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块陆地上全是冰雪,我想上那儿找点补给。真人可要上岸看看?”
玉清子摇摇头道:“让宇安子和你们去吧。这儿是姑射洲,已是极北之地,草木甚少,补给后就转而向南。”
柳风舞有些诧异,道:“真人,仙岛在南边么?”
玉清子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仙岛四季如春,奇花异果不断,也在苍溟上漂浮不定,但只在这扶桑洲西边海上。我们从姑射洲南行,定能找得到的。柳统制,你尽忠职守,驭下谨严,这一路行程,多亏你了。”
柳风舞又行了一礼道:“真人,末将不过是水军团中的一员,这一路多亏的是全队弟兄努力。真人,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准备登岸看看。”
玉清子笑了笑,道:“姑射洲上有姑射仙人,冰清玉洁,吸风饮露,你们若有缘,说不定能见到她的。”
走出座舱,刚关上门,柳风舞小声对跟着他出来的宇安子道:“宇安真人,令师好象对这一带很熟啊。”
宇安子道:“法统自古相传有一部经书,里面便讲到苍溟极东,有一片大洲,名叫扶桑。扶桑洲又分南扶桑和北扶桑,北扶桑的东北角便是这姑射洲,远古时曾有天桥与帝国大陆相通,但这些都太渺茫了,向无对证。如今看来,经书所言,竟然都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他说着这些话时,脸上已露出兴奋之色。柳风舞笑了笑道:“宇安真人,看来真找到这儿了,那仙岛之说,看来也不假。”
柳风舞也只是顺嘴一说,宇安子脸上却是一沉,道:“柳统制,我们什么时候上岸?”
柳风舞看了看海面,道:“得找一块能靠岸的地方。”他见宇安子穿着很单薄的长衫,道:“你倒不怕冷。”
宇安子一笑道:“我们清虚吐纳派不为外物所动,寒暑不侵,疾病……”说到这儿却停住了。原先清虚吐纳派自称“寒暑不侵,疾病不能害”,寒暑不侵看来倒是真的,派中弟子一个个也的确寿命甚长,但现在掌教玉馨子自己也应忧虑成疾,疾病不能害这话便说不响了。
破军号现在距岸只有两里多了,望过去,却都是些峭壁,无法上岸。沿岸寻了一段,总算找了个浪涛小一些的滩涂,但水不深,破军号到了六七百步外便无法前行。柳风舞命人放下小船,叫了八个士兵与他同行,加自己和宇安子,一行十人分乘两船向岸边驶去。
滩涂上倒没有冰雪,但距岸百步便是雪白一片,冰雪覆盖,根本看不见东西。在岸边,躺着些浑身光滑的异兽,见人来也不躲闪。这些异兽大小如羊,皮毛光滑,本躺在岸边晒着太阳,在岸上行动迟缓。柳风舞他们打了一只,割开毛皮,只见里面厚厚的一层都是油脂,肉质也很粗。他们拣好的割了一些,先搁在冰雪上,准备回去时带到船上去尝尝味道。那些海兽性情很温顺,数量又多,一头便有百十来斤重,柳风舞他们打死一头后,另一些也纷纷跳下水去,在水中却灵活异常,见柳风舞他们不再动手了,又在距他们较远的地方登上岸来,惊恐未定地看着这些新来的奇异生物。
向岸上走了一程,到处都是冰雪,只有一些苔藓之类生在石壁上,没找到什么可食的蔬果。便是这些苔藓也与帝国的大不相同,有些泛蓝。柳风舞带队走了一程,见也没能发现什么,见天色也已晚了,便道:“看来也没什么了,我们先回去吧。”
这些士兵见这姑射洲荒凉寒冷如此,他们在船上时也听说过什么姑射洲有什么姑射仙人,但一路看来,只有那些长得肥胖臃肿的海兽,哪里有什么仙人,一个个兴味索然,也想早点回去。
走到上岸的地方,还距得数百步,一个士兵忽然“咦”了一声,道:“奇怪,那些肉呢?”
