嘻走到梅捷洛夫身前,小声道:“电话打完了?那咱们接着处理这件事情?你别冲我吹胡子瞪眼的,我这可是在帮你。”
“帮我?”
“当然了,你对木帮还不太了解吧?我告诉你,这可是我们哈尔滨第一大帮派,虽说名义上做木材生意,但他们就是一帮有许可证的土匪,黑道白道谁不让着三分啊?你还指望关东军宪兵队管这事呢吧,可他们来吗?连宪兵队都不惹他们,你倒好,倒和木帮较上劲了。他们来砸来闹还是轻的呢!”
梅捷洛夫哼了一声:“那他们还能怎么样?”
许从良遗憾地叹了口气,像是介绍一样慢条斯理地说:“木帮以倒卖木材为生,他们最怕火灾,所以他们防火的本事最高。换句话说,各种放火的招数他们都明白。你说,他们要是放起火来,谁还能防住?你把他们得罪了,那你们盖的那座教堂也快成灰了。”
这一席话说完,梅捷洛夫的汗也下来了。他瞅了瞅刘闯,只见这个彪形大汉躺在沙发里抽着烟,还大咧咧地将两条大腿架在办公桌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弄得他心里更是没底。还没等他瞅第二眼,刘闯就骂骂咧咧地嚷了起来:“给不给钱啊,你们老毛子办事儿怎么这么磨叽?给个痛快话!”
正这时,酸猴子推开门走了进来。许从良见酸猴子冲自己微微点了下头,心中暗喜,忙冲刘一山使了个眼sè。在来的路上听了许从良给自己的交代后,刘一山就一直抓耳挠腮地等着这个时候,此时终于盼到了,忙猴急地闪身出去。关门的一瞬间,身后也传来梅捷洛夫无奈的声音:“好吧,我这就让财务部去提款。”
不过,这些对于刘一山来说都不重要了,他紧紧攥着微型照相机,感觉像攥着一根金光闪闪的金条。
当许从良带领众人离开苏俄领事馆的时候,刘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大哥,这让我咋谢你好呢!啥也不说了,今晚上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
刘闯兴奋地说完,却见酸猴子瞪了自己一眼。“咋啦?酸猴子?”刘闯被瞪得莫名其妙。
“就知道吃,大哥的事还没办完呢!”说完,酸猴子瞅着许从良,小声说,“是不?”
许从良冲刘闯笑笑:“改天再喝。”然后瞧着酸猴子,“你小子行呵,咋猜出来的?”
“这还不容易?”酸猴子得意洋洋地说,“这事情本是大功一件,可你却让刘一山去拍照领功,要么就是傻子才能干出这种事,要么就是另有目的。大哥肯定不是傻子,所以你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办。”
“你小子有长进!”许从良夸赞了一句,然后压低声音说,“我呀,等着小日本召见呢。”这话把酸猴子说愣了,他绞尽脑汁也琢磨不出来小日本为什么要召见许从良。
看到金荣桂小心翼翼将微型相机呈上来,小林觉绽出了笑容。这不是假装的,他确实无比开心。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结果真的弄到了这份情报,就好像一个始终对他冷冰冰的美人突然钻进了他的怀里一样,让他惊喜万分。
但更令小林觉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当他向金荣桂询问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小林觉脱口而出:“把许从良叫来,我有话问他!”
这太奇怪了,许从良明明可以独享其功,为什么要把功劳让给刘一山呢?难道这个小子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带着兴奋和疑虑,小林觉走进内室,他发现松泽园治的目光里也透着好奇。
“这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了,这个许从良要么是愚蠢到家,要么就是聪明到了极致。”
“要是后者的话,这个许从良似乎比金荣桂手下的什么‘白菜叶’更有用些。”小林觉试探着松泽园治的看法。对于金荣桂,松泽反感到了极点,他迫切地想安chā一个自己中意的人在警察厅里面。
“聪明固然好,但挑选狗的第一条标准是忠诚。否则,再聪明的狗也不堪大用。”松泽园治淡淡地说,但声音中却透着一股杀气。
来之前,许从良就已经想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就像他预料到日本人肯定会召见他一样。所以,即便从小林觉的笑容中嗅到了一股杀气,许从良也并不在乎。他坐在这个日本人的对面,喝了口茶水,然后笑着点点头:“这茶不错!”
小林觉笑容可掬地看着许从良,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谈到正题,但他开始喜欢这个年轻人了。他见过许多金荣桂、白受天、蔡圣孟和叶勇这类人,这些人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毕恭毕敬、小心谨慎的样子,甚至茶水端在手里都不敢去喝。他看得腻了,有时候真想冲“金荣桂”们喊一嗓子:“你们中国人有没有能直起腰杆和我说话的?怎么一个个都和三孙子一样?”
