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弩射得最远我自然知道。我的箭术虽然未至一流境地但也下过一番苦功。射术有谓“射高不射低”指射远处不能瞄准那目标本身必须得瞄得高一些。要瞄得多高就得按弓力和目标的距离来定具体多少便要看射箭之人运用之妙了。我以前用贯日弓试过一般平射能三四百步如果瞄准得高一些便能射得更远恰好在箭水平和垂直的正中箭飞出的距离最长。我道:“要抬得高一点啊。”
“那老师你知道平射能射两百步的话最远能射多少?
我一阵哑然。这我真的并不知道苑可珍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你看若是同一人射箭平射能射二百步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算筹算了一阵道:“最远可以射到三百七十七步将近一倍长。人拉弓时力量有大有小不好控制但弩箭一般每回射出的距离都相差无几所以只消能知道目标的精确位置便能百百中这两个瞄准器便可以测出目标位置以及弩箭应抬起的方便我算过测出来的距离一般只相差一两步已相当有用了。”
苑可珍指着一桌子的算筹说得眉飞色舞。他当士兵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也许一辈子也没有出息但他有这等一手实在令我吃惊。这瞄准器当然有用我亲眼见到了。我拍拍他的肩道:“苑可珍你这手本领是哪儿学来的?”
苑可珍道:“我家里有两本书一本便是讲这些的上面说这叫作‘数学’。”
“数学”这个词我闻所未闻我也不管这叫什么道:“另一本书恐怕就是《胜兵策》吧?”
苑可珍眉头一扬:“老师你也知道?”
我突然心头一酸又想起了死得没半点价值的苑可祥。武侯命我重组龙鳞军时我也曾起意要把苑可祥调到龙鳞军来只是有了吴万龄后再调苑可祥来便有些重复因此这事那时就搁下了。如果苑可祥也到龙鳞军来恐怕也会和我一起逃出高鹫城吧?
我不禁有些内疚岔开话头道:“我们马上去工部吧。苑可祥你能把你家里的《胜兵策》借我抄录一份么?”
苑可祥道:“这个自然明天我便拿来给你。”
我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瞄准器道:“我们走。”
※※※
工部分五府每府设侍郎一人员外郎五人其中以土府为。但由于现在在赶制战船木府属于紧要地方薛文亦伤势未愈不能在船上爬上爬下便让他留在府中这几天偌大一个木府只有薛文亦一个人。
我和苑可珍走进木府时薛文亦正在指挥匠人做雷霆弩他正在量着削好的弩弓。一见我进来他放下手头的尺叫道:“楚将军你来了。”
我快步迎上去道:“薛先生你不用过来我带来个孩子他给你的雷霆弩可是如虎添翼了。”
我把瞄准器的事一说但我实在不知底细说得也不得要领薛文亦听得一头雾水。我见我说不清干脆让苑可珍去说。苑可珍说得几句薛文亦脸上已露出惊诧之意不等他说完薛文亦叫道:“这事我也想过!只是我实在算不出准确数字来若是弄得不好反而是画蛇添足所以最后还是没装。既然如此那我把所有的雷霆弩都装上瞄准器。”
他兴奋莫名和苑可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把我也扔在一边。我听着他们的话还是在探讨做这瞄准器的事好在薛文亦做雷霆弓时命人将所有的弩都造得一式一样连弓形状也差不多这瞄准器只消稍调一样便可以适用了。另外薛文亦说以竹圈来做瞄准器不好竹圈不一定是一样大他说还是规定瞄准器的尺寸全部以木头做这样便可以让所有的瞄准器都通用。
我听得百无聊赖在一边看着薛文亦做的一些小东西。他有时得闲就用木头雕一些小玩意在案前排成一排看上去倒精致得很有一个是骑马的武将周身披着软甲看上去很象是武侯雕得很精巧似乎连甲上的线头都能看出来。另一个女子的像雕得很模糊似乎没完工可看刀法又不象没雕完的样子也不知薛文亦是什么用意。
等他们谈得告一段落我在一边插了一句道:“薛先生土部他们现在去哪儿了?弄得一个工部好象只有你一个人。”
薛文亦还兴致勃勃地要与苑可珍探讨听我问起他道:“张先生被文侯带到北山猎场听说要造什么东西严禁他人造访我这些天也不见他。另外的金部火部水部都在造船厂。”
张龙友大概又要他造火雷弹吧。只是以前造船只需木部和水部如今连火部金部也带去了我有点莫名其妙道:“金部和火部也去么?”
薛文亦“啊”了一声道:“是啊。”他又在和苑可珍说着。好容易才等他们总算象两个一见如故的忘年交一般分手。
离开木府时薛文亦送我出来到门口时他道:“楚将军你说我向文侯大人要求让这个孩子来工部他会同意么?”