他们打的那只海兽肉用毛皮包着,本就搁在冰雪上,很是显眼,但现在望过去却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柳风舞道:“你记得对不对?这地方人迹也没有,那肉又没长脚,能到哪儿去。”
这士兵道:“我亲手放的,怎么会错?怪事,难道被什么野兽来拖走了?”
走进了一看,却见那儿果然有些梅花样的足迹,只怕真有什么野兽来过了。柳风舞查看了一下,也不见那包肉,便道:“算了,我们再找一只吧。”
哪知再走回去,原先晒了一海滩的海兽现在居然一只也没有。柳风舞正在诧异,宇安子在他身边小声道:“柳统制,这是怎么回事?”
柳风舞摇了摇头道:“真是怪事。到附近看看吧,注意别单独走散了。不管找不找得见,马上回来。宇安真人,你和我在一块吧。”
那些士兵答应一声,四散开去。这海滩很大,又高高低低的尽是些盖满冰雪的土丘,实在不好走。柳风舞走了几步,只觉身上犹可,两脚却已麻木了。他正想说回去,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吼。
这吼声便是在身侧几步外发出的,柳风舞大吃一惊,一把拔出刀来,却听得宇安子尖叫道:“柳统制,救我!救我!”
雪地中,突如其来地跳起了一头大熊。这熊足有一人多高,浑身毛皮都是雪白的,伏在雪地中便如一个雪丘,根本看不出来,宇安子走站在那大熊面前,已惊得面无人色。
怪不得那些海兽会不见吧,只怕是因为这头熊来了。柳风舞喝道:“畜生!”双足一蹬,人已高高跃起,一刀向那大熊砍去。那头熊正扑向宇安子,它在这地方向无天敌,从来都是要吃谁便是谁,今番猎物竟然反抗,也是头一遭,见柳风舞跳起来时比他还高,这白熊吼叫一声,探出爪子转而向柳风舞抓过来。
“嚓”一声,柳风舞刀锋闪过,这白熊的半个爪子被削掉了,但它也在柳风舞左肩头抓了一把,柳风舞衣股虽厚,这一爪也将他肩头的衣腿尽数抓裂,爪子深入皮肉,柳风舞只觉半边身子一麻,血直涌出来。他咬了咬牙,一脚飞踢,正中那白熊胸口,一个人借力跳开。
这时宇安子已连滚带爬地逃了过来,那白熊断了一只爪子,还在人立着大吼,吼声震耳欲聋,柳风舞道:“宇安真人,你快走!”
宇安子却一咬牙,手从背上拔出长剑来,叫道:“柳统制,你先走吧。”他刚才吓得魂不附体,此时一定神,却也不再慌乱。
柳风舞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逞什么能,快走!”他踏上一步,天太冷,肩头的血只这一刻便已结住了,但血也已染红了半边身子。
那头白熊又是大吼一声,猛冲过来,另一掌向柳风舞拍下。白熊个子本大,一掌也如一把小扇子一样大,拍下来时带着风声,柳风舞紧盯着这熊掌,等它到了头破,点点头道:“好吧,我去请示一下玉清真人。”
这什长撇撇嘴道:“你理他做甚,这一路上,都是弟兄们风头浪尖上过来的,他只躲在舱里,统制你怎的还对他如此尊敬?”
柳风舞正色道:“我们都是军人。”
那什长只觉柳风舞脸色凛然,心中也不禁一惊,说不出话来。
柳风舞走到玉清子座舱前轻轻敲了敲门,过了半晌,宇安子才出来开门,见门外是柳风舞,宇安子不知怎的脸一红,道:“柳统制,有事么?”
柳风舞道:“我有事向玉清真人禀报。他有空么?”
宇安子道:“请进吧。真人正要让我来请柳统制议事,你来了就正好。”
玉清子舱中仍是一股檀香味,不过柳风舞闻得到当中夹了些淡淡的琉磺气息。他知道上清丹鼎派炼丹的两味主药是硫磺和水银,这清虚吐纳派只怕也很看重这两种药。
玉清子正端坐在床上,柳风舞行了一礼道:“真人,看天色,风暴将临,我们想将船只靠岸,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玉清子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一听这话,和宇安子极快地看了看,道:“柳将军,我今晚正想到岸上做一台大醮,拜祭一下海神。既然柳将军有此议,那就正好。”
玉清子也在海上呆得厌了吧?他有些想笑,脸上仍是正色道:“那真人可要水军团帮忙?”
