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红西天穹的夕照只剩半抹的时候,李探花走出江南名苑驻客园,园子的主人江南大贾齐行山亲自相送,并且对李探花不能在自家园子里与自己共进晚宴表示深切的惋惜。
“能得大才子一览,是小园子的幸事啊。”作别在即,齐行山再次感慨。
李探花拱手:“非也,在下能赏得青州三大名园,这才是三生得幸啊,若不是行程安排的紧,非得坐于园中亭上,浮三大白。”
齐行山大笑:“好好好,下次李兄过来,我一定备好酒,备最好的酒!”
李探花也笑,同样大声。
齐行山见李探花干笑不说话,于是又补上一句:“李兄下次来,可一定要多住几日,这江南名园可不止我这驻客,我还有一处宅子,甚是雅致自然,到时候李兄可一并赏玩。”
这话让李探花甚感兴趣:“哦,竟有和驻客园一般的妙处?在何地?”
齐行山一笑,口气正式道:“名园雀栖。”
李探花也笑,哈哈大笑:“齐老兄玩笑了,那园子不是黄家的地?您什么时候买来的?”
“诶。”齐行山一摆手,“李兄有所不知啊,我和黄家本就是结拜兄弟,虽不是血亲,却胜似至亲啊,况且,我已经与那黄老弟说好,迎娶他妹妹艾珠,这亲上加亲,还分什么你我?那园子当然是黄家地皮,可也是我齐家资产啊。”
“可我怎么记得…”李探花一脸思考状,“黄家少主没有一个叫艾珠的妹妹啊,婢女倒是有个叫艾珠的,许是齐兄你记差了?”
“哦?”齐行山一脸做出来的惊讶,“我那黄家侄儿还供得起个小婢子?”
送走了李探花,齐行山站在门前精雕石兽旁,拍着那石头脑袋。一位黑衣老仆跟着齐函走到齐行山身后,齐函躬身施礼:“大伯父,管伯