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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奶娘说客人远道而来有些乏了,不想太过麻烦主人家,所以大家都不用过去请安陪膳。

我舒了一口气,让奶娘帮着脱下了新衣服,换上了穿惯了的旧衫,心底里暗暗感谢那位贵客,使得我不用去面对大人们的虚伪嘴脸。

爹爹和大娘都不喜欢我,我知道,这是一个原因,他们要乖巧会撒娇的女儿已经有好几个了,我这个只会讷讷地请安的小丫头实在是不讨喜。

奶娘总说我不像个孩子样,不懂得讨老爷欢心,其实,我是会的,只是做不来。

这样也好,虽然没有姐姐妹妹们那些个贵重首饰、新奇玩意儿、华衣、美食、骄童和大院子,但也不妨碍我从邻近的几乎被忘却了的小书房里找到安慰。

这点我还是该感谢爹爹的,至少他对子女们一视同仁地请了夫子教读书、习字。

不过,奶娘常常说书读多了的女孩子长大了,将来的相公是不会喜欢,比如,我早已死去的娘亲。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不敢跟奶娘说,我不会长大的,等到十六岁的夏天我就死了,因为,没有必要长大。

二日,雨还是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渐渐停了,小书房靠近一个小小的池塘,那里,开着几朵紫荷。

家里的佣人几乎是倾巢去服侍那个贵人了,这后面比平日还要安静几分。

我手里拿着书,坐在窗子前,心思却被雨后难得的彩虹吸引了过去。

然后,她出现了。

身上穿着粉紫的衫,却被撩了开,扣子也没有扣完整,露出一色粉紫的绸裤。

她拿衣带将衣摆松松系了,撸起了衣袖和裤管,手里拿着根竹竿,正努力地想捞那朵最接近岸边的紫荷。

乌黑的发被仔仔细细地挽了,梳着可爱的小辫子,上面还点缀这几朵珍珠做的小花儿,配上细致如瓷般的肌肤、灵动闪耀的眸子和娇嫩欲滴的红唇,让我不禁看呆了。

哪里跑来的小仙女?

这小仙女,努力伸直了竹竿,眼看快够到那朵花儿的时候,脚下一滑,跌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赶紧跑了出去。

万幸!

那个小仙女踩在池里的淤泥上,手里抓着一把草,水没到了脖子,一身狼狈,但看我来了,居然还朝我笑了起来。

一瞬间,我好像看到刚刚那道彩虹又重新出现了。

“姐姐,这下面有块石头,沉是沉不下去,但是,可不可以拉我上来啊!”她笑着说。

我这才回过神来,忙伸出手,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想把她拉上来。

奈何,我也只是个孩子,力气到底不足,拉是拉不上来的。

我咬咬牙,跪在了池塘边,伸手到水里,揽住了她,用劲想把她抱上来。

她也机灵,估摸是踩在了池壁的石头上,借了力,就这样,我还是把她拉了上来。

我们两个人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着彼此一身泥水狼狈万分的样子,不禁大笑了起来。

“谢谢姐姐,可惜,本来想摘花给娘亲的,现在倒成了这付样子,铁定要被爹爹骂了。倒是害了姐姐的衣服被弄脏了,对不起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身上穿的正是那件新衣服,心下只是暗自期望那位贵人别临时起意要见大家才好。

“没关系的,啊,你全身都湿透了,你等等,我去找件衣服来给你啊。”

她朝我摆了摆手点点头,我便转过身向屋子跑去。

幸好,奶娘不在,我估摸着找了两件衣服,怕她等急了,便匆匆向着池塘跑去。

她,却不在那里了,池塘边的草地上,放着一朵紫荷。

我捡起了那朵紫荷,手里拿着衣服慢慢走了回去。

奶娘已经回来了,看见我的样子大吃一惊,连连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敷衍她说是想看紫荷掉了下去。

倒是把老人家吓了一大跳,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看我上上下下倒还是完好的,只叮嘱我再不许去池边。

那新衣服是穿不了了,奶娘也只得同我一样,希望能和昨天一样,在房里用膳。

我把那朵花用小瓷瓶插了,摆在窗前的几案上,雨过天晴,夕阳西下,有阳光照进来,为紫色的花朵镀上了一层金边。

什么叫做天不从人愿?这就是了!