可每次他又强忍住,毕竟和“狗”发火是犯不上的。但这个许从良却让他觉得十分特别。从一踏进办公室,这个小子就浑身透着一股邪气,似乎进的是自己的房子,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做作,更不像金荣桂那样谦恭和谨慎,但这反而给他一种新鲜的感觉。
他又看了眼许从良,做出一副欣慰的表情,说:“我听你们的金厅长说了,你这次任务完成得非常出sè,这些资料对于我们满洲国极其重要,包括我们关东军情报部也下了大力量,今天你能完满地完成任务,可以说是大功一件!”
许从良在心里把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骂了一大通,不过嘴上却道:“我这算啥功劳啊,密码是现成的,我只不过找了几个江湖的朋友作了一场戏,把苏俄领事tiáo开而已。再者说,真正执行任务的是刘一山,功劳该记在他头上。”
“但据我了解,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
“你终于说到正题了。”许从良暗笑,口中却接道:“我仔细地看了照片,结果发现在梅捷洛夫开启保险柜的时候,他房间里的台灯总是亮着,甚至白天也是这样。我就纳闷了,因为台灯是在办公桌上,离保险柜七八米远,不可能用台灯来照亮啊。”
“所以你就断定,台灯和保险柜之间一定有着联系。”小林觉恍然大悟。
许从良双挑大拇指:“您一下子就想到了,我可是琢磨了一晚上才琢磨出来。您说,我就发现了这么个小细节,哪能算得上是功劳?要是没有密码,这点小聪明一钱不值的。”
这番马pì拍得是真诚至极,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功劳送给了关东军情报部,这让小林觉大为受用。不过,他一转念,笑着又问:“你琢磨整晚想出来的答案,为什么交给刘一山去领功?”
许从良眨巴了两下眼睛,小声说:“那可是国家的机密,我要是拍了照,就等于看到了那些资料,万一哪天我喝多了酒叨咕出去……”说到这里,许从良连连摇手,“不该我看的东西,我非要去看,那不成傻子了吗?我宁可不要这功劳,也不想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许从良说的都是实话。他知道,和对面这个yīn险的家伙,说一百句假话也不如说一句实话管用。果然,小林觉听完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若有所指地说:“许科长年纪轻轻,做事情倒是很老成谨慎嘛。”
许从良一时分不清小林觉这句话是yīn是阳,打个哈哈道:“我这人和那些有门路有背景的人比不了,这就好比他们原来是条鲤鱼,修行了五百年以后跳了龙门变成龙了;而我呢,原来是条泥鳅,先修炼了一千年变成了鲤鱼,然后再修炼五百年才跳了龙门。倘若我和他们一起失败,他们还是条鲤鱼,可我就又变回泥鳅了。您说,我做事情怎么能不谨慎呢?”
小林觉听完不禁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许从良的肩膀,亲切地说:“年轻人,好好干,你的才能会在满洲国大放异彩的!”
许从良心里暗骂:“大放异彩?老子的pì倒是很多!等老子慢慢爬起来,让你闻个够!”他心里越骂,脸上的笑容越是诚恳,直到告辞而出的时候,脸上仍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许从良走了以后,小林觉直奔内室,还没开口就看见松泽园治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觉得这个许从良怎么样?”松泽问道。
“是个不耍聪明的聪明人,我觉得可堪大用。”
松泽却摇摇头:“他再聪明也只是个小人物而已,没必要费那么大心思。更何况如果他果真有才干,不用别人提携,自己就会冒出头来。”
“但我估计他很难冒出来了,他嫁祸给刘一山,叶勇能饶得了他吗?”
松泽冷笑道:“如果他连叶勇这一关都过不了,那我们就更没必要提携他了,不是吗?现在最主要的是查清三田高夫和其他三名关东军军官的被害事件,这几起暗杀绝不是普通人所为,我怀疑在哈尔滨潜伏着受过特殊培训的特工组织!”
许从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连着几天走起路来都觉得身轻如燕。
他倒没指望凭借情报就能获得日本人的赏识和信任,在他的计划里,这只是爬起来的第一步,只要让自己的名字留在松泽园治的脑子里就行。
这一天,许从良和酸猴子去澡堂泡了个澡以后,哼着小曲回到许从良家里,但一进家门就愣住了。
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沙发里安坐着。
男人四十岁左右年纪,西装革履,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许从良心道:我这个新家没谁知道啊,除了刘闯以外,就只有警察厅里的几个人知道,可这个人全然不是警察厅里的同事。
正琢磨间,那人已起身自我介绍道:“许先生你好,我叫马半仙,你应该听说过吧?”