“我将带来的杂役带去,那便足够了,也不必麻烦列位将军。”
他是怕水军团的人对他仍有余忿吧。柳风舞道:“既然如此,我便安排人手靠岸,好了后便恭请真人上岸。”
玉清子道:“柳统制,有件事请将军海涵,这台大醮不能为外人所观,请柳将军约束士卒,不得上岸偷看。”
那是不让我们上岸啊。柳风舞有些恼怒,但脸上仍没有表情,道:“谨遵真人命。”
“什么?不让我们上岸?他娘的!”
那个什长一听得柳风舞传话,将手中的缆绳一扔,便大声叫了起来。柳风舞喝道:“闭嘴!”那什长闻言才不说了,只是嘟囔道:“我们还得在海上颠簸一夜,真是他娘的。”
柳风舞喝斥了他一句,又温言道:“也不必多说了,反正那等大风大浪我们也经了过来,明天无论如何,我也要让真人休整一天,上岸玩玩。”
那什长被柳风舞一言说破,一张被风吹日晒得黝黑的大脸也泛成了紫色,嘿嘿笑道:“这地方简直跟帝君的花园差不多,弟兄们也实在想上岸看看,打几只野味。统制,这些天吃些干粮,弟兄们真个腻得不行。刚才我们打上来一条大鱼,不叫我们干活正好,等一会在甲板上烤鱼吃行么?”
柳风舞道:“好吧,不过要当心火烛,别大意了。”
这什长道:“是,我们是军人么,不会出事的。”他看着岸上,喃喃道:“这两条腿也真的想上岸走走了。”一边说一边咂嘴,想必已在想着烧烤的美味。
破军号因为吃水太深,也非得停在离岸近一里的深水中。一下锚,将船上的小船都放下了水。八百多人要下船,也不是很容易,那十余艘小船来来去去了七八趟,才算把那些童男童女都送上了岸。朱洗红那一批是最后上岸的,送她时柳风舞有意不去看她,可在划船时,却总是不由自主眼角去瞟一眼。她端坐在船上,脸上有了些难得的喜色,不时地看着柳风舞。柳风舞一边划着船,却只觉胸口那块玉佩越来越冷。
朱洗红和一些女子上岸后,柳风舞便要回程了。那些男男女女一个个都垂着头诚惶诚恐地走着,她在岸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柳风舞本就在看着她的背影,两人视线相接,柳风舞只觉胸口象被铁锤重重地一击,眼里也突然涌出一些泪水。
她们一个个都走远了。玉清子的大醮是在那片高地上,那些杂役正在砍伐木材,倒象是要搭房子的架式。这七十个杂役都是玉清子带来的,什么人都有,做得倒很麻利。朱洗红夹在人群中慢慢走远,沙地上只留下一片足印,海浪打来,又将那些足迹一点点变得模糊。
这十余艘小船本来每船都是一个水军团的士兵当划手,现在全都驶回破军号了,一个士兵见柳风舞还呆呆地在岸边看着那些女子出神,停下手中的桨,叫道:“柳统制!”
