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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浪 上

随着在码头上禁军的一声呼喝,破军号缓缓地开动了。这艘帝国水军中数一数二的战船在开动时溅起的水花几乎有一丈多高。柳风舞站在船舷边看着岸边肃立着的禁军,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破军号最大载员一千五百人,现在载着一千零七十六人,担负着为缠an病榻的帝君寻找海上仙药的任务,经过朝中文武长达十余天的争吵,终于开始了行程。

帝国水军原先只有一些小战舰,自水军大都督邓沧澜上任以来,对水军从上到下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制,原来仅有两千人的水军一下扩编到两万,船只也按大小分为风、花、雪、月四级,原先的水军船只有一艘达到现在的“花”级,风级一艘也没有,现在水军已拥有风级战舰三艘,破军号就是其中一艘,而花级已有十艘之多。

“如此,水军规模已成,当与妖物争雄与水上矣。”

现在担负着全军总帅之职的文侯在看到工部造出的这一批巨舰时,欣喜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往,在陆上帝国已能与不可一世的蛇人军相抗衡,但在水上,却因为蛇人天生会水,一直处于下风,蛇人在陆上一旦失势,便入水逃遁,帝国军无法扩大战果。这批巨舰造出后,战事才有望真正能有转机。

在这个时候,将一舰风级战舰抽出战场,去茫茫海上寻找飘渺不可及的仙岛,实为不智。柳风舞却也知道,自己仅为一个小小的水军团百夫长,也根本无法向帝君进谏。事实上,进谏的也有人,但自从进谏最力的齐御史因出语太重,被一向和颜悦色的帝君赐以廷杖,在朝中活活打死后,便都是一片赞同之声了。

连文侯也未能免俗啊。柳风舞松开了一直抓着栏杆的手,有点迷茫地看着岸上。这时,破军号已离岸甚远,岸上只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一排人,再看不清面目,也不知哪个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哪个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了。

她还在不在看着这艘远去的船?柳风舞心头微微一痛,又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栏杆,但瞬即又苦笑了笑。

她当然会在岸边。只是,来岸边又有什么用?就算自己不出海远航,对自己来说,她仍是个飘渺不可能的梦。

想到这里,他的另一只手伸到胸口,象是突然胸闷一下轻轻地按了按。

在衣服下,一块玉佩贴着他的皮肤,当手按上时,这玉佩贴得更紧了,让他感到胸口有一阵寒意。

第一次看见她时,他还是个军校的一年级新生,完全是个小孩子。如今,当年的老师现在已是地军团的统制了,自己这个学生也已成为水军团的年轻百夫长,可是和她这个安乐王郡主之间的距离,仍是有如天空与大地一般遥远。

如果这一趟出海,真能找到仙岛,说定自己也会封爵吧。尽管寒玉制成的玉佩让他胸口冷得有些发痛,柳风舞仍感到从中的一股暖意。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也许,自己也能和老师一样,成为安乐王的乘龙快婿吧。

他看着岸上,试图在那些人群中辨认出那个最美的影子,但连那些王爷的罗盖也看不清了,更不消说是掩映在侍女中的她的影子了。

柳风舞隔着衣服抓紧了玉佩,玉佩的寒气透过薄薄的外衣沁入他的掌心,清冽而美丽,就象她的笑意。他最后看了一眼岸上,叹了口气,向舱中走去。

破军号上,除了提出这次计划的清虚吐纳派法师玉清子师徒三人和他选出的八百童男童女,还有七十个杂役,另外便是柳风舞和唐开统领的两个水军团百人队。唐开为这趟任务的正统领,柳风舞为副。两个百人队分别到舱底操桨。风级船只首尾长达四十丈,吃水达到近两丈,是帝国史无前例的巨舰。这种船由工部一个小官叶飞鹄设计监制,造出来后在水上停留了还不到一个月,便要开始海上行程。幸好风级巨舰本来就是按海船设计的,倒不必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柳风舞在舱底走了一圈,看了看那些正在拼命划桨的水手,大声道:“弟兄们,加紧划啊,明天便可出海,那时就不用来划了。”

一个什长抬道道:“统制,你放心吧,照这个速度,只怕今天夜里便可到出海口。”

“那就好。若误了行期,你我的脑袋都会保不住的,知道么?”

柳风舞一本正经地说着,那个什长却撇撇嘴道:“统制,你也别吓我,我们跟邓都督打了这两年仗,就算现在保不住脑袋,那也已经是赚了。”

这什长是从士兵中提拔起来的,军校生一毕业就起码是个什长,而士兵要提到什长,却起码要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一年多才行,他们说话自是无所顾忌。柳风舞也无法反驳他的话,只是道:“帝君命我们护着玉清子法师去海外仙岛寻找灵药,那是对我们的信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也知道这句话,自不用我多说。”

这时,从舱外有人叫道:“柳统制,你在么?”