酸猴子在旁差点没乐出声来,心道:“这人什么名字啊?要是穿着长衫、戴副墨镜的算命先生叫这名字还凑合,可这人还偏偏一副读书人的装扮。”许从良也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惊喜地握住了马半仙的手,热情地说:“哎呀,知道、知道,您就是三年前在北平天桥摆摊的马先生吧?”
马半仙笑道:“许先生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我没摆过摊,我是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来的时候摆过摊。”
酸猴子听得更纳闷了,这个马半仙瞅着也就四十刚出头,庚子年间还不到十岁,小pì孩就摆摊算卦了?再者说,八国联军打进来的时候,许从良还在娘胎里呢,怎么算两人也没法认识啊!
他一阵阵迷糊,许从良却笑逐颜开,拉着马半仙的手亲切道:“马先生这次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吧?”
马半仙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又冲酸猴子那边瞧了瞧。许从良心里明白,摆手道:“这是我兄弟,除了和女人睡觉,我啥事也不背着他。”
“既然不是外人,那我也就直说了。”马半仙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许从良。“我急需这份情报,想必许先生一定能弄到,里面是给许先生的酬劳。”
许从良将信封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张信纸,外加一张千元的汇票。只瞥了一眼,他就看清楚汇票是哈尔滨最大的汇丰银行开出的,拿这汇票到关里兑换什么票子都没问题。许从良也不言语,将信纸抽出,看了一遍后掏出火柴,将信纸烧得干干净净。
“怎么样?”马半仙心里有了谱,但仍追问了句。
“一个礼拜后咱们在喇嘛台见面,我把东西带去。”许从良说完又加了一句,“或是你要的东西,或是这张汇票。”
“许兄弟果然够爽快!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告辞。”马半仙也是一句废话没有,说完之后一抱拳,转身而出。
酸猴子直勾勾地瞅着信封里的汇票,咽了口唾沫说:“大哥,这人到底是谁啊?是啥情报这么值钱啊?”
许从良没搭理酸猴子,把信封揣在怀里,溜到窗户前紧盯着马半仙的背影。
瞅了好几眼,许从良才回过头,拿起照相机,冲酸猴子说:“还愣着干啥,走!”
“上哪儿?”说完,酸猴子就反应过来,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笨,一个陌生人,奇怪地拿出一千块大洋来买情报,哪有不跟踪弄个究竟的道理?
连绵的秋雨虽然停了,但夜幕已早早降临,昏暗之中两人尾随着马半仙。只见马半仙拐了几个弯以后走到了一条大街上,停下脚步环顾了一番后才招来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许从良冲酸猴子努努嘴:“你也找辆黄包车跟着。”
“那你呢?”
“一辆车跟着就够显眼的了,你还怕人家不知道?我锻炼锻炼身体。”说完,许从良猫着腰跑到街道的另一侧,一溜小跑跟在后面。
酸猴子跟了几百米就放弃了,前面的黄包车沿着一个转盘路口绕起了圈,自己这辆车要是跟着遛起来,马上就会被人家发现。酸猴子气鼓鼓地撇下钱,下了黄包车,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马半仙不见了!再一瞅,四周也不见了许从良的踪迹,酸猴子料想许从良已跟了上去,自己瞎转悠也不是办法,于是悻悻地回了家。
见酸猴子被甩丢了,许从良反而很高兴。他知道以马半仙的能耐,肯定会发现酸猴子在跟踪,许从良的目的就是让马半仙把jīng力都放在酸猴子身上,一旦甩掉跟梢的,马半仙就会放松警惕。他所料不错,接下来的一路,许从良轻松地跟了下来。马半仙坐的黄包车左拐右拐,就是不停,一路直奔哈尔滨最繁华的商业街——中央大街。
虽说中央大街街道两旁都是星罗棋布的店铺,还有络绎不绝的人流,但许从良的眼睛紧紧盯着马半仙的背影,看见他最后停在哈尔滨话剧院门口。
“我早该想到的,这家伙戏演得这么好,不来话剧院还去哪儿!”许从良笑骂了一句,紧跟着来到话剧院门口,从兜里掏出证件冲看门的一扬,就要进去。
谁料看门人的一句话把许从良弄傻了。“不好意思,今天彩排。”
许从良觉得自己听错了,又扬了扬证件:“看清楚了,我不是看戏的!”