柳风舞被他一叫,才猛省过来,加紧划了两下。但他与那些士兵离得甚远,划得最快的已经到船上,最慢的也已划了一半,他才出发,哪里还追得上。
两手扳着桨,柳风舞又回头看一眼。现在岸上也已模糊成一片,人影小小的,依稀便是破军号出发时的样子。尽管知道明天便又可以看到她们,可柳风舞心中仍觉得与她已如隔世。他加紧划着,可是眼里的泪水终于再忍不住,奔涌而出,流到腮边又被海风吹散了,星星点点,随风飞扬。
这时船上的那些士兵正在烤着那条大鱼,这鱼足有一人多大,几百斤重,割成一块块在炭火上烤得脂香四溢,竟不象是鱼了,倒似是牛羊肉。那些士兵往烤好的鱼上洒些盐末调料,一个个吃得很是开心。他们还有一百八九十人,在甲板上坐得东一堆西一堆。那猎户出身的什长给柳风舞放好几块上好的鱼肉,见划船送人的士兵大多已经回来,柳风舞却还只划了一半,不禁笑骂道:“常见你铁板个脸,原来也是个多情种子。”边上一个士兵道:“正是,统制寻常不苛言笑,原来也会为了看小姑娘误事。哈哈。”
这时一个士兵打着饱嗝过来道:“老田,你那儿还有好鱼肉吧,给我一块。”
那什长斥道:“这两块是给柳统制准备的,你去从鱼尾巴上割一块吧,我这儿不给的。”
那士兵道:“今天这盐不知怎的,味道有点怪,可不加盐又嫌没味,真是怪事,海鱼味道居然也是淡的。”
他话音刚落,忽然舱中发出一声闷闷的喊声,那个士兵手里本在割着鱼肉,闻声不由一怔。这声音,便如底舱里关了一头巨兽一般。
田什长猛地站了起来,喝道:“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象一个大铁球般滚过,突然破军号船身一侧,甲板上的士兵本在烧烤,一个个全无防备,不少人被震得倒在地上,田什长也站立不住,身子一侧。他扶着边上一人,大声叫道:“出什么事了?去底舱看看!”
一个从在舱口的士兵便要向底舱走去,哪知他刚走下一步,忽然只觉扑面一股灼热,好象面前有一个太阳正迎面扑来,他张大嘴了,还不等叫出声来,一道火柱已将他周身吞没,几乎是一眨眼间便将他烧成了焦炭。
柳风舞此时正在划着船,船头的浪忽然大了起来,他不知其然,带住船抬头望去。刚一入眼,几乎吓得昏过去。
一个火球从破军号当中升起,象是从破军号正中突然间开了一朵奇大无比的鲜花,这呈球状的烟幕中火舌四吐,还在不断增大,夹着隆隆的声息,使得海面也在不停地动荡。火舌到处,甲板上的士兵、缆绳、桅杆,以至于铁锚也一扫而空。
破军号竟在从中断成了两半!这艘有着“帝国骄傲”之称的巨舰,居然在这眨眼间便从中断裂。从断口处,着火的碎木还在四射,当中似乎还有浑身着火的士兵在挣扎,但火势实在太大了,他们即使跳入海中,只怕也保不住性命。
柳风舞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划着。牙已咬破了嘴唇,但他恍若不知。破军号的残躯已在慢慢没入水中,在周围激起一个个漩涡,浪头也更大,每划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柳风舞双臂挥动,好象已堕入了恶梦之中。
原先送那些童男童女的小船还有两艘不曾靠上船身,出了这等事,那两艘船上的士兵也吓得目瞪口呆。破军号上原先坐得靠边上的士兵逃过了火舌,一到水中便拼命攀着小船,那两个士兵不知所措,一艘本来限坐十二人的小船现在居然挤了三十多人,那船摇摇晃晃,似乎马上便要翻了,另一艘里也坐了近二十个,水中还有十来个人拼命挣扎,向小船游来。但那漩涡却象有极大的吸力,离得远的还逃脱了,离得近的几个已被漩涡卷了进去,登时没话,柳风舞不等船停稳,便跳下水去,拉着船拼命往岸上拖。但这一船二十多个士兵倒有十六七个已动弹不得,还有五六个也神情委顿,有气无力地。柳风舞拖着小船,还不等拖上沙滩,便再也拖不动了,手一松,人也倒在地上,一半身子没入海水。
天气温暖如春,但海水还是冰冷的。在水中,柳风舞只觉那块玉佩贴着胸口,寒意越来越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待积蓄一点力量,但周身却好象散了架一样。
这时,他听得一阵水响,却见玉清子带着宇安子和几个杂役走了过来,玉清子脸上还带着诡秘的笑意,道:“柳将军,你能逃脱性命,那也是天意,可喜可贺。”
柳风舞支撑着半抬起身子,盯着玉清子,眼里也似要冒出火来,道:“这是你搞的鬼?”