当小丫环来通知我去大厅里用膳时,我无奈地看了担忧的奶娘一眼。

既然已经没有新衣服了,我就只有穿上我自己最喜欢的那套,淡淡的天青色,就像刚刚雨后的天空的颜色。

奶娘本来想说服我穿上那件过年的时候给爹爹和大娘磕头的时候穿的大红的罩衫,我看了看那几乎已经开始退色的领子,还是摇了摇头。

奶娘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帮我梳了头发,再上了些胭脂在脸上。

因为平时不讲究这些,所以,也没有什么脂粉的东西,本来连胭脂也不想上的,但奶娘说我不照太阳躲起来看书,脸太白了,不喜气,硬是给我抹了两下。

等我磨蹭完了走到大厅的时候,兄弟姐妹们都到齐了,早就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那里,看看给我留的果然是最角落的位置。

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下,爹爹似乎正热络地和坐在上位上的那位寒暄着,我便不动声色地想悄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大约是走了急了,不知怎么的边上伸出了一只脚来,躲闪不及,我重重地摔了下去,发出好大的一声响来。

旁边有人偷偷笑了,是三娘生的弟弟。

我脸朝地轻轻吐了口气,十六岁为什么还没有来?

“姐姐,你摔痛了吗?要不要紧?起得来吗?”有个声音由远而近,伴随着跑步声和微微的喘气声,听得出来,满是关切的声音。

我诧异地抬起了头,这个屋子里还有会关心我死活的人吗?

紫色,与荷花一样的紫色!

是她,那个掉下了池塘的小姑娘!

“要不要紧啊?来,我扶你!”她见我不回答,便蹲下来搀着我的胳膊想把我扶起来。

我慢慢站了起来,她小心地支撑着我,眼睛还担忧地看着我的腿。

虽然有些痛,但是又似乎不那么痛了。

“小姑娘,你觉得怎么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来。

一次看见这么美的人!

以前在书上看见写美人的,说什么倾国倾城、说什么沉鱼落雁,本来以为定是言过其实,现在见了她,倒是信了十分。

只是看着她,就会让你说不出话来了。

“奇怪,是摔到腿吧?为什么不说话呢?”那个美人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头。

“娘,就是这个姐姐她~~”

“怜依!王妃在问你话呢!”爹爹大人也跑了过来,大声呵斥我。

王妃?!难怪!

我恭恭敬敬地重新跪了下去,给那位王妃磕了个头,“回王妃的话,我没怎么摔着,不疼!”

“姐姐你干吗跪下啊?我娘亲不喜欢这一套的啦!快起来!”

那个仙女娃娃,不,应该叫她小郡主,跺了跺脚,弯腰想把我扶起来。

这回我可学乖了,没有起来,只是跪着说:“怜依刚刚冒犯了王妃,请王妃赎罪。”

“你这孩子~~”她轻笑了一声,居然伸手把我抱了起来!

我有些不敢相信,也忘了躲闪,就这样被她搂进了怀里。

站在边上的爹爹也吓傻了,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做什么,昨儿个还有些受凉,心疼别人就不知道心疼自己!”

一个声音带了些不满、带了些埋怨还带了些心疼,在我头顶上响了起来。

只是眨眼之间,我就被别人接了过去。

“爹爹!”

我回过神,这才发现,现在抱着我的人换作了一个男人。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配得上刚刚那位美得像从书里走出来的王妃的话,一定就是他了!

我见过的男人不多,但也看得出来,像他这样的男人一定不多!

不用说那出色的外貌,单单那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是轻轻一瞥,便让一旁讪讪地想要开口的爹爹额头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这个娃娃瘦得很,又不重。”仙女王妃笑眯眯地说道。

那个男人——大约就是那位贵客王爷了吧!转身,抱着我回到了座位上。

没有想到我也有坐上主桌的一天。

那个男人抱着我,而王妃则坐在边上,轻轻地卷起了我的裙子,仔细地查看我刚刚跌伤泛着青紫还隐隐作痛的膝盖。

“哎,好大一块呢,你这个孩子,疼就要说疼啊!”她伸出手,轻轻地替我揉着膝盖,眼睛里有一种我以往只会在奶娘眼里看见的东西——怜惜。

她,是在怜惜我啊!

“娘,姐姐要不要紧啊!”小郡主在旁边问道。

“看来没有伤到筋骨,还好没有擦破皮。小雪,你去我房里把上次青给惜儿的药拿来。”

“我,我不要紧的。”我轻轻地说道。

这样的梦,做一次就够了!

