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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大唐悬疑录1·兰亭序密码 > 第五节

第五节

“更没有母亲?”

“没有。”

“茫茫人海从此只分敌我,再无情义,亦无是非。”

“只有敌我,没有情义,没有是非。”

聂隐娘点了点头,“你起来吧。”又对裴玄静和崔淼道,“你们可以走了。”

两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女从聂隐娘手里接过什么来,返身递给裴玄静。正是她的两只耳坠,上面还有血迹。

“他说得不错,这只是一个局,为教训小徒所设。”聂隐娘道,“我并没有去要挟你的叔父,现在你可以自行返回。裴府因为你的失踪正jī飞狗走的,你速速归去,好使他们放心吧。”她在说这些颇通人情的话时,同样没有丝毫情感的流露,就与她谈起杀人时一个样。

裴玄静问:“隐娘不怕我将你夫妇的行踪告诉叔父吗?”

“你会吗?”聂隐娘反问,“假如你想让禾娘死,倒可以试试看。”

禾娘。裴玄静终于知道王义女儿的名字了。不过,按聂隐娘的说法,她现在应该是叫聂禾娘了。裴玄静当然不愿意让禾娘死,不论她姓王还是姓聂,于是说:“我怎会要禾娘死?相反,我要带她走。”

“走?去哪里?”

“当然是回裴府。禾娘既是王义的女儿,王义生前为裴府家人,裴府自然要继续照管他的女儿。”

“果然是一人为奴,代代为奴吗?”

“不是奴,是家人。”

聂隐娘问禾娘:“你都听见了?怎么样?你自己愿意跟她走吗?”

禾娘把头垂得更低了,但xiōng脯剧烈起伏着。

“这崔某就不懂了。”崔淼冷不防地冒出来,“隐娘强收人家为徒时,也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吧。怎么现在倒想起来问禾娘的意思了?”

禾娘带着哭音喊了一句:“你别说了……”

崔淼继续道:“我看还是你二人替禾娘做了主吧,少做点戏,也别叫人家小娘子为难。”

聂隐娘倒挺有耐心的,不急不躁地说:“裴大娘子觉得有本事从我这里带走禾娘吗?”

“总要试一试。”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裴大娘子尤爱如此行事么?”

“不为怎知不可为?”

聂隐娘微微颌首,“说得不错。那么便请大娘子为一不可为之事吧——只要你能说服裴相公释放成德武卒张晏等人,我便将禾娘交予你。我给娘子三日期限,三日之内张晏等人如能获释,我当亲自将禾娘送还府上。如若不然,你们……也就别想再见到她了。”

裴玄静急道:“如果张晏等人确系刺杀案元凶,我又怎能去说服叔父释放他们?”

“不是,我可以保证他们不是。”

“隐娘怎么保证?”崔淼又跳了出来,“莫非隐娘知道真正的元凶是谁?”

聂隐娘看着崔淼,微笑不语,但笑容已不像此前那般冰冷了。崔郎中还就是有这本事,能够让任何女人对着他笑出来。

崔淼受了鼓舞,更加大剌剌地说:“假使隐娘知道真凶身份,不如干脆告诉静娘吧。她回去跟裴相公一说,张晏等人不就脱罪了?”

聂隐娘轻“哼”一声。

崔淼圆睁双目:“元凶不会就是二位吧?”

“当然不是。”聂隐娘终于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sè,“别再多问了,那些事情与你们无关。静娘只要设法救出张晏即可,这也有助于朝廷缉拿真凶,对你叔父亦交代得过去。”

聂隐娘冲丈夫一点头,“送他们出去吧。”

“等等!”裴玄静问,“请隐娘起码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何在淡出江湖数年后,又出现在长安?总有个理由吧?”