玉清子似是微微笑着,道:“柳将军,此事我早在去年便已计划好,毒火两药齐下,你这样居然还能脱身,真的是有神灵护佑了。”
玉清子的脚踩在水里,一领长衫的下摆被海水浸湿,但一个人仍是风度闲雅,有如神仙中人。柳风舞道:“是你在底舱里放的火yao?”
玉清子笑道:“自然,否则哪有如此威势,一击便将破军号这等巨舰炸成两段。”
柳风舞看了看身后的士兵,道:“你如此丧尽天良,难道不怕你相信的神仙给你报应么?”
玉清子的笑意忽然褪去了,喝道:“报应?什么是报应?我清虚吐纳派本不问世事,是什么人要让我们进入朝中?一朝为大臣,一朝为死囚,这又是什么人做的?他得过报应么?这帝国已是一个腐烂至骨的死人,终于灵丹仙药,也不能给它一口活气了,我若不走,真归子会放过我么?便是我到了海上,他还派了那虚行子随时想来取我的性命!”
“那么,所谓出海求仙药,彻头彻尾都是个骗局了?”
玉清子又抬头大笑道:“这等话连我自己都不信,你难道倒信么?这一趟出海,你道我为什么要带这许多工匠,还要带这许多要照顾的童男童女么?哈哈,今日是我清虚帝国的开国之日,柳将军,你若识时务,我清虚帝国的镇国大将军之职,非你莫属。”
他看着水天相接处,脸上已是神彩奕奕,大声道:“这南北扶桑疆域万里,荒无人烟,在这里繁衍生息,不消数百年,这里将是天底下最强的帝国!到时我的子孙后代将率百万雄师,楼船巨舰,再跨海西征,统治这个世界!当年大帝率十二名将得国,号称‘太阳照到的地方,都是帝国领土’,他可曾梦见这万里之外的南北扶桑?我的子孙所建的帝国,那才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帝国!最伟大的帝国!”
他说得声如雷轰,柳风舞却听得微微一笑,喃喃道:“疯子,真是疯子。”
他突然从水中飞身跃起,双足一踢,水花猛地溅向玉清子,玉清子左手一挡面前,却只觉一股厉风扑面而来,水花也被割开,分向两边。他忽然间拔剑刺入那一片水花,只听刀剑相击,一声铿然,海水被溅得四射,边上宇安子和几个杂役被水珠溅到,只觉脸上也是一阵生疼。定睛一看,却见柳风舞已与玉清子战作一团。
法统都是剑丹双xiu,侧向于丹。玉清子所修是内丹,但剑术也极强,柳风舞的刀如有神助,刀气密密如山,在玉清子身周不留半点空隙,但他的剑总象一个无形而有质的钢圈,挡住了柳风舞的每一刀。边上众人只听得刀剑相击的声息一声接着一声,也没一刻停顿,两人在浅滩相斗,先前边上众人还能隔得五六尺,几个杂役还想上前帮忙。那些杂役其实都是玉清子清虚吐纳派中的弟子,多少也会些剑术,但他们只上得一步,却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一个不知死活的硬要冲进,却只觉脖颈处一寒,便多了一条深深的伤口。他身首异处时,也不知这是柳风舞趁势挥出的一刀还是被玉清子误伤。他一死,旁人更不敢上前,退下时却唯恐后人,个个都怕这两个斗疯了的人会不会又突然冒出一刀一剑来伤人。
两个人象风车一样在浅滩里越转越快,所到之处,水花四射,边上人只看得到两个模糊的人影,从那一片水花中才见两个人忽而靠近,忽而分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特大水花飞溅,落下来象是一阵暴雨,洒近一丈方圆都是。
水花散去,却见柳风舞和玉清子正相向而立,柳风舞颊边多了条伤口,腰间也被割出一条大口子,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但他仍是站得稳稳地,手中刀指向玉清子。玉清子那长衫已被割得条条碎裂,象是身上披了一大堆布条,发髻也被砍开,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肩头也中了一刀,虽没柳风舞那么重,但他向来风姿潇洒出尘,现在却一如鬼魅,旁人见了几乎认不出那便是那个野云孤鹤一般的玉清子了。
玉清子手持长剑,人不住地喘息,道:“柳将军,你真不要命么?”