“几岁了?”那个男人忽然开口问道。

“她今年十二了。”还没有等我回答,爹爹就在旁边赔笑着说道:“王爷、王妃,咱们家的孩子,比不得郡主娇贵,这~~”

“是啊,不过是个庶出的小丫头,惊扰了王爷、王妃,等下奴家一定好好教训她!”大娘也凑了上来。

“教训什么!我看该教训的是那个伸脚绊她的才是!”那位王爷冷声说道。

爹爹和大娘吓了一激灵,想是没有想到这个王爷会这么维护我。

“爹爹,我很喜欢这个姐姐,我认她做姐姐好不好?”那个小郡主拉了拉她爹爹的袖子。

这一句,影响了我一生的话。

“姐姐啊!说起来,你倒是真要跟这个小姐姐好好学学,你要是摔了那么重,早就赖在你娘那里哭鼻子了。”

“那也好啊,我也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咱们就认她做干女儿吧!”那位王妃笑着又揉了揉我的头。

我这才发现,从刚刚开始就缭绕在我身边的香味,原来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

这香味好熟悉,和那个娘亲留给我的香囊的香味几乎一模一样!

我努力地眨了眨瞬间酸涩的眼睛,傻傻地看着那个温柔的人。

就在满屋子的人全体处于呆滞的状态下的时候,我就这样成为了北静翼王和王妃的义女,小郡主颜惜的姐姐。

接下来,我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大人们七手八脚地换了隆重的衣服,沐浴、熏香,打扮得像个娃娃一样,被带到了堂屋里,对着主位上的王爷和王妃磕了三个头,接过王妃递来的长命金锁,郑重地挂在了脖子上,礼成。

我浑浑噩噩,仿佛是在梦中一样,只知道大人教说什么就说什么,奶娘站在下面,只知道一个劲地抹眼泪。

就这样,一天,忽然之间就过去了。

我从陈府里无人问津的五小姐,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王爷义女。

只是,我仍然住在原来的屋子里。

虽然,大娘在我义父义母面前赔笑说,明儿个一早已定换个独门独院给我。

我倒是喜欢原来的屋子,便说不用搬了,大娘以为我是在王爷王妃面前找机会报复她,出了好大一头汗,我见了,心里不免有些好笑。

我义父只是说了一声一切随我,便带着义母出了门。

天色暗了,自然也没有人敢过问这二位的去向。

之后,我被叫到,不,是被请到了后面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里,给祖宗磕了头。

一旁的爹爹激动得声泪俱下,嘴里嘟嘟哝哝的尽是些祖宗保佑、攀上皇亲、光宗耀祖之类的话。

我倒是有些不以为然,我还是我而已。

哭过之后,爹爹和颜悦色,甚至带了些诚惶诚恐地跟我念叨了一些有关如何和王爷王妃相处,如何讨他们的欢心,如何要记得飞黄腾达之后提拔家里的几个弟弟诸如此类。

我有些不耐,也有些心凉,爹爹似乎一点也不但心我以后去了王府将会怎样,而是开怀于又多了一个跟北静翼王府拉近关系的大筹码。

说不定只是人家的一时兴起,我心里忽然之间想到。

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我的新妹妹却已经等在了那里。

“姐姐,你回来了。”她朝我招招小手,很是开心的样子。

“你们先下去,我要跟姐姐好好谈谈心,你们不准靠近打搅我们。”她摆出郡主的架势,屏退了服侍的人,关上门。

“啊,对了,我娘亲要我跟你说,你要是不习惯住王府,可以继续住这里,反正顶了个我姐姐的名头,你在这里绝对不会被欺负的。”她转身,正色对我说道。

那位王妃怎么知道我不愿意离开?

我有些吃惊,虽然我在这府里可有可无,但我的确不舍得离开,毕竟,娘亲的魂还在这里。

“姐姐,你不用急着回答,反正我们三天后才走的,到时候,你跟娘亲讲就好了。”见我没有说话,小郡主笑着说道。

“啊,对了,那个人快来了,我得快点过去才行。”她朝着窗外看了看,便一把拉上我从窗户上爬了出去。

来不及细想,我已经跟着她来到了我们初次见面的小池塘边上。

她站定,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呜呜的笛声,像极了风拂过垂柳的声音。

“怎么,你还带了个小客人啊?”忽然,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了过来。

颜惜转过身,欢喜地朝我身后扑了过去,嘴里嚷嚷着:“外公!外公!”

