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从男人身上散出的那抹辛凉气味还在,极淡、极淡了,但在穿梭来去的凛冽山风中犹能嗅到一丝。
穆开微重新布置好局势后,将场子暂交给毕头与几位同僚好手照看,随即起脚循着那抹气味奔驰在山林间。
她的嗅觉较一般人敏锐,但若依她家阿爹穆正扬的说法,不仅是敏锐而已,是十二万分异于常人。
对于气味,她能分辨得极为精细,只要是留心过的气味,就绝不会忘记。
今夜在黑三身上嗅到的那一抹气味,跟十七年前,沾染在娘亲遗物上的那股陌生气味是一样的。
她必须寻到他。
十七年过去,好不容易才出现这一条细微的线索,要她如何轻放?
啊,在那儿!她追到人了!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那高大修长的男子身影先是朝她的方位一瞥,下一瞬立时避到月光照不到的林间暗处,那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睛黑白分明,似乎对她能追踪到他感到无比震惊。
男人已把薄皮面具掀去。穆开微察觉到了,随即伫足不再往前。
他戴着面具行事必是不愿被人瞧见真面目,她若再迫近,怕只会令他逃得更远。她轻功不如他,倘若将他逼走,要想再寻到他就得更费劲儿。
所以她定住脚步不动。
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他避进暗处,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模样,却看出他正抬手摀着鼻子……一时间,穆开微内心竟有些想笑,也有些歉然。
”三爷的鼻梁……无事吧?”
周遭陷进静默,好一会儿,男人略绷的嗓声才慢吞吞响起——
”穆大掌翼这一记铁头鎚,咱这张俊脸还……承受得起。”
穆开微当真笑了,未笑出声,唇角因他稍显瓮声瓮气的腔调而轻扬了扬。
”有一事欲问三爷,请三爷为我解惑。”
男人”咦”了声,怪笑道:”你这是逮不着我,逮着了也困不住我,心有不甘,就变着法子来审我是不?”
穆开微不答反问:”三爷可识得家母?”
她话问得寻常,被问之人却好似瞬间走神,静了几息才答,”穆大掌翼的娘亲蔺女侠,当年在道上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江湖人自然听说过,岂会不识?”
穆开微再问:”十七年前家母遇难身亡,那一年我甫满八岁,三爷当时年岁几何?应也尚小才是吧?那后来是听谁提及家母的江湖事迹?”
”呃……我、我哪里年岁小?何以断定我尚小?我老得很,比你还老!”瞧瞧,他都答了什么?欸,他也太不淡定。
不过是脱了面具,不过是出乎意料地被她追踪上,不过是被她问及当年相关之事,他就自乱阵脚了吗?
”穆大掌翼真拿我当犯人审,我可不乐意啦。”假咳两声清清喉咙,他嘿嘿笑。”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道通天,咱俩各走一边,谁也犯不到谁。告辞了!”走为上策!
”等等——”穆开微见他飞身没入夜中,起脚便追。
她是卯足劲儿了,但山林中多有遮蔽,黑三轻功又属上乘,才几下已不见对方踪迹,她能依凭的仅剩那股越来越淡的气味。
推敲他先前说的话,他说天朝帝京住得颇惯,没想挪窝,那么最终他必是要回城里。
定下心,她提气往城里赶回,沿途追寻那抹气味,已淡到似有若无。
入城,气味更稀微了,宵禁的城中又落小雪,她在纵横如棋盘的大街小巷中奔着、寻着、分辨着,在最后的一缕辛凉散去前,她人正处在某户富贵人家的后院高墙外。
尽管无法证明什么,她仍沿着高墙绕到宅子前方, 抬眼望向大门上高悬的精雕木匾,上头以庄重的隶书字体刻着三个字——
康王府。
将已无黏性的薄皮面具丢入火盆中,炭火迅速吞噬,那张以特殊草汁凝固制成之物眨眼间化作灰烬。
密室角落的脸盆架上备着清水,他也不怕冻,往莫名发烫的脸上泼洗好几把。
右手触到脸皮,五指和掌心冒出阵阵热气,跟某个姑娘十指紧扣的那种异样热度仍残留着,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到底是脸上较烫抑或掌心更烫。
埋在左胸里的那颗心跳得也太过用力,撞得胸骨都痛了,他下意识揉了揉,抓来架上巾子胡乱拭去满头满脸的水珠子。
在密室里换下夜行装,他从暗道回到寝房,拉了机括,那道被装饰成古玩架的墙门甫滑开,老忠仆的身影就候在那儿,见到他,一双灰眉几要掀翻——
”爷,您、您挨揍啦?!”
”呃……”他摸摸还在疼的挺鼻。
老忠仆怒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揍您?咱替您把他给办罗!”
不待身为爷的男子发话,冷笑声已先传至,一位女长者慢条斯理地步进内寝间,边冷哼道:”那个所谓‘不长眼的’既然揍得到他,你这老家伙凭那三脚猫的粗浅功夫就想把对方给办罗,可能吗?”
老忠仆老脸泛红,双目腾着火。”那、那……那你去啊!你本事,你去啊!”
”凭啥儿要我去?他被揍了,揍得好啊,是他技不如人,合该吃点苦头。”
见老忠仆和女长者又要对着干,男人赶紧抢回发语权,豁了出去——
”谁都不准动那人!她要揍我,我受着便是,是我欠她的,我甘愿至极,所以谁都不许……不许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