柳风舞咬着牙,道:“不错!我柳风舞舍得一己性命,灭了你这伟大的清虚帝国,岂不快哉,哈哈。”他最后笑得两声,腰刀一指,人又冲了过来。这腰刀不长,但在他手中刀气翻涌,五六尺外便似已为刀光笼罩。
玉清子剑术虽高,却极少与人动手,哪里见过柳风舞这等性命相搏,见柳风舞受了这般伤仍是要冲上来,气势一软,他手中长剑本来针锋相对,不落下风,但气势一弱,柳风舞冲过来时带起的水珠便无法激出,那些水花兜头盖脸尽扑在他脸上,他一惊之下,手中剑法更乱,只觉柳风舞的刀直劈过来,慌得一侧脸,人猛地跪倒在水中,让过柳风舞的刀锋,后脑寒气森森。他在水中一个翻滚,一头一身都是海水和沙土,探出头来叫道:“快来帮忙!”
以玉清子的清虚副掌教之尊,竟然用这等丢脸之极的招式才能闪开,他那些弟子也大感不屑,更兼刚才有个要帮忙,却死得连谁出的手都不知道,更不敢上前了。只是玉清子向来恩威并重,他们也不敢不听,不由一个个都看向宇安子。
宇安子和宇希子是玉清子最接近的两个弟子,宇希子死在那八爪龙触手下,现在除了玉清子,自是宇安子为尊。在玉清子计划中的清虚帝国中,宇安子是定好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而宇安子的剑术据说也不下于玉清子,若他去帮忙,柳风舞自不是对手。他们看着宇安子,宇安子咬了咬牙,终于抽出长剑,一步步向战团走去。
此时柳风舞的刀大开大合,势如风雷,玉清子左支右绌,已是岌岌可危。他暗自骂道:“真是太托大了,我怎的忘了他是水军团百夫长,却要在水里与他相斗。”玉清子空有一手剑术,但从来没与人在这齐腰身的水中相斗中,海水的阻力和浮力都让他的剑术大打折扣,只待逃向岸上,可柳风舞在水中却似如虎添翼,一把腰刀逼得他只有招架之功。
宇安子走到距他们五尺许的地方,忽然竖起长剑,道:“柳将军,宇安子曾受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师恩如父,今日要与柳将军刀兵相见,性命相搏,还望柳将军海涵。”
玉清子刚才见宇安子过来,也不动手,却在斯斯文文地说话,不由暗自骂道:“小畜生,还不动手,要说什么?”待听到说什么“受将军救命之恩”,吓得几乎当场晕过去,心道:“这小崽子是要反啮么?真是大逆不道。”等最后听得宇安子说要与柳风舞性命相搏,才松了口气,心中忖道:“宇安子这人食古不化,日后多半也要做掉他再说,可惜了一个传人了。”
他这般胡思乱想,分了分心,柳风舞的刀已舞了个花,劈头砍下。此时柳风舞腾空而起,一刀自上而下,便如闪电下击,玉清子横剑一挡,“当”的一声,长剑被自中砍断。他吓得屁滚尿流,只道无幸,一边忽然伸过一剑,剑尖一触柳风舞的刀,将柳风舞的刀引在一边。
这正是宇安子。他将柳风舞的刀接过,两人翻翻滚滚,在齐腰深的水中斗了起来。他是个生力军,柳风舞与玉清子斗了半日,刀气减弱,虽在水中占了个地利,却仍堪堪斗了个平手。两人忽起忽落,水花四溅,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此时玉清子若上前帮忙,柳风舞气力将竭,肯定不会是他两人联手之敌,但玉清子在水中已怕极了柳风舞,又盼着柳风舞能与宇安子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利,因此手提断剑,只在一边窥视。
这时忽然柳风舞一声断喝,人从水中冲天而起,宇安子几乎同时也跃了起来,两人在空中一错,海水也溅起丈许高,玉清子在一边被海水溅了满头满脸,溅到嘴里的几滴依稀有些血腥味,他心中又惊又喜,心道:“是谁赢了?”
