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莫要忘了,我终究是宋人,恰如将军所言,也被赵宋皇帝调理得愚顽,他日即便归来,我已归于你,还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王映淮黯然道。
完颜宗陟自知无法勉强她不作如是想,只问道:“你对南朝如此依依不舍,莫非还有不了之事么?”
“唉!”王映淮叹道,“倒也无需相瞒,先夫待我,也是极好的。映淮想,既便我另谋他嫁,毕竟与他夫妻一场,每年逢到清明时节,为他化些纸钱,奠些素果,也是应该。映淮坦率直言,还望将军勿怪。”
“你并未说错,我何必怪你?”完颜宗陟强笑一下,虽则有些酸意,但是何必与死人计较太多?
“将军大度,着实难得。”王映淮道,“映淮知道不该再有所求,只是……”
完颜宗陟见她沉吟,已知所为何事,柔声道:“你我日后便是夫妻,若是连些微小事,你也需如此低语相求,未免过于生分,你说呢?”
王映淮诧异地抬眼看他,恍然此时方才惊觉,他并没有她固执认为的那般一无是处,他并不愚笨,也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即便是他近身咫尺,即便是他全无防范,自己也未必就能杀得死他!恍惚中,似乎听到他一声叹息,并继续道:“我知道,你心中难了之事,只此无他,你若想祭他,我陪你去!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日后即便南来,你也不能再去!你可能做到?”
罢了!王映淮心中长叹,原就不抱多大胜算,如今算算日子,二哥他们应该早已渡过长江了,明智如二哥者,岂能听不懂她话外之音?村人若是见过了金兵,还不肯南下,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如何?”完颜宗陟见她不语,追问着。
王映淮垂首低声道:“一切但依将军。”
她委屈求全的姿态,完颜宗陟看得又是一丝酸痛掠过,轻声唤道:“映淮!你也该为我想想,是不是?”
她被抬起下颌,只能与他对视,轻应道:“映淮记下了。只此最后一次,再无其他。”的确是最后一次了,再无其他!
出营不久,天空又开始飘下雪花。完颜宗陟虽几度欲劝她回去,奈何终因不忍再睹她凄凄楚楚的哀婉而作罢。
将至墓下,王映淮向完颜宗陟道:“映淮想请将军与众人站得稍远一些,让映淮单独与先夫叙话几句,不知可好?”
完颜宗陟道:“你只管叙话,我定不相扰。何况你身子虚弱,我就近也好照应。”
王映淮又道:“映淮想为先夫念诵祭文,文中自然少不了有对金人不敬之语,映淮不想因此惹来将军动怒。”
“我不动怒便是。”完颜宗陟仍旧不肯离开,“你要骂便骂,此前你早也骂过不少,何独多此一文?”
王映淮无奈道:“将军自不计较,然而映淮心下却颇有为难。如今,先夫尸骨未寒,映淮便有心他嫁,心中已然惭愧不已,实在无颜当先夫之面,公然与将军相对!还望将军终能体谅映淮苦处!”
完颜宗陟听她言辞恳切,又一再明确表示有心嫁他,安然不少,再者,他也确实知道宋人对于女子,素有全节守义的严格规范,王映淮为此有愧,他又何必坚持令她难堪?沉默半晌,终于挥手,招呼众人一道退开丈外,远远守护。
而自己走到墓前的王映淮,整顿容颜,郑重上香,叩拜完毕,方才展开行前写就的祭文,准备念诵。完颜宗陟远远望着她庄重的背影,油然想道,不知我若是先她死去,是否也能有幸得她一篇祭文、一束清香之奠?
王映淮就着香上微火,点燃祭文,同时轻声背诵其上铭刻于心的文字:
“维建炎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河东大名府钟离瑨之未亡人王氏映淮,扶柩南下,至蔡州,困于金兵,不得已葬夫于阙山,素香淡酒,祭于墓下,并吊之以文。曰:呜呼拙玉!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束发从戎,恒矢心以攘金虏;南客北返,投名将志复旧疆。驰骋沙场,刀兵齐举而安然无恙;罹难辕门,魑魅狰狞偏暗动杀机。壮心未已,奸计先成,含冤泉壤,人神共愤。虽有昭昭日月,得以强凶伏诛,然一奸可除,大恶未已。山河破碎,非只金人之力;养痈为患,唯一家一姓而已!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壮哉!然为君子者,终难度小人之腹,悲夫!
呜呼拙玉!轩昂磊落,英容宛在。忆昔靖康之年,国破城摧,玉碎宫倾,妾身蒙难,幸而遇君,相识于危难之际,互许于灵犀之间。一生一遇,两心相知,死生分际,何足道哉?纵观世间,高茔累累、松柏成行者众矣,然则其间,荆棘丛丛、狐鼠相依者亦众矣,荒烟蔓草,走磷飞萤,风霜露下,千里凄凉。但从今日后,夫君埋骨处,是妾魂所依!临风无泪,已然悲极忘情;重逢有时,何必呜呼哀哉?清酒三盏,伏维尚飨!“
祭文念毕,再将清酒倾洒墓前,又叩首三次,却并不起身,口中仍在继续轻声念诵:
“金瓯已缺,故国不再;情天难补,何忍独存?
天南地北,悲欢聚散;碧落黄泉,生死相随!“
就在最后一个字出口时,那不知何时已在掌中的锋利匕首猛向颈间划下。完颜宗陟远远地见她突兀的动作,霎时愣住,旋即反应过来,举身飞扑而至。
王映淮右手垂下,匕首落地,身形软倒。
“不”完颜宗陟狂吼着扶住她,他的脸上也已血色尽失。
“映淮!不要!映淮!”他惊恐地上手去掩堵她颈项间的伤口,然而,鲜血仍是迅速地穿透了他的指缝,汩汩涌出,她素白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