虽然,今天见识到的惊奇已经超过了我这十二年的所有常识,但当我转过身的时候,还是被这样的景致镇住。

一头临风而舞的银白长发,仿佛月光的颜色,流淌在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上,玉石般的面容,带着超脱的冷然。

他怀里正抱着那个小女孩,两个人的眉宇间,倒真有几分神似。

她,叫他——外公?

除了那一头白发,他看起来最多比那位王爷大上一点而已。

颜惜亲昵地搂着那个人的脖子,正絮絮地说着话,无非是说些最近吃了什么、路上见了什么好玩的、很想外公之类。

“对了,说起来,我特别把姐姐带来给外公看呢!”

终于说到我了,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便没有开口,虽然颜惜口口声声叫我姐姐,但我还没有自以为自己真的与这样仿佛天人的家族有什么深刻的渊源。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问道。

“陈怜依。”

“姐姐十二岁,比我大一岁呢!”那位小郡主炫耀似的话里带了几分得意。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倒把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冲淡了些。

“对了,外公,要是我们回去了,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姐姐啊?她一个人,我不太放心呢!”

“这样啊,你要外公怎么照顾她呢?”那个人耐心地问道。

“嗯~~”小丫头歪着头想了一下:“外公,你的萧吹得很好听,你的书看了很多,你都教给姐姐吧!”

“这样啊!”那个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嗯,反正,姐姐不是爹爹生的,你见了她也不会生气啊!”她将脸颊贴上那个人的,像小猫一样蹭啊蹭的。

“胡说,你不就是你爹爹生的,外公看见你不是也很喜欢?”那个人宠溺地掐了一下颜惜的小脸。

“这样的话,外公你就别到处跑来跑去的了,以后我也可以常常来这里看姐姐、看你啊!”

“这样啊!~~”那个人翘起嘴角,拖长了声音。

“外公、外公~~”小丫头在那个人的怀里摇啊摇的,生怕他不答应。

“那好吧!”他终于撑不住笑出了声。

“过来吧!”那个人温柔地朝我招招手。

我有些惶恐,我真的可以走进那个世界吗?

月光温柔地映在池塘的紫荷上,我们两个小孩子坐在那个人的怀里,幽幽的萧声在夜空中飘了开去。

仿佛是为了照顾我们两个小听众,那曲子带了一丝轻快的意味,仿佛是在讲一个有趣的神话故事一样。

这原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池塘,忽然之间也变得神奇了起来。

夜开始深了,靠在温暖的怀里,听着美妙的音乐,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和舒服充满了身体。

渐渐的,我的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迷迷糊糊里,我似乎是被抱了起来,然后,腾云驾雾一般似乎在夜空中飞翔,再然后,等我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我睁开眼,又闭了起来,是做梦吧!

门外,传来了奶娘的声音,我重又睁开眼,想找自己的衣服。

忽然之间,我的视线被一样东西吸了过去——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支萧。

我衣服也来不及穿,便跳下了床,冲过去拿起了萧。

就是昨天那个人的,我抚摸着白玉的萧声,温润的感觉。

下面压了一张素笺,有字。

上面写着:怜依,送你。

有温温的东西从眼角流了下来。

十二岁之前,我想着该在十六岁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而现在,我早就把这个念头抛掉了,因为,一个新的世界在我眼前展开。

家里人对我的态度,从视若无睹到恭恭敬敬,我,并不在意。

我多了一个博学的师傅和外公,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但他每七天就会过来教导我,包括音律、诗词甚至医道。

而我远在京城的义母常常会差人给我带来衣服、书籍、首饰之类的东西,附带上长长的叮咛和关爱。

我最爱的,是那个小妹妹,她送我的礼物常常出人意料到让我在打开包袱的一瞬间笑出声。

对了,我现在就在拆新送到的信。

“奶娘~~”我放下信,手忙脚乱地跑了出去。

信上写着:

姐姐,我决定偷溜出来找我的夫婿,顺便看你,你看见信的时候,我应该还有两三天就到了。

对了,记得准备糖果哦。

昨日非今日是

宇文暄,当今圣上的五子,受封“隽安靖王”,生得是风度翩翩、优雅潇洒,论学识和才干在几位皇子里也算得上是个中翘楚。

像宇文暄这样的人,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呢?