柳风舞与宇安子两人几乎同时落下,又是“哗”地一声,两人都已将劲力用到最高,将海水也逼了开去,虽没有破军号沉没时那等势头,仍是有些骇人。玉清子被这一阵水流冲得晃了晃,等海面平静了下来,只见柳风舞和宇安子两人几乎贴在一处,宇安子的剑穿透了柳风舞左肩,而柳风舞的刀却从宇安子胸口刺入,透背而出。宇安子正背对着他,那刀尖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宇安子到底仍不是他的对手!玉清子心下一沉,马上又升起喜色。现在柳风舞的刀没在宇安子体内,而他肩头也受了这般重的伤,此时自己一剑出手,便可收得全功。一喜之下,对柳风舞的惧意尽去,他双足一蹬,人已跳出水面,贴着水皮,人已闪到宇安子背后,一剑从宇安子肩上刺向柳风舞的咽喉。现在自己有宇安子当肉盾,柳风舞有再大的本领,一时也拔不出来反击了。
这时,只听得岸上一个女子哭叫道:“风舞!”也不知是什么人,玉清子暗道:“这女子也不能留!”哪知他还没想完,突觉胸口一疼,柳风舞的刀已刺入了自己胸口。他惊诧之下,还不明所以,便已毙命。他的剑虽已触到柳风舞咽喉,但他的剑本只有半截,若不用力,哪里刺入进去?只是在柳风舞皮肤上留下个小小伤口而已。
柳风舞将手抽出宇安子胸口,刚才情急之下,他一掌从宇安子胸口探入,宇安子本已受伤极重,此时更是雪上加霜。他满嘴是血,还不曾断气,只是低低道:“他……他是我师……”柳风舞将右手在海水里洗了洗,伸手到左肩,一把拗断了宇安子的剑,道:“宇安真人,我也没告诉你,唐将军教过我他的斩铁拳。”
宇安子闭上眼,也不知想些什么,嘴角有些笑意。也许,对他来说,不杀柳风舞,无法面对玉清子,杀了柳风舞又无法面对自己,这般死在柳风舞手里,他才是心安理得的吧。
柳风舞从玉清子胸口抽出刀来,在他尸身上擦了擦。玉清子此时仍是二目圆睁,大概还在想着怎么会一下中刀的,也许也在想着他那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清虚帝国了。
柳风舞拖着两具尸体向岸边走去。他也已筋疲力尽,玉清子那些俗家弟子一拥齐上,自是可以将他乱刃分尸,但这些人互相看了看,扔下手中的刀剑,争先恐后向柳风舞奔去,嘴里叫道:“柳将军,柳大帝,小人叩头。”
柳风舞看着他们,把两具尸身扔在地上,道:“把我水军团的弟兄们带上岸来,给他们解药,再把这两个好好葬了。从今天起,”他将刀在空中一劈,如同闪过一道闪电,“这里没有帝国,现在有的,只是一个人人都平等的共和国!”
人人都平等的共和国?那些人也想不通柳风舞为什么不要做大帝,却要与他们平等,但现在他们对柳风舞已视若天人,还是叩头道:“是啊是啊,柳将军说得是,我们是人人都平等的共和国。”
柳风舞拉起了摔在岸上的朱洗红,微笑道:“现在,月亮已经近得我们能走进去了。”
朱洗红眼里已都是泪水,一把抱住柳风舞,也说不出话来。柳风舞将刀收回鞘里,一手摸了摸朱洗红的头发,伸手到衣服里抓住了那块玉佩,用力一扯。
玉佩的系绳扯断了,大概连皮肤也有些勒破,颈后有点疼痛。他也不敢看这玉佩,须手一扬,玉佩轻盈地飞出,飞了一程,又如一只中箭的小鸟一样直落入海中,连个泡沫也不见了。
扔掉了玉佩,象终于扔掉了心头的什么东西,柳风舞长舒一口气,看着天边。水天相接处,几只鸥鸟正在那里翻飞,水汽弥漫,极目忘去,大海苍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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