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大院子里有一颗大榕树,枝叶最茂密的一侧正对着门诊大楼。
从外墙打开的窗户望过去,可以看到一个医生正和一个病人在对话。坐在桌前的医生略微有些发福,和官网上专家公示栏里展示的照片几乎一致。
他合起病历本,连带着众多检查单一起递过来,“拿去吧,我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利欣点点头,拿起文件,起身走出诊室。
坐在等待区的许哲平立刻迎了过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就是一个囊肿。”
“那就好!”许哲平长舒一口气。
前段时间原本偏瘦的利欣变得更加消瘦,面sè苍白,一次进餐过后还呕吐出血块,去医院作ct检查,身体里有一个黑影。
这可吓坏了所有人!
利欣和许哲平结婚七年,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刚上yòu儿园。前年,许哲平的父母退休,搬来与他们同住。近来,小区里二胎爆增,许哲平的妈妈王巧又产生了抱孙子的想法,每日在家里游说儿子媳妇。家里氛围颇为不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利欣的身体出了问题。
回到家后,婆婆王巧和公公许东星急忙围过来,“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长的囊肿。”
“其他的呢?”
“好好休息,保持心情愉快。”
“那就好!”
王巧双手合十,放在xiōng前,不停地感恩着菩萨。一睁眼,媳妇已经进房间去了,她拉住儿子低声问道;“影响怀孕吗,你们问了没?”
“妈,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干什么!”
老伴也在一旁拿眼直白她。
王巧很有些生气,她这还不是站在他们爷俩的角度想问题?
里间的利欣仿佛长了顺风耳,走出来,道:“医生建议先观察半年,其他的看情况再做打算。”
“哦,你多休息,其他事就别管了。”王巧猛地被回应个正着,面子上挂不住,说话极不自然。
幸好,利欣又进屋去了。
“又没多大事,一天到晚躲在房里,没病都憋出病来了!”王巧扯下身上的围裙,有些气恼地扔在沙发上。
两位男士看情形不妙,自行散开了。
利欣是一位漫画撰稿人,供职于一家网络公司,平时可以在家里工作。可这并不合许家二老的心意。
上班就应该有上班的样子,拿着包按时出门准时回家,窝在家里成天抱着个电脑算什么回事?
在家也没顶什么用,饭不按时做,卫生搞得不勤,就连接送孩子都是急匆匆地来回,没一点居家女人的样子。
许家二老不喜欢利欣,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当年许哲平带利欣回家的时候,他们就不太满意,太瘦、不爱说笑、工作太冷门。可偏偏哲平自己喜欢得紧。
若是一直那样要好也就罢了,可如今他们结婚七年,感情大不如前,利欣的性格工作却还和以前一样,让王巧窝火得很。这个家,完全就是为了孙女珍妮一直在勉强维持着。
利欣猝不及防地出现身体状况,在这个家激起了千层浪。以前纵使千般不情不愿,到了关键时刻,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可现在,这病情不痛不痒,气氛又回到了以前,甚至比以前还要糟糕。
从医院回来后的利欣像疯了一样。
以往她雷打不动六点起来画稿,每天固定充电学习一个小时。可从医院回来后,她将六点的闹钟改到四点,晚上无论是看书还是画稿都要12点以后才睡。
他们家没有书房,客厅的饭桌就是临时的书桌。
这样的作息,让一家人都不能接受。王巧晚上失眠,十点钟就要求家里不能有灯光;许东星喜欢早起锻炼,媳妇在,他换衣洗漱都没以前方便;最生气的当属许哲平,利欣不在房里,女儿就得他照看,偏偏三岁的孩子事倍多。当然,利欣不听医生的话,不好好休息,也是让大家很不高兴的一个重要原因。
“利欣,你有什么事要这样早起晚睡呢?”
“我在赶稿,我接了一部书稿,要赶快交。”
许哲平几乎要翻白眼了。利欣的稿费他知道,一本书几千块钱,还抵不过他半个月的工资,当然,他并不指望利欣赚钱养家。
“画画归画画,你也要注意身体,才从医院回来你就忘了医生的话吗?”