我道:“薛先生你也太看不起自己了。你现在可是工部员外郎这点事自己就能作主文侯哪会不同意。只是你问问苑可珍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薛文亦看了看苑可珍笑道:“楚将军你大概没听我和他说话吧我早问过他了他本来对军校不甚感兴趣也有意来工部。”
这时我和苑可珍已到了门口我拱了拱手道:“薛先生不必远送了我就此告辞。”
和薛文亦辞别时天也快黑了。我道:“苑可珍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苑可珍道:“不远隔三条街便到。老师你到我家去拿那本《胜兵策》吧。”
我道:“也好。”我也实在很想看看那部《胜兵策》。那庭天的《行军七要》固是兵法圭臬但主要侧重讲述战术听苑可祥所说《胜失策》讲的主要是带兵的方略与《行军七要》恰是相辅相承。
苑可珍的家离工部也不远。他住的地方大多是贫民一条街也冷冷清清。从他家里拿了书出来街上也昏暗一片。因为大多是贫民大概很多人连蜡烛也用不起一家卖吃食的小铺子倒还挂着灯笼里面人声鼎沸都是些做苦力的汉子在吃晚饭。帝君寿诞将至他们也忙了起来。
走在渐渐昏暗的街让我的脚步声空落落地响起说不出地孤寂。突然我站定了。
薛文亦那个模糊的女子像那正是秦艳春啊。
薛文亦对我说些男儿不应有儿女私情他好象也把秦艳春都忘了可其实在他心底也依然在思念着那个一路共患难的女子。
我有些迷惘地看着天空。西边太阳已经下山那儿还有些亮光但头岛夷狼子野心当斩尽先帝仁厚将他们安置在北山猎场边命他们管理猎场称为倭庄。为了杜绝不测先帝下令倭庄不得行使铁器连铁锅都不行所以倭庄都是用的砂锅。那些倭人休养生息现在有两千多人了无聊之下在倭庄开些饭庄称为“砂锅居”别有风味倒也生意兴隆帝国不少有钱人专程去倭庄吃他们的野味砂锅。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造反真是嫌命长么?倭庄虽有人口两千许但精壮只怕一千都不到连城中的执金吾也比他们多了五倍。这回造反倭庄定要被连根拔除杀个鸡犬不留了。
我刚到自己一班那些小鬼已经站在一处见我过来叫道:“老师出什么事了?”
我沉下脸道:“万事听命令便是。”
命令下得也很快来的是文侯的部下命全校师生全副武装火赶到北山猎场。
听到这命令我不禁有些异样。执金吾的实力我也见到了确实不高但就算不高也不至于连军校这批学生也要叫去帮忙啊文侯虽然不握军权但他位居列侯本部府兵也有一万人虽然其中两千人在武侯南征时借去充实中军了手头也有八千军。这八千军绝对可与当初南征军的中军相提并论文侯部下的水火二将也是军中后起之秀的佼佼者要说这八千人会敌不住一千岛夷那实在是滑天下之稽。
也许文侯调军校的用意是让那些学生观摩一下实战吧。军校祭酒名义上是太子文侯只是副祭酒但实际上全是文侯一个人在管。文侯相当看重军校认为这是下一代军官的培养地。文侯反对空谈军校自他接手后对兵法和实战都相当看重现在一定趁这个难得的主意让军校学生练兵。
军校中每人都有马匹。我骑在飞羽上带着他们出。这一班因为是新生已是在队尾了我后面也只有吴万龄那一边。
北山猎场在北门外十七里的地方属帝君专用的猎场不过帝君不爱行猎每年只是来应个景猎场显得颇为荒凉。远远望去猎场中一片火光人影绰绰杀声震天听声音都是帝国语根本听不出岛夷的话在里面。
看样子我猜得不错。
一到猎场门口我便看见文侯搬着一张大椅子坐在阵中两边都是盔甲鲜明的文侯府兵。我们四十个班的教师过去齐齐向文侯行礼。刚站起来文侯向我们点了点头道:“你们来了此番岛夷不知死活列位要努力争先这回斩草除根不论妇孺不留活口!”
文侯的样子在火光中显得极其威严我几乎吓了一跳。他本来貌不惊人此时却似换了个人一般。
这时身后有人高声道:“甄卿!甄卿!”
文侯站起身道:“殿下臣在此反贼已尽数被困。”
太子的十马大车慢吞吞过来了。他的马车马匹太多那马夫将马解开几匹只用了四匹拉车另六匹拴在一边总算是快了一些可到底有六匹马牵制还是比一般的四马拉车要慢许多和我们这批骑军更是不能比了。文侯没让我们跟随太子齐来也是怕我们来得太晚要误事吧。
太子一到跟前跳下大车军校里所有人都滚鞍下马跪下行礼但文侯的府军却只是举着手中武器向太子致意算是行礼。我们四十个教官又跪下行了一回礼站起来时只见太子气喘吁吁不知他坐在车里怎么也会象自己跑过来的一样。他道:“甄卿你打得过他们么?不会出事吧?”