柳风舞回过头道:“我在。是谁啊?”

“玉清真人请两位统制去舱中议事。”

柳风舞答应一声,走出舱外。来叫他的是一个法统的小法师,一见他出来,这小法师行了一礼道:“家师玉清真人有请柳统制。”

清虚吐纳派前些年在帝君面前颇为得宠,但这几年法统的另一派上清丹鼎派因为出了张龙友和叶台两个俗家弟子,他们练出的几味丹药让缠an病榻的帝君大有起色,一下子让上清丹鼎派的国师真归子地位大增。上清丹鼎派的草木金石之药立竿见影,显得一味以吐纳养生的清虚吐纳派有些不合时宜了,这一派的国师玉馨子偏偏又在这当口忧虑成疾,使得清虚吐纳派“内养元胎,以得长生”的教义几乎象个骗局,更是使清虚吐纳派如雪上加霜,渐趋式微。幸好上清丹鼎派的丹药虽然灵验,却还没有到一服即愈的程度,在这个时候由清虚吐纳派的第二号人物玉清子向帝君提出出海寻药之议,那也是清虚吐纳派的抗争吧。只是把希望寄托在海外飘渺无定的仙岛灵药上,未免也太不切实了。

柳风舞跟在那小法师身后,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步子,不禁有些想笑。这小道士是按法统的禹步术在走路,一板一眼,丝毫不乱,可是柳风舞对长生不死,冲举飞升之类一概不信,所以法统那些仪式在他眼里也近于装神弄鬼,只是可笑。

玉清子的座舱在船上层的正中间。这一趟出来,随行带了少年男女各四百,据玉清子说,仙人高洁如冰雪,军人杀气太重,若带得多了,血腥气冲得仙人不愿见人,所以只从水军团中调了两支百人队做护卫。唐开和柳风舞开作为水军团的两个百夫长,被选作护送军的正副统制。

可惜这个统制还是个百夫长。柳风舞有点自嘲地想。

到了玉清子座舱前,那个小法师在门外毕恭毕敬地道:“师傅,柳将军来了。”

“进来吧。”

随着门打开,一股檀香味飘出来。柳风舞走进去,行了一礼道:“玉清真人,末将柳风舞在此。”

玉清子正闭着眼盘腿坐在一张木床上,听得柳风舞的声音,他睁开眼道:“柳将军,你来了,请坐吧。”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真人,我来了。”

那是正统制唐开。他原本是西府军中人,前年调到水军团中来的。柳风舞本已坐下了,听得唐开的声音,他又站起来向唐开行了一礼。虽然他们军阶平级,但唐开是正统制,官职比柳风舞要高半级。

唐开也向柳风舞回了一礼,却大剌剌地坐了下来道:“真人,你叫我们来有什么事么?”玉清子本来便是符敦城中太乙总玄观的主持,他和唐开素来相识,这也是帝君让唐开当护卫军正统制的原因。

玉清子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两位将军,明天便要出海了,不知将军们有无准备?”

柳风舞有些莫名其妙,不知玉清子说些什么,唐开却已大声道:“龙神祭的器具我已经备好了,等明日一到出海口,便请真人主持。”

柳风舞不知道唐开说的“龙神祭”是什么,他也不敢多说,玉清子已微微一笑道:“那便好。此趟出海,本是欲窥仙境,也不知仙人是否会为此嗔怒,祭祀必要隆重,两位将军明日务必要小心。”

柳风舞正待问一下祭祀到底是什么事,唐开已笑道:“真人放心吧,我与柳将军都是从万军阵中杀出来的,此事不会有差池的。”

玉清子低下头,不再说话。他三络长须,面如白玉,仿佛神仙中人,这般一入定,更有仙风道骨。边上一个小法师道:“师傅要入定了,请两位将军告退,自去歇息吧。”

柳风舞和唐开站起身,又行了一礼,退出门去。

走出玉清子的座舱,柳风舞小声道:“唐将军,那龙神祭是怎么回事?”

唐开笑了笑道:“柳将军只怕不知道吧,这龙神祭本是符敦城的法统特有仪式。符敦城外有条押龙河,别处没有的,京中也没有这事了。”

“可龙神祭到底是什么?”