乘机,公公婆婆也过来,委婉地表达了不方便的地方。
女儿正乖乖地躺在她怀里看电视。
利欣点点头,表示明白。
第二天,利欣从外面带回来一张简易折叠椅,拉上窗帘坐到阳台上继续工作。
不巧,那天许哲平睡得太死,珍妮从小床上翻落下来,摔得哇哇大哭。
“你究竟要干什么,这个家你不想呆就算了?”许哲平不是个好脾气的主。
利欣噙着眼泪将珍妮抱在怀里,珍妮摔得并不重,但受了惊吓,一直在哭。
“好了,好了!这说到哪去了?利欣以后肯定知道的,你说这些做什么?”王巧在一旁劝儿子,内心实则暗爽,这句话她早就想说了。
在利欣怀里的珍妮,年纪虽小,但也能听明白这是在指责妈妈,她挣扎着站起来,脆生生地说道:“有个护栏就好了。yòu儿园里的小床都有护栏,小朋友自己睡就不会掉下来了。我都三岁了,可以自己睡,不需要妈妈抱了!”
利欣将女儿抱得紧紧的,将要落下的眼泪又吸了回来。
珍妮睡觉的事情好解决,加一个护栏而已,网上下单,第二天就到了。可利欣的问题却成了老大难,似乎现在什么都不能改变她的作风。
王巧给许哲平支招,给远在千里之外广西的丈母娘去了电话。利亚一听女儿身体长了东西,又不好好睡觉,连夜坐飞机就赶来了。
她一进门,放下行李就拉住女儿的手,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让妈看看。”
“哪里都好,就是一个囊肿。”
“身体好好的怎么会长这些东西,你把检查单都给我,我让你叔叔看下。”
利亚是单亲妈妈,利欣结婚后,她也再婚了,先生是一个医生。现在,她们和继子一起住,为他带孩子。
“没事的,我找专家看过了,不用麻烦叔叔了。”利欣几乎想不起来那位叔叔的模样,除了母亲婚礼上见过面,他们再也没有过交集。
当时她觉得沮丧,后来想想也好,妈妈年纪大了,是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家,难不成,真的一个人孤独终老。
“你都改了吧,有什么等身体好了再弄。家里不差你这点钱,珍妮又那么小,你得以家庭为重!”利亚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几句话就将女婿在电话里的长篇大论总结到位。
“妈,我都知道的。你过得好吗?”利欣有个问题一直想当面问妈妈。
利亚的面上泛起了光,“好,当然好!小玲那孩子和我特别亲,每天nǎinǎinǎinǎi地喊个不停,只让我喂饭穿衣。你叔叔和你哥哥,你知道的,都是顶有文化的人,对我客气着呢!上个月我们一家还去海南旅游……”
“那就好!”利欣忍不住地笑了,“妈妈,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这本稿子我已经接了,连合同都签好了。把它画完我就不这样了,就其他的都不画了,什么都不做,只在家休息带珍妮,好吗?”
“那你说话算话!”
“妈妈,我一定不会骗你!”
这结果皆大欢喜,想想只要再过一两个月,利欣连不受待见的工作都放弃了,许家人心情大好。
“亲家,现在不早了,我替你收拾收拾床位,你先休息吧。”
“不了。我订好了返程的机票,得马上回去,我家那口子只吃我做的饭,还有小玲看不到我会哭的。”利亚看看手表,拿起包就要走,那架势像极了要归家的倦鸟。
“这……好几千里路呢!”大家依依不舍地送她出了门,为了给他们省事,利亚连去机场的出租车都叫好了。
妈妈走了,利欣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妈妈一个人拉扯她二十多年,现在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再回过神来,女儿珍妮已经爬了上来,“妈妈,妈妈,为什么外婆来了就要走啊?“”
“因为她要回家啊!”
珍妮还有话要问,许哲平进来了,招呼珍妮去睡觉,“下来,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