文侯道:“殿下臣罪该万死驻在此地的一千禁军被岛夷击溃火药厂遭焚现在禁军死两百零七人伤三百十一人工部驻此地人员死七人伤两人尚无人被俘。我已命禁军回去由我府兵攻击。臣未能虑及此望太子降罪。”
文侯的声音尽管沉着但我也听得出有三分惊恐。他虽然号称足智多谋但这番没料到倭庄会在庄里反乱吃这么个大亏定让他气恼异常。他惋惜的绝不是这一千形同虚设的禁军被击溃而是工部死了的七人吧。
我的心猛地一凛。张龙友也在这儿他会不会也在死的七人里?我一心想问但现在文侯正在和太子说话我也不敢插嘴。
太子道:“能打败他们就好。甄卿听说岛夷的女子肤如凝脂笑靥如花这个……”
文侯正色道:“殿下若不斩草除根终难免后患。若纳岛夷妇人入宫殿下千金之体不可以身涉险。”
他说得正经但那“以身涉险”四字还是让我想笑。文侯这种话也有弦外之意只是太子也根本没去管那些只是道:“若是有一个也是好的甄卿大不了过几天赐死她们便是。”
文侯叹了口气道:“好吧。”他转身对身边两将道:“沧澜阿炜有顷攻入女子不得斩杀定要生俘。”
那两个是文侯的爱将水将邓沧澜和火将毕炜。他们我原先在醉枫楼里也见过文侯来试验雷霆弩时也见过一次。火光中只见毕炜虬髯如怒而邓沧澜却是一张极秀气的脸。
他们一躬身道:“末将遵命。”
文侯看了他们一眼道:“现在军校学生已来你们定要给他们看看帝国最强之军当如何。”
果然是让我们来观摩啊。我看了一眼邓沧澜和毕炜他们已经在点自己的人马了。他们各统领支八百人队合在一处有一千六绝无败北之虞。
这时猎场中忽然有一骑冲来火光中只见那人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甲胄大概是从禁军身上剥来的。他一到门口便大叫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文侯面沉似水喝道:“不准!”
那人叫道:“我们上当了!大人我们愿做牛做马绝不敢再起二心……”
他话音未落忽然出了一声惨叫火光中只见一道电光射过却是有箭飞出那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扑倒在地身上插了四五支箭。那正是毕炜队中射出的雷霆弩。此时相距不过三百余地雷霆弩之威更是骇人这四五支箭全部透胸而过箭头从他背后伸出来。
毕炜手下到底是强兵军校生与他的部下虽然练雷霆弩的时日相同却远不及他。何况他手下的雷霆弩还是全不带瞄准器的。
猎场中火光熊熊只见那里聚集着一些人影也在乱动只听得有人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那是岛夷的方言吧虽然听不懂但我也听得出他们的慌乱。
突然间从当中传出了女子的尖声惨叫。我不由得纳闷看了看文侯他仍是面色不动。我看看边上几个教官他们也一阵茫然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邓沧澜和毕炜端坐马上动也不动。这时太子叫道:“甄卿他们在杀妇孺了怎么还不攻进去?”
文侯道:“殿下岛夷是要孤注一掷此时进去枉自损折我方兵力。”
岛夷是在自杀妇孺!也许岛夷是知道绝无幸理绝望之下先杀妇孺再来血战至死吧。我不禁暗笑文侯定是早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给太子做个空头人情。不过看不出文侯之狠竟然远在武侯之上!
妇孺的哭声弱了下来这时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之声一片人影冲了出来。只是看过去很少见刀光那些冲出来的岛夷用的全是些木棒之类偶尔有人用些刀枪大概也是从禁军手里抢过来的。禁军的刀枪实在是中看不中用武侯以前未被准许抽调禁军其实也是件好事吧不然我们在高鹫城只怕败得更快。
毕炜这时突然道:“邓兄我们还是给后辈们看看不要用雷霆弩吧。”
的确猎场已被围岛夷也只有从大门冲出来若是此时射雷霆弩满目平坦别无遮挡别说只有一千岛夷就算有一万也会被尽数射杀。
邓沧澜点了点头回头道:“太子、大人在上弟兄们吾辈努力!”
他说话很文雅但话语音也有一股豪气。这一千六百人齐齐冲出抵住冲上来的岛夷。登时场中杀声震天鲜血四溅。
水火二将的部下名不虚传前年苍月公在大江南岸陈兵欲渡正是这二人的部队强渡成攻使得苍月公一败涂地。他们训练既精又有实战经验而那些岛夷又大多是岛夷在此地生的第二代久不动军器更是不堪一击哪里抵得住水火二将的精兵?场中鲜血喷涌残肢四飞哪里是战斗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仅仅是一杯茶的功夫猎场门口已是一片狼藉。一千岛夷已被尽数斩尽毕炜的部队用的大多是长刀被他们斩杀的岛夷几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场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空气也几乎要凝结。水火二将还在场中试探那些尸看看有没有没死透的不时传来零星的一两声岛夷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