唐开还是带着点笑容道:“其实,就是人祭。把一个人割成碎块,扔到水中喂鱼。”

柳风舞浑身打了个寒战。他在军中也经历过几次与蛇人的战斗了,死人看到的也不少,但唐开的话还是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他道:“法统不是清净无为么,怎么会有这等仪式。难道真的有用么?”

唐开伸手在唇上抹了一把,叹道:“当初天水省里就是人多,押龙河中鼍龙也多,法统便有了这个仪式,我也不知到底有用没用。唉,柳将军,我们受帝君之命保护真人,别的便不用多说。你不曾见过龙神祭,去跟你队中的兄弟说说,叫他们到时别大惊小怪,反正献祭的人也已定好了。”

柳风舞知道,玉清子上船时,身边带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他的弟子,另一个一上船便关在一间小屋里,只怕那个便是要当祭品的。他皱了皱眉道:“那人也愿意么?”

“那人本来就养不活家人,舍了一条性命,让家中老小得以温饱,他有什么不愿?不然死在战场上,,也象玉清子所说的海上仙岛一样遥远,根本无从想象的。隔着衣服,他抓紧了那块玉佩,心里却更象破碎了一样的疼痛。

前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哗,那是晚祷结束了。开始两天,那些童男童女还是安安静静,出海这几日,好象一下解除了束缚,八百个少年男女在舱里叽叽喳喳个不停。对于他们来说,大海是陌生而有趣的,每天都能看到新奇的东西,玉清子也根本无法管束,便由他们去了,每天只在房中打座练气,很少出来。今天他们终于能再出来透透气,更是象要把这几天的郁闷都发泄出来。

几个少年男女向船尾走了过来。这批童男童女都是选出来的,眉目清秀,声音也清脆动听,柳风舞看见自己手下的士兵差不多都是垂涎欲滴的地看着他们,若不是玉清子曾严令在先,只怕这船上真要出几件风花案子。

他笑了一笑,转过脸。他比这些童男童女都大不了几岁,但好象和他们象两个时代的人一样。也许,上过战场的人和没上过战场的人,本来就是天差地别的。

“柳将军吧。”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身边响了起来。柳风舞转过身道:“我是。”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脸上略微还带着些稚气。她一见柳风舞转过身,脸上浮起一丝羞红,道:“我叫伍秋晶,柳将军。”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柳风舞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伍秋晶长得十分可爱,但总不会为了介绍自己才来搭讪的吧?柳风舞道:“小将柳风舞。伍姑娘,甲板上风大,你们还是回舱吧。”

伍秋晶脸上更红了。她垂下头,小声道:“柳将军,这个……这个……”

难道她喜欢我么?柳风舞不禁有些好笑。他是二百个士兵的副统制,年纪又比唐开小好多,在那些少年人看来,他这个长相英武的副统制可比一脸沧桑的唐统制好看得多。他笑了笑道:“有什么事么?”

伍秋晶道:“我和朱洗红住一块儿的,她昨天现在还不能起床,今天我们出来,她非要我来找你,说谢谢你。”

柳风舞有点莫名其妙,刚想问朱洗红是谁,这时边上有一个女子发出“咯咯”的笑声,也不知听了什么好笑的了,大声道:“秋晶,快来啊。”伍秋晶道:“来了。”她向柳风舞敛衽一礼道:“我过去了。”

她刚转过身,又急匆匆回过头道:“朱洗红就是那天你救的人。”

是她啊。柳风舞脸上还带着点笑容,心里却是一疼。

就是那个有些象郡主的女子啊。他重新转过身,看着船尾。海风正紧,帆吃饱了风,破军号正全速全进,船尾也激起了雪白的浪花。夕阳如血,映得海上也通红一片。

那些少年在甲板上透过气后,又一个个回舱吃饭了,甲板上重新安静下来。柳风舞把士兵集结起来,也准备轮班下去用餐,这时一个士兵忽然道:“统制,你看那是什么?”

他的手指着船桅。柳风舞抬起头看了看,大吃一惊。只见桅杆话。柳风舞道:“你快扎住伤口,不然失血过多,你可活不了了。”

这人忽然跺了跺脚,一刀向胸口刺去。这一手倒让柳风舞吃了一惊,他也没想到这人一见逃不脱,便萌死志,脚下一错步,人已疾闪到这人左边,一拳向他肘弯打去。

打中肘弯的话,这人便握不住刀了,想自杀也办不到。这人刀本向胸口疾插,刀尖刚入肉,一只左手却不由得颤了颤。左手力道本来便远不及右手,这般一缓,肘弯已被柳风舞一拳击中。这一拳打得很重,只怕肘骨处的骨节也被柳风舞打折,他哪里还握得住刀?“啪”一声,刀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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