“爷,该上早朝了!”虽不是很响,但足以让屋内人听见的敲门声显然已是驾轻就熟了。

红纱帐、绿牙床,纯铜的鹤形香笼里犹有昨夜的残烟~~

一只手拨开了层层的窗幔,纤纤的手指、红红的蔻丹、腕上细细的金镯,只一会儿旋即又被另一只手拉了回去。

“爷,小柚子在唤您了,该上朝了,啊~~”酥糯绵软的声音转眼却只剩了絮乱的娇喘。

“管他的,就说我昨儿个夜里受了凉,告病不去了!”慵懒的声音:“哎,昨儿个累了吗?我可是~~”

门外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受凉,骗鬼呢!

日上三竿。

“爷,爷~~”门外的那位见里面没有反应,壮了壮胆子,提高了声音:“爷,爷~~”

“吵什么!”门里的那位明显是动了气。

门外的小厮啪的一下跪在了地上,举起袖子擦了擦汗,颤微微地回道:“爷,北静翼王和王妃带着小郡主已经到了前厅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门猛得被拉了开来,仅着着单衣的男人脸上满是惊喜:“真难得,怎么这次他的气消得那么快?还跪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吩咐厨房里好好准备几道王爷和王妃爱吃的菜,对了,还有杏仁豆腐,小惜儿最爱吃的。”

“王爷,您还是先更衣吧,要是被北静翼王看见了,又要被他笑话了!”袅袅婷婷的美人手里拿着外袍一边替他披上,一边说道。

“哎,还是你提醒,快快帮我整装,。”转过身握了握美人的手,赶紧回了房间里。

“你说今天暄没有上朝是告了病?”

“相信他?哼,八成是因为那个从江南带回来的美人,沉醉在温柔乡里懒得上朝,随便诌了个理由告假罢了。你还定要过来看看他,又不是什么大事。”手上捧着丫鬟奉上的香茗,嘴里却说着不饶人的话。

妻子抬起头,微笑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个人却被看得不自在地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旁边是他的女儿,被精心打扮过的,酷似妻子的娃娃,漂亮得仿佛是天上下来的小仙女。

她们两个穿着一个颜色的衣服,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亮亮的。

就要走进来的时候,透过开着的窗户,宇文暄就看见了这一家人。

他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看着他们。

那个坐在那里,喝着茶的男人,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手中青瓷的杯子,似乎有些不耐,但当他转过头,看着妻子耐心地哄着和地上的小虫躲猫猫的小女儿,眼神就变了。

是的,那个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只会和可怕、畏惧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的男人;那个有着常常抿着的、线条冰冷的薄唇的男人;那个即使不说活,也从来都不会被忽视的男人。

流露出的,是那些人永远也想象不到的温柔而宠溺的眼神,满足的眼神。

还记得,那个时候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仿佛一把反握的利刃,隐隐的刀锋,带着血的味道。

隐忍着准备复仇的少年,不卑不亢地站在自己母亲的面前,转过身看见自己,他说,他叫颜傲行。

傲行,这个名字似乎是印证了他自己一样,骄傲着,很清醒地做着那些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是的,那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决定要做的。

曾经问过那个人,你后悔过吗?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后悔对于已经做过的事情重要吗?”

他哑然,是的,无论后不后悔,都已经做了,那么后悔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他知道,对于有些事情,那个人是后悔的,即使他从来不说。

当然了,过程虽然痛苦,但毋庸置疑,至少结果是美好的。

那个女人,已经用自己的温柔化成了剑鞘,将那柄剑紧紧地拥抱着。

哪怕,那利刃曾经是那样地刺痛了她。

她,是美丽的,但要说如何美得不可思议倒也是没有,从小在百花争艳的后宫里长大的暄,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如果剥去了皮相,也不过是一堆枯骨。

所以,他从百花丛中过,半点不沾身。

而她,似乎与那一众红颜有所不同,在那副看起来较弱不堪的外貌之下,她却有着异乎寻常奇异的一面。

很难想象,曾经被当成珠玉一样教养长大、又在被伤害中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的她是如何能保有那副玲珑的心肠。

也许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融化那颗早就被冷酷的感情、冰冷的世界禁锢得只知道伤人自伤的心。

其实,很羡慕,这两个人曾经彼此敌视、憎恨、伤害,却在这错综复杂、千丝万缕的纠葛中结下了最深的羁绊。

既是亲人又是爱人,这样的结果是在地狱最深处走过了一遭之后才得到的。

先经百千劫难、受万般考验,最后才能修成正果。

如果,如果,他也能拥有这样一个结果的话,他一定也会愿意去经受那样的痛苦的过程的。

暄这样的想着,但是,他知道,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哪怕是一时的入戏,却也永远只是他们两个的故事里一个过客而已。

属于自己的幸福啊?