“是因为我。”始终未发一言的磨镜汉子突然开口了,“因我常年磨镜落下肩背的老伤,近年来发作得厉害,整条左臂都抬不起了。乡野之地找不到好郎中,隐娘才决定与我进京,实为寻访良医而来。”

“哦。”裴玄静正在将信将疑,恰好看见聂隐娘夫妇相视一笑。就在这一刹那,她完全相信了他们。因为她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最寻常夫妇之间那种无言的默契,和历经风雨沧桑后的平淡相知。至少他们的夫妻感情是绝对真实的。

对比刚才聂隐娘言之凿凿的灭六亲人伦之念,这场面令裴玄静觉得既荒诞,又辛酸。

“好啊!”崔淼叫起来,“崔某可不可以毛遂自荐一下?本人专治跌打损伤,家中颇有点祖传绝学的,要不要我来给你看看?”

“这……”夫妇二人还真犹豫了。

崔淼转向傻站在一旁的禾娘,“闪儿,你来给我做个证,你亲眼见过我的医术呀!”

那禾娘全身一颤,哑声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崔淼不肯罢休,继续对禾娘嚷:“闪郎,你不就是郎闪儿吗?我刚刚才认出你来……”

磨镜汉子上前一掌,结结实实地敲在崔淼的后脑勺上。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瘫倒于地。汉子将崔淼的后脖领子一提,像拖死狗似的拖着,对裴玄静喝道:“走吧。”

难熬的时间总显得比实际漫长得多。裴玄静以为折腾了足足一夜,等到街上一看,还未到黎明。

放生池就在附近,磨镜汉子将崔淼扔在池边的一块大石上,便离开了。裴玄静只好守在崔淼身边,静待他的醒来。

果如崔淼所说,整座东市在夜间全无半点人迹。为方便做生意,东市并不植树,所以除了商铺围墙的暗影之外,街道上只有两三只流浪的猫狗与他们做伴。月淡星稀,晨光在她的感觉中渐渐靠近。裴玄静想到二人均是狼狈不堪的模样,恐怕路人见了又生出意外来,便从放生池中汲水洗了洗脸,重新盘了头发,又在路边找到个缺口的瓦盆,自放生池中盛了清水来,以袖为帕,也帮崔淼擦个脸。

尘垢但去,黎明的微光中,呈现出一张出奇俊美的面孔。昏睡中的他面容安详,仿佛一个孩子般毫不设防,裴玄静看得呆了。突然,那双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醒来了。裴玄静赶紧向后退了退,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唔,我是不是到了黄泉?”崔淼龇牙咧嘴地撑起身。

裴玄静没好气地回答:“是,长安东市里的黄泉。”

“啊,还没开市啊?”崔淼明白过来了,问,“就剩咱们俩了?”

“是,白白折腾一场,还是没能救出禾娘。”

崔淼说:“可你救出了我啊。哎呀,真疼!”他摸着后脑勺直叫唤。

裴玄静让他给气乐了,“你干什么对着人家乱叫,自找的!”

“可她真的是郎闪儿啊,嗳,你没发现吗?郎闪儿居然是个女的!”

裴玄静也奇了,“你刚刚才发现郎闪儿是个女的吗?”

“是啊,难道你……”崔淼瞪大眼睛,“你早发现了?”

裴玄静轻叹一声,“我第一次就看出来了,在贾老丈那里就……我还以为你早知道。”

“天哪,我真的不知道啊。在贾昌那儿时,我一直以为她就是个男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她跟你讲话的语气,看你时的样子。”裴玄静没提的,还有郎闪儿对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反感——纯粹女人对女人才会有的敌意,在她所喜欢的男人面前。

“有什么特别吗?”崔淼依旧一头雾水。

裴玄静嗔道:“我还以为崔郎中多么jīng明呢。唉,你好好想想吧,禾娘为什么要冒险搭救我们,又为什么在隐娘面前百般为你我周旋……”

崔淼瞠目结舌。

裴玄静叹息:“岂不尔思,子不我即。”想到禾娘躲在聂隐娘身后的瑟缩身影,还有那如泣如诉的闪烁目光,她不禁又愤愤道:“不行,我还是要想法把禾娘弄回来!”

“哎呀,我真是太笨了!”崔淼用力一捶脑袋,“我要是早猜出郎闪儿就是王义的女儿,事情何至于此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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