看门人白了许从良一眼。“你看啥的也进不去,今天彩排,专门给关东军的头头们看。我就是让你进去了,里面的刺刀也得把你顶回来。”
“刚才那个人怎么进去了?”许从良反问。
“他是关东军的一个翻译官,当然能进去了!”
许从良彻底傻了,一声不吭掉头走进了一家酒馆,要了盘炝花生米和一壶小烧,喝起了闷酒。这个发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个找他搞情报的马半仙竟然是个鬼子翻译官!喝着烫得热乎乎的小烧,许从良却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发凉,脑袋也一阵阵变大,不过眼睛却比平时睁得更大了,紧紧盯着话剧院的大门。
半壶小烧下肚后,话剧院的大门终于开了,一干人马鱼贯而出。许从良定睛细看,又是一身冷汗!居中而出的竟然是松泽园治!他旁边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许从良觉得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女人不但打扮入时,而且长得也妩媚撩人,还笑盈盈地挽着松泽的手臂,亲昵得很。在两人身旁是十几个关东军军官,而这其中也有许从良认识的——小林觉和吉村秀藏,在吉村身边也有一个妙龄女子,身材苗条、眉目清秀,正是前几天在金盛园被抢了钱包的那个日本女子!而吉村在旁为这个女子打着伞,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
“这个小娘们是谁啊?瞅着挺有身份的啊!”许从良嘀咕着,再往后看,视线里突然出现了马半仙的身影,他点头哈腰地跟在一个日本军官身后,全然没有刚才见面时的风度。
许从良也顾不得思忖太多,见这一干人就要钻进各自的汽车,许从良立刻丢下了酒盅,掏出照相机飞快地按起了快门。
酸猴子在家等得抓心挠肝,幸亏刘闯也过来了,这才让时间过得快了些。好容易听到门口有响动,酸猴子急忙迎上去,可见到许从良却又大吃一惊。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厚叠冥纸。
酸猴子被许从良弄迷糊了,看着一厚沓冥纸,他纳闷地问:“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怎么买这玩意儿?”
许从良叹了口气,拿着冥纸和香炉走到院子里,点上了两炷香以后,许从良蹲在地上毕恭毕敬地烧起了冥纸,口中还念念有词:“兄弟啊,你可别怪哥哥,哥哥也是没办法,聪明人哥哥欺负不了,只能欺负你了。你到那边是享福了,再也不用受小日本的气,哥其实才惨呢……哥多给你烧点钱,可你小子别乱花。我告诉你,这钱每年就给你邮一次,你小子就是带着小鬼儿给我托梦,我也不给你邮。”
念叨完了,他回头吩咐酸猴子:“明天偷偷给刘一山家里送二百块大洋去。”
酸猴子这才明白,许从良这是在给刘一山烧纸呢。他嘀咕着:“大哥,刘一山那人虽不咋的,但你也不用这么咒他啊。”
许从良将最后几张冥纸也扔进火堆里,苦笑道:“我这哪是咒他啊,他看到了密码柜里的那些情报,小日本能留下活口吗?我估计现在他都过了奈何桥了。”
说完,他回头问刘闯:“不是说改天再喝吗?咋的,馋酒了?”
刘闯憨憨地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来。“这一千块大洋是我们老大的心意,特意嘱咐我带过来的。”
许从良看也没看,直接拦了回去。“咱们兄弟还用见外吗?我要辛苦费是不假,但不是给我自己花的。”
“那是?”刘闯糊涂了。
许从良哈哈一笑:“是给你的啊!你一个三当家,手头不宽裕怎么行?”
刘闯晃着大巴掌,一个劲儿地摇头。“这可不行!大哥又是给我枪,又是帮我们木帮要债,我怎么还能要大哥的钱?”
许从良小眼睛一瞪:“这钱花了才有用,放我这儿有个pì用?再者说,钱财用得完,可交情吃不光。存钱再多不过是金山银海,可交情用起来那就没边没沿了。话再说回来,你们木帮这次帮了我的大忙,我谢都来不及呢,你拿这钱替我犒劳犒劳大伙吧。”
刘闯这才接过钱来,但又率直地说:“可是,大哥,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许从良眼珠一转,笑道:“那就请弟兄们再替我办点事。”
“啥事?大哥你吩咐就是。”刘闯立刻应承下来。
“帮我查几个人。”说完,许从良把相机往酸猴子手里一塞,说,“赶快把胶卷冲洗出来,然后给刘闯。”
酸猴子接过来正要奔向暗室,又被许从良叫住了,“对了,猴子,你在苏俄领事馆拍的那些照片洗出来没有呢?”
酸猴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