暄,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是得不到所以才羡慕的东西吧!

“暄叔叔!”眼尖的娃娃抬起头,看见了窗外的男人,便撇下了和她做游戏的虫儿,向他跑了过去。

回过神,展开大大的笑容,迎了上去。

小小的身体抱了满怀,带着阳光暖暖的香气。

“心肝小宝贝,哎呀,越长越美了呢!还好不像你爹那副死样子!”一边逗着怀里的娃娃一边揶揄地瞪了那个现在就摆着一副死样子的爹爹一眼。

“你不是病得不能起床了吗?怎么还这么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就知道,祸害活千年。”那个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没有生病不是最好的吗?难道你真想看他生病的样子啊?他要是病了,那些事情不都是要你帮他做?”妻子又好气又好笑地戳了他一下。

“我就知道!”暄皱起眉头捏了捏惜儿的脸:“你娘才不是心疼我呢!是怕我真的病倒了会连累你爹!小惜儿,你暄叔叔真是没人疼没人爱哦!”

“暄叔叔乖,惜儿疼你!”小丫头伸出手摸了摸暄的头,脸上写满了“你好可怜”这四个字。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那个惨被摸头顶的家伙,一边死撑着咧开笑脸对着把自己当作宠物猫对待的小祖宗,一边在肚子里大骂那一对不顾形象在一旁大笑出声的夫妇。

可能是意识到这样的教育对小孩子不好,那个做娘的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柔声对女儿说:“乖,你暄叔叔不是没人疼,有的是美人姐姐疼他的。”

“你这是说我好话还是看我笑话啊!真是的,亏我上次那么巴巴地把那一对进贡过来的小白虎送来讨好你们母女两个。”

“要不是那对白虎,你以为他今天会坐在这里吗?”美人毫不示弱地回了过去。

“还说不是‘妻奴’!”小声嘀咕着,却在瞟见那道“你死定了”的目光之后,连连把话给咽了回去。

“王爷,午膳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哎呀,真被我说中了呢!”那位王妃惊喜地看着走进来的芙蓉般的优雅女子,拉着丈夫的手摇啊摇的:“真的是有美人疼呢!”

“所以说,这个人不值得同情呢!”

夫妇两个默契地一唱一和。

“好了,好了,反正我的笑话你们两个看的多了,不差这一次!先去吃饭吧,我可怕饿着了我的心肝小惜儿呢!”

穿着藕色纱裙的美人,羞涩地低下了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得。

直到暄抱着惜儿走出了房门,她才朝着那对夫妇欠了欠身,急急跟了上去。

那两个相视一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满桌的珍馐,深知客人在自家主人心目中的地位的管家,早就吩咐了厨房,拿出浑身解数来。

一餐饭吃下来,宾主尽欢,当然了,要是不把宾主之间的唇枪舌剑算在内的话。

吃完了饭,自然是要喝茶了。

见天气不错,众人一起移到了花园湖中的画舫里。

“素衣,你快来帮忙!”

抱着小惜儿逗水里的游鱼的靖王爷手忙脚乱的样子,实在是难得一见,被唤作素衣的美人只是抿着嘴笑着,到底还是走了上来。

“王爷,水开了,您还是先喝杯茶,歇一歇吧!”体贴地伸手为他拂开面颊上的一缕发。

“这一对倒是好,把孩子扔给我,就去一边亲亲我我了。”边抱怨着,边接过美人手中小巧的青瓷杯。

“翼王和王妃很恩爱呢!以前听说翼王是个很严厉的人,可见,耳听为虚。”

“哼,他这副样子也就在紫儿面前,在外面,倒是另一个样子,你还是不见的好。”

