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快了吗?”
“noooooooooooooo——”她把音拖得老长,又抬抬眼睛看我,“你真的一点也不热吗?一点也不吗?”
“真的不。”我为自己没办法体会她的煎熬感到抱歉,“可能是天生的吧。”
“这样好也不好。”小乐转转眼珠子,“好处是冷了热了都不会不舒服,不好的就是冷了热了也感觉不到加减衣服,容易生病。”
“嗯,大概是吧。”
“是不是凉快了一点儿?”她忽然问我。
“是吗?”
“我觉得是。”小乐精神起来,“几点了,因为过了最热的时候,就越来越凉快了吧,啊太好了,这样晚上外面不会很热,我们可以出去待一会儿。”
她精神起来,我不由自主地跟着露出微笑:“好啊。”
“其实夏天该去海边的。”她晃了晃脚,“可是海边阳光太晒了,绝对会热死的。”
我的视线移到那条伤疤上,下意识地沉默着没说话。
可是小乐就算去了海边也不能游泳,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因为我无法忍受。她从来没对此说过什么,似乎是直接理解了,甚至从不提去游泳池的事情。
但……有的时候,很多时候,像是这样的时候,难言的愧疚感总是和我的偏执相互拉扯着。我知道我的偏执总是会占上风,至少绝大多数时候是那样,所以我只能放任那些愧疚感,并想办法在其他做得到的地方给她一些什么。
“等太阳落下去一点,我们开车去海边吧?”我问她,希冀着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咦?”她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晚上海边没那么多人,会凉快很多,在那边走走吧。”
“好像不错哎。”小乐想了想,笑了,“好呀。”
我由衷地松了口气,为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感到喜悦。
六点多钟,天色稍微暗下去一点的时候,我带着她开车准备到海边去。
去海边的路不算很远,开车大概一个多小时,那是个很小的海边风景区,市里常常有人趁着放假开车去。
小乐坐在车后座,把车窗打开,舒舒服服地吹着风:“这样就凉快多啦!”
我决定让她吹一会儿,等等我再把窗户关上一些,免得她吹得头疼。
等开到海边的时候,不出所料,她又睡着了。对于她一坐车就会犯困这件事,我既觉得神奇,又觉得这很不错。
明明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看着她是怎么一点一点从小女孩变成现在的少女,以后也会看着她继续长大。可我仍然会不由自主地观察她,好的坏的,我却只会更喜欢她。
又糟糕,又危险,又令人喜悦。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成了橙红色,吹来的海风带着一丝凉意。她很高兴地脱了凉鞋,拎在手里去踩沙子,走了两步,却又甩着脚,想把粘在脚底的沙子甩掉。
“没关系的,回来我给你擦干净。”我说。
为了防止鞋里进沙子,我把鞋也脱了。
“就是不习惯粘着,但好像也没什么。”
走到靠近海滩的地方,我们才发现,竟然退潮了。
海水退得很远,露出湿漉漉的海底地面,有不少人顺着退潮的方向往前走,走到了平时大概会淹没自己的地方。
“去走走吗?”
“去走走吧?好像可以踩。”她说,很小心地踏出一步,用脚尖戳了戳,“可以,硬的哎,居然这么硬。”
退潮之后的地面坚硬而冰凉,海水浸润过的沙子湿漉漉的,很结实细腻地黏在一起,被冲刷出许多弯弯曲曲的纹路,偶尔能看见几枚小贝壳嵌在里面。
小乐像是跳格子一样,低着头踩着几个特定的弯曲纹路,边跳边走,我看了一会儿,看出了她的规律,一边跟着一边拉着她,防止她脚一滑跌倒。
“陆曦。”她忽然喊了我一声。
“嗯?”
“你觉不觉得,退潮之后这样,像个坟场?”她站住脚,用一种认真又虔诚的神情看着脚下的地面,“你看,我觉得这些纹路就像肋骨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的,躺在这里的,最后都变成这样了,大家一起埋在一块儿,安安静静地待着,可能还会聊聊天。”
“……嗯,很像。”我觉得她说得是对的。
埋藏在海面之下的,安静巨大的肋骨坟场。但并不让人觉得恐怖,只让人由衷地向往起来。
“真不错,我第一次看见退潮,原来底下是这样的。”她高高兴兴地说,“我很喜欢这样的坟场啊,陆曦,一点也不让人害怕。”
“我也喜欢,下次要不要再来?”
“好呀,但是下次不要退潮了,我想踩踩水了。”
“好。”
小乐笑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热也不错啊,不是那么热的话,想不到来海边,就踩不到这里啦。”
“对啊。”
“不管怎么样,总是会有好事的——”她开开心心地嚷嚷,惹得周围稍近的人都看了她一眼。
我挡住那些视线,揉了揉她的脸:“你说得对,总是会有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