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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进去的时候,病房里已经一片寂静,两个人看起来都气得不轻,却谁都不再开口了。陆永升叔叔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径直推门走了。
“阿姨。”我把餐盒放到床头柜上,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支起来,“陆曦给您买的粥,快点趁热喝吧。”
“咦?陆曦回来了啊,这孩子,也不进来。”安琪阿姨撇了撇嘴,“麻烦你了,小乐。”
“他在外面。”我说,感觉心底升起一股突如其来的怒气,而我甚至不想花时间克制,“我让陆曦不要进来的,我替他拿进来就好。”
“啊,是这样啊。”安琪阿姨点了点头,一副“我知道了”的淡定样子。
一瞬间升腾起的怒气,全都变成心疼了。
“……阿姨。”我把手按在了小桌上,努力控制着语调,“您刚才说的话,说本来不想要陆曦出生,这句话陆曦在门外听到了。”
“啊?”安琪阿姨迷茫地看着我,皱起了眉头,“我没说这句话吧,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您说了,而且还说得很大声,陆曦听得一清二楚。”不想让门外的陆曦听到,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和安琪阿姨两个人听得到。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能察觉到那种愤怒开始转变成伤人的利刃,但我不打算阻止它们。
“您刚才亲口说,不是您死皮赖脸地要和叔叔过,如果不是陆曦,您早就离婚了,当初本来您是想打掉陆曦的,是叔叔坚持留下了他。”
我咬着字,语速放慢,一字一句分外清晰地说出这句话,看着安琪阿姨惊愕无比的表情。
这是陆曦的家事我不该管,这是长辈所以要放尊重——这种所谓的“规则”,我几乎从没在意过。大部分时候因为不在意,所以我遵守,但少数时候,因为不在意,就连遵守的必要都没有了。
“随口说完忘得一干二净,您的怒气是宣泄了,可陆曦的心情,您根本就没想过吧?”
我稍微低下头,直视着安琪阿姨的眼睛。
那种恶意从心底生出来了,它催促我去刺伤别人。
“如果您总是随口说伤人的话,说完又随便忘掉,那您这辈子也不可能和谁合得来,结婚几次都是一样的。”
安琪阿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而且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我的话会伤害您,这比您毫不自觉地伤人要好多了。”
看着安琪阿姨紧紧咬着嘴唇,脸色变得苍白,我终于觉得心里好过了一点儿,那种刺伤了她的报复感,压制住了因心疼产生的愤怒。
我该恢复到平常的样子了,不能让陆曦等我太久。
于是我做了个深呼吸,让心情稍微平静一点,然后替安琪阿姨把餐盒打开,一条一条地嘱咐:“等晚一点我会回来把餐盒拿走,水杯在床头柜,您口渴了要记得喝水,吊瓶打完了,要记得按铃喊护士,不要让血回流。”
“……小乐,我觉得你搞错了。”安琪阿姨忽然开口,声音很疲惫,又带着一丝不知所源的理直气壮,“陆曦就算听到也不会伤心的,我就算那么说了,但我不是没打掉他吗,他好好长大了啊,再说我刚才说的是我想和他爸爸离婚,他就是顺带提一句,又没关系。”
“阿姨,你也搞错了。”我轻声说,“陆曦会不会伤心,和我会不会在乎,是两码事。就算他真的不伤心,但您说了那种话,我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而且,虽然您是他的妈妈,但我有自信,我比您还要了解他。”
丢下这句话,我就推门出去了。实在是一句也不想多说,我还生着气,万一控制不住情绪再吵起来,耽误的时间就太久了。
陆曦守在门外,我刚一出去,他就死死地把我抱住了。
我没说话,只是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他稍微把我松开一些,低下头盯着我的眼睛看:“小乐,你生气了。”
“是啊,我生气了。”我整个人搭在他身上,忽然一点力气都不想用,“然后我把安琪阿姨给教训了,我本来想骂她的,可是又觉得骂人太丢份儿了。”
陆曦轻声笑起来,他的胸膛微微颤抖着:“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怕我太高兴,但我明明是不想你和她生气的……和她生气很没有意义,我会心疼你。但是你我为了我生气了,我又很开心……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该吃饭,我饿了。”我开始把陆曦的注意力往别处拽。
“啊,对,该吃饭……”他如梦初醒似的点点头,“把你饿着了……对不起。”
“没有,你不是也饿着嘛。”
他摇了摇头:“我其实不怎么饿了。”
我和安琪阿姨说了,我有自信,我比她这个妈妈还要了解陆曦。
所以我知道,陆曦听到那些话,他伤心了。
就算没有太伤心,不是很伤心,可是并不是不伤心啊。
比起安琪阿姨想离婚,比起父母感情不合,甚至比起安琪阿姨一开始根本不想要他——那些或许都有一点伤心吧,但最让他难过的,是他仅仅被当作维系家庭的一个借口。
陆曦不会因此感到高兴或是庆幸的。
我用两只手捏着他两边的脸颊,向外扯出一个有点滑稽的饼脸陆曦:“去——车——里——吃——吧——?”
结果那些晚饭,出来溜了一圈后,还是回到了车后座。
在车里吃饭不算个坏主意,却也不算是个好主意,因为地方不大,还要小心别把饭菜洒在座位上。但医院里人太多了,那种吵来吵去还漂浮着药水气味的地方不适合吃饭,也不适合安抚陆曦的情绪。
相对封闭的,安静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车后座最合适了。
而且还可以开空调,温度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