“那是不是该斟两杯茶过去呢?”素衣轻轻拍着玩累后安静下来的小郡主,只见她小脑袋歪歪的,似乎要睡熟过去了。

“不用管他们两个。”狠狠地喝光了杯中的茶,不满地转头不看船另一头的那两人。

“这样不太好吧!”素衣好笑地看着闹别扭的暄,轻轻把怀里的孩子放在了一边早就准备好的小榻上,起身烹茶。

“咦,这云绿喝完了呢,准备了其它的吗?”素衣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已经见底的茶罐。

一边的小婢女忙从小竹屉里找出了一罐来,开了上面的火封,递了过去。

素衣凝神看了看茶叶罐子上精巧的雕刻,笑着说:“这龙井倒是顶好的,只是这罐子上无端端刻几个和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灵隐寺里的茶吧!每年也就出这么几罐,说是天天听和尚诵经,比起一般的来要脱俗几分。”就着她手里看了看,暄不经意地说道:“这和尚也真是的,何必在外面做文章,反而给好好的禅茶添了分俗气。可见,外表这种东西,最是害人。本来不过是几片树叶子而已,这样装了罐子,就以为自己价等金玉了。”

那素衣怔愣了一下,转而笑说:“王爷快别对佛茶不敬了!”

一边转过身,泡起茶来。

倒了一杯给暄,又倒了两杯,起身想给后面的两位送去。

刚刚站起身,身形一滞,原来是惜儿睡眼蒙蒙地拉住了她的裙裾。

“惜儿要喝水。”小丫头边揉眼睛,边伸出了手。

“先给她喝吧,都说了后面的两个不用管的,只是小心烫了嘴。”一边喝着茶的暄,有趣地看着小东西张大嘴大哈欠。

“这~~好吧~~”素衣便弯下腰。

这时,船身忽然一震,她手里的两杯茶就这样从手上滑了下去。

惜儿被暄眼明手快地抱了开去,烫是没有烫到,只是稍稍受了点惊,一迭声地叫娘亲。

她爹娘听见了响声,急急走过来,伸手接了过去,拿了桌子上的桔子哄着。

闯了祸的素衣,见惊吓了小郡主,作势就要跪下,被暄伸手揽了过来。

“做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烫到了没有啊!”一边查看着,一边暖声安慰道。

素衣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湿了一大块的裙子一个劲地摇头。

“我看今天还是到这里吧!素衣姑娘该去换个衣服,小心着凉。”王妃开了口,自然,王爷也在一边点头附和。

于是,画舫便靠了岸。

看看天色不早,这一家人便要告辞了。

小惜儿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画舫上的事情,正缠着素衣教她用帕子做小老鼠。

娘亲唤她,她还恋恋不舍。

“那么下次来的时候,姐姐再教惜儿吧!”

被爹爹抱在怀里,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地说着的小女孩,露出大大的笑脸。

“下次吗?”暄微微笑着,看了看身边似乎也是恋恋不舍地挥着手的素衣。

“爹爹,下次还带我来暄叔叔这里玩吧!”

“好啊,这样吧,小老鼠小桔也会做的,先让她教你吧!”

“可是,素衣姐姐的比较好看啊!”小丫头嘟起了嘴巴。

“可是,素衣姐姐马上就要回家了啊,下一次去,她可能已经不在了呢!”父亲耐心地解释。

“回去?怎么没有听暄说起过?不是才来的吗?”母亲拿了好吃的蜜饯,转移了小女儿的注意力。

“我也是刚刚知道。”颜傲行将妻子拉过来,抱进了怀里,抵着妻子的头,轻轻地磨蹭着。

“怎么了?”虽然对于丈夫突如其来的亲热举动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回抱住了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真的很幸运。”吻了吻妻子的脸颊,满意地看见那一抹桃红慢慢地泛上来,叹息道。

“你啊!”妻子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好了,小惜儿在看呢!”

隽安靖王府。

月亮已经完全升了上来,冷冷的光穿过裂冰纹的窗户,在地上染出一片片尖锐的白。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人影慢慢走了进来,轻轻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轻叹了口气,出声说道:“王爷,你等我很久了吗?”

