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宥摇头,“还是算了吧。”
裴鸥说:“你怎么不去医院?”
“阿泠今天下午就出院了。”裴宥说,“在见过顾队没多久后。”
“她昨晚才醒,今天就出院?”
裴宥脸色苍白地笑了笑,“你知道的,她不喜欢医院。”
两人回了家,裴泠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摊着,长发散着,嘴唇和肌肤都没有血色,像是她的生机全被真空卷走,化作不会眨的眼和颤动的指尖。裴瑟拿着个毯子在一边好言好语地劝,听见门口的动静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你这丫头,真是磨人。”裴鸥笑着道,“伤口才结痂就往家里跑,医院里有人逼你咽毒药是不是?”
裴泠恹恹地道:“消毒水的味道实在让人恶心。”
裴瑟注意到了门口唯唯诺诺地裴宥,“阿宥,怎么不进来?”
裴泠人病着,眼睛却尖,“怀里抱着什么呢?”
“我让他整理的案件资料。”裴瑟道。
裴泠奇道:“这事肯定不符合规矩吧?”
“我又不干犯法的事,就是为了自保。”裴瑟把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像是把她安稳地圈进怀里,“leo,去做饭。”
正在喝水的裴鸥吓了一跳,“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我?”
“久源说了,你今天就签了几份文件,哪都没累着。”裴瑟凉凉地说,“适合阿泠吃的流食我已经给你写好帖冰箱上,食材在案台上,自己找。”
“知道了知道了。”
裴瑟一晃脑,裴宥还愣在门口。
他直直地望着裴泠出神,后者有些不自在,问道,“阿宥,怎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裴宥只是怔怔地看着,像一只困惑迷茫的小兽。
他犹豫着踌躇不前,裴瑟看出了一些门道,上前摸摸他头顶细软的毛,“先去把东西放我书房吧。”
裴宥乖巧地点点头,垂着脑袋上楼。他一直在思考什么东西,进书房的时候被门口一个箱子绊个正着,使得他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箱子连着他怀里的牛皮纸袋一起,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正是裴瑟从美国带回来的那个箱子。
裴宥手足无措的想去收拾,却被一本破旧的日记吸引了注意力。
那本日记看上去年代并不久远,只是因为有人长年累月的抚摸,才会在那上面留下一些类似怀念的气息。
可此时的裴宥只觉得恐惧。
日记封面的右下角标注着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个他很敬仰的教授的名字。
裴宥鬼使神差地翻开它,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纵容了潘多拉。那本日记里的内容并不丰富,裴宥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早已是泪流满面。
“你怎么坐在地上?”
裴宥用泪眼望去,原来是楼下听见动静的裴泠担忧地前来查看,“阿瑟正好在接一个商务电话,我……”
她敏锐地发现地上好像有什么。
裴宥一低头,绝望地发现林业萱给他的照片散了一地。他几近是全力地扑过去,“别看……你别看……”
裴泠平静地站在原地。
裴宥知道她看见了。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他一边捡起那些照片,一边哽咽。
“照片上的人是林夕言?”裴泠淡淡地问。
裴宥低声笑,所说的话却并非所答,“我看了aldrich的日记。他把你治疗的方法也写进去了,而今天我在裴氏的楼下看见了可以反光的玻璃墙。那天宋连真袭击你的时候,就是在那堵玻璃墙的面前,所以你也看见了,对吗?”
“你今天破天荒地去裴氏,就是为了见见那面墙?”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裴宥苦笑,“因为昨晚大哥回来时很奇怪,我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亲眼目睹了林夕言的死亡。”
“在我清醒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厌恶我。”裴泠说,“厌恶我抢走了兄长的宠爱,厌恶我顶替你成为家里最需要照顾的那一个,厌恶我像个幽灵一样脆弱不堪。”
“怎么会是厌恶呢?”
裴宥仿若自言自语,“刚才看日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曾经的我会不会连被救治的机会都没有。得败血症的人应该是我,被迫染上违禁药品的人应该是我,可能会死在那场爆炸里的人,也应该是我。你替我承受了这一切,那些日子里……我听见你在医院的病房里痛哭,哀嚎。医生护士不得不在窗台安上护栏,房间里严格得连指甲刀都不能有。而我在门外面,连为你哭的资格都没有。我老是躲着你,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厌恶,像个懦夫一样抛下你独自逃走的我自己。”
裴泠捂着腹部,扶着门框缓缓蹲下。
裴宥固执地凝视地板缝隙,觉得那黑硬的线条此时相当地生动有趣。
他就是不抬头看她。
“整整十二年……”裴泠说,“你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背着亲人独自抱着膝盖哭泣?不,不对,从我认识你时就开始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你和我想帮助的那个孩子没有任何差别,我很高兴,阿宥。无论是作为朋友也好,姐弟也罢……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怨过你,你信不信?”
“……”
“你知道我真正怨恨的人是谁吗?”她缓声说,“我不恨我父亲,也不恨继母,甚至连方慕柏都很少埋怨。那时裴瑟为了帮我戒药瘾,找了aldrich教授来帮我做心理催眠,想让我彻底忘记自己染上过药瘾的事情。可是任何催眠都有可能被解开,只需要一个刺激或者暗示。这个暗示是我自己,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裴宥闷声道,“我不知道。”
“阿宥,你从来不必愧疚。林夕言没有死在她出生时的那一刻,也没有在被方慕柏折磨时所摧毁,后来更是侥幸逃脱了那场爆炸。可她后来还是没了,因为她所有的痛苦其实都来源于同一人。她是被我亲手杀死的,阿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