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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曦这几天明显被什么事情困扰着,或者说,他在烦心某些事情。
我有心问问他怎么了,又觉得我应该给他一点自己思考的时间,就像我在烦恼的时候他会耐心地等我说出来一样,我也该给他同样的自由,而不是在他还烦心的时候给他又添一层乱。
关心则乱的乱一般都是添乱的乱。
暑假快结束了,作业差不多快写完了——我不会的地方都问了陆曦,因为开学会有新学期测验——就剩下几篇读书报告和作文的作业。这类作业是我最讨厌的,但拖到现在不得不写,我慢吞吞地在纸上划拉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凑。
小的时候我写不出作文,陆曦给我讲过一个波比的故事。
他说,有个小朋友写作文要写两百字,他写“我喊我家小狗,波比波比,小狗听见了,跑来了。”,写完一数字数不够,他就写成“我喊我家小狗,波比波比,小狗没听见,我就又喊,波比波比,小狗听见了,跑来了。”……然后这样周而复始,凑够两百字之后,才让小狗听见跑来。
当时我笑得昏天黑地,陆曦甚至担心我会不会笑得噎过气去,等我终于不笑了,他很严肃地说,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不能这么做,然后监督我凑出了两百字作文。
可惜现在要凑的是八百字,还是个材料作文,还要写议论文,弱项中的弱项。
我好不容易用爱迪生的电灯泡开了个头,感觉自己文思枯竭,探头过去看看陆曦,他的进度居然和我差不多,只不过他的开头用了普希金,看着好像比爱迪生高端一点。
“陆曦,陆曦。”我戳戳他,“这个作文你要怎么写?我觉得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嗯?”他回过神,愣了愣,思绪终于飘回了作文纸上,“……材料立意可以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要多听取别人的建议,只有自己认为好的未必是最好的,另一方面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觉得好才是最重要的……看你想怎么写了,通常来说,第一个立意比较正,不容易得低分。”
“可我觉得第一个立意不太适合我写……至少我没办法真心实意的地那么写。”
我自己也知道这是个挺大的毛病——我几乎听不进什么其他人的话,脑后天生长反骨,说的可能就是我。只不过平时也没什么人会给我提建议,这个毛病才不那么显眼。
“那就写第二个。”陆曦笑了,“写得言辞温和一点就好,比如……你看,你可以继续用爱迪生的例子啊。”
“我觉得爱迪生都要被我用烂了。”
“好用就行。”
我摸摸鼻子:“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写?”
“我啊……”他顿了顿,少有地给出了不确定答案,“我想写第二个,但又不确定。”
“嗯?”
“小乐,你觉得出国怎么样?”他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从陆曦的语气里我明白了——这就是这几天一直在困扰着他的事情。
说实话,乍一听到出国两个字,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去了,可是看看陆曦平静的神情,我就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你是说研究生出国读,还是大学,还是现在?”
“要是是研究生那时候的事情,我就不至于想这么久了。”陆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不起,一直没和你说,你担心了吧?”
“还好。”我说,为他终于主动和我说松了口气,“但是为什么突然提到出国的事情?”
“我爸我妈还是没能坚持到我高中毕业。”他撇了撇嘴,语气相当无所谓,“不过他们两个都自诩知识分子,要协议离婚,我爸离婚之后要去美国的分公司,他想把我带到国外去读高中,直接拿绿卡在那边上大学。”
我听得有点发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那……然后呢?”
陆曦垂下眼帘,食指点了点我的手背,画着圈:“没有然后,我说我要考虑……其实本来不该考虑的,你在这边,我还没有能力带你一起去国外。可是他们要离婚了,我总得从他们两个知识分子手里拿点什么东西走,马上我就要成年了,以后他们连抚养费都不需要给我。如果是带我出国,这大概是我能拿走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我把他的手握住了,合拢在两只手的掌心里,揉了揉。
他让我觉得心里很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不想和他说诸如“这样想是不对的”或是“他们毕竟是你的爸爸妈妈”之类的话,这种话不但听起来苍白无力,还愚蠢得可笑。
如果说陆曦这样完全功利地计算价值是不对的,那么他之所以这样,多多少少他的父母都有责任。
“没关系。”陆曦察觉到我的心思,反过来安慰我,“他们谁要我,或者都不要我,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所谓和区别,我这几天只是在想,如果不能带你一起去国外,那我至少需要拿走些别的东西,他们以后恐怕根本想不起来我,现在不抓住的话,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总是这样,有些时候在和自身相关的事情上,反而冷静得可怕。
“坦白来说……”我慢慢地斟酌着字眼,“从我个人的角度,我真的很不希望你出国,因为我不想见不到你。但是如果说,从那种比较……呃,传统的,为你好的角度考虑,我会觉得你出国读书对你的将来很有帮助,长远来说,对我们的生活也有帮助。”
但我并不喜欢这种“为你好”的说法,因为有些时候,自以为是的好意会成为恶意的。
而且每个人的评判标准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