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应当就可苏醒。”老人缓缓收回了放在胡乐身上的手,转头看向众人。
孙大仁等人忙不迭的点着头,唯恐怠慢,唯有魏来站在房门口,脸色沉寂的盯着对方,一动不动。
“药就按这方子上捡,城西的安承药房在宁霄城开了足足六七十年,口碑价格都极为公道,诸位若是不嫌麻烦,可去那里采买。”老人有递来一张写满自己的信纸,笑呵呵的说道。
孙大仁赶忙伸手接过,嘴里连连应道:“好好好。”
老人这才伸手提起手中的药盒,站起身子,孙大仁等人见状又连忙让开路来,老人的目光正好在那时越过诸人让开的缝隙落在了门口的魏来身上。他苍老的脸上在那时勾起一抹笑意,迈步走上前去。
随着他的靠近,门口处少年脸上看似冰冷静默的神情隐约有了些许变化,却又被少年强撑着遮掩了下来。
老人的双眸眯起,不知是老眼昏花未有看清,还是不愿去点破少年的固执。
他微微一笑:“我们走走吧。”
少年的身子在那时一颤,眸中光芒闪动,似有犹豫,似有悸动,但在数息之后,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
时近冬日。
夜风乍寒,细雨绵绵在夜风中忽的落下,滴入魏来的额头,彻骨的寒意随即席卷他的周身。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人。
六年还是七年。
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未有见过他了,他还是那般模样,穿着儒衫,头过,我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直,一根筋。你嫁给了他,运气好,你们这辈子磕磕绊绊,你制得住他的皮,却制不住他的根。运气不好,他这性子总有一天会惹出泼天大祸,到时……”
“可你娘的性子,你应该清楚得很,她喜欢问,但从不听别人说。这一点,你和她很想,所以我想,你问的时候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我说与不说,都无大碍。”
魏来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决定撇开这个话题,抬头看向远方的黑暗又言道:“我听说,宁霄城也要开始修建乌盘龙王庙了,对吗?”
“册封他为昭月正神的旨意已经落下近半年了,既然是统领宁州的神祇,宁霄城自然也应该有他的神庙。”老人平静言道。
在提及乌盘龙王时,魏来从老人的嘴里听不到哪怕半点的情绪波动,那样近乎波澜不惊的平静,那般近乎陈述的语气,让少年心底压抑着某些情绪,在那一刻有了决堤而出的趋势。魏来的头低下,双手紧紧握住,压低了声音,也要紧了牙关:“因为朝廷要,所以,它就会如期被修建对吗?”
老人瞟了一眼眸中燃起熊熊火焰少年,问道:“你是在为你爹娘愤怒,还是在为这即将死去的宁州愤怒?”
“这有区别吗?”魏来皱眉反问道。
“当然有。”
“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也是一位失败的州牧。”
“作为外孙又或者宁州的百姓,你都有足够的理由恨我。”
老人不急不缓的言道,他方才停滞的脚步在那时又再次迈开,慢慢向前。魏来的眉头在眉心拧成了高高的丘壑,但还是在一阵犹豫后跟上了老人的步伐。
“但作为人,你得知道你存在的意义。”
“就像剑客要知道自己为何执剑,士卒要明白自己为何而战,无论那样的理由高尚还是低劣,总归要有个理由,这样你才能前行,否则你便只是一具四处游荡的行尸走肉。”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讲这些大道理给我听?”魏来的眉头在那时皱得更深了几分。
老人微笑的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大概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这一生便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留给你了。”
“你好像忘了,就是你这些大道理害死我爹,害死了我娘,也害死了吕观山。”魏来停下了脚步,他忽的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的老人,声音在那时陡然增大,眸中也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仿若要将眼前的老者焚烧殆尽:“当他们用他们的性命去贯彻你教给他们的道理时,你在哪里!?”
老人在少年的质问下,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因为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回应少年质问,还是只是单纯的诧异于少年忽然变得激昂的态度。
少年盯着缄默下来的老人,那一刻老人在夜风中被吹动的衣角,被扬起的白发都让老人看起来如此单薄又如此孤独。这似乎触动亦或者刺痛到了少年,他眸中燃起的火焰又熄灭了下来。
他的声音再次被他压低:“你说得很对,我需要弄明白我为什么愤怒,我也会想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