一道火光在靠近窗户的地方亮了起来,宇文暄手里拿着火折子,脸色阴郁地坐在椅子上。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慢条斯理地吹熄了火折子。

“深更半夜的,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怎么,我好心让你休息,你倒忙着到我书房翻箱倒柜去了。倒是听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难不成书中还有你的情郎吗?”带着调侃的声音,微微翘起的嘴角,似乎是在笑的样子。

“王爷,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了呢?”素衣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就像刚刚地上的月光一样。

“你说,信不信由我来决定。”他走了过去,挑起素衣的脸,温柔的声音,一如昨夜。

“我是在找冯御使写给你的密函。”

“好干脆啊!”他微微挑起了眉毛,赞赏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找到了吗?怎么那么不谨慎,你才来了几天就这么急不可待了?不是应该再多迷惑我一段时间,等我为你神魂颠倒的时候,再找机会问出密函的所在吗?”

“素衣早就有了自知之明,自问没有这个能力迷惑住王爷,才想尽快完成任务好及时脱身。”

“你太小看自己了吧!我今日不是就为了你不上早朝了吗?我对你的宠爱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动吗?”低下头,在她的耳边,如情人耳语一般。

“王爷,你真的喜欢过素衣吗?”压抑着,但是却带了些微希望的声音。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所以,素衣乖乖,只要你说出谁是幕后指使,还有谁会跟你接头,那么你意图盗取密函的事情就一笔勾销。”诱惑的声音,如深渊一般令人无法自拔。

“王爷,你骗我的!”她忽然伸手推开了他,一步步退向墙边。

“你不会喜欢我的,你不知道,我不是什么落难的官宦之女,我娘亲曾经是江南红袖招的头牌,我连自己的爹爹是谁都不知道,从小在妓院里长大。像我这样的人,即使穿上绫罗绸缎、插上珍珠宝玉,骨子里也是下贱的人,不是吗?”

他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隐去。

“‘本来不过是几片树叶子而已,这样装了罐子,就以为自己价等金玉了。’这句话彻底点醒了我,我怎么会自以为是到认为高高在上的隽安靖王会迷上我这样的女人呢?而我自己却已经~~王爷,你今天故意撤掉了守卫,让我能够接近书房,就是已经打算放弃了我了,不是吗?”

“你错了!”他忽然说道。

素衣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我那句话的意思是,茶叶不会因为装在罐子里就变成了另一样东西,人们喜欢喝茶和它是被装在精美的罐子里还是用草纸包一包的是没有关系的,喜欢它不是因为它是用什么东西装的,而是茶叶本身而已。所以,茶叶无需追求什么金玉,只因为它从来都不是金玉,也无须做金玉。”他缓缓说道:“你,真的太小看你自己了。”

素衣怔怔地看着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俊颜,那样认真的表情。

“我错了吗?”她颓然地靠在了墙上。

“你认为我会随便带一个底细都不清楚的女人回来吗?你的事情,我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了。连你设计我救了你的事情,我都看得很明白。本来,我以为你不过想抓住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而已。哪怕你盗走了密函也没有关系,我甚至打算私下帮你解决那些个用你娘亲控制你的人。可惜,你做错了一件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冷得吓人。

“你不该试图毒杀傲行和紫儿!”他在她的面前停住,一字一顿地说道。

颤抖着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素衣的心里忽然明白了,自己会死!

从他身上发出来的,是杀气!

“你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可惜,这紫色的蔻丹出卖了你!”他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左手,慢慢举了起来。

“你特意先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再在他们的茶里下毒。新开了茶叶,同一个壶里倒出的水,泥以为这样就能撇清自己的关系。可惜,你的一举一动,我早就看在了眼里。”他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素衣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

差一点,她几乎就可以得到了的,那个梦!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

当素衣被人从屋子里押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他正站在月光下,月亮的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映着他深刻的容颜,不似凡间。

“你会杀了我吗?”她停住了脚步,柔声问道,眷恋不舍地看着他,想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刻进心里。

“本来应该杀了你的,不过看在你没有伤害惜儿的份上,现在,只是把你押回江南幽禁起来。”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多谢王爷!”她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颜,转过了身。

“等等!”

她没有转身:“王爷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素衣的吗?”

“你为什么没有把茶给惜儿喝?”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过头微笑着说道:“王爷,素衣也很喜欢小郡主呢!因为素衣看得出来,王爷你是真心地疼爱着小郡主呢!”

脚步声渐渐远了,他在月光下伸出手,张开五指,又慢慢合拢。

“差一点,只差一点。”似乎是喃喃自语的声音,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隽安靖王宇文暄,转过身,一个人,慢慢走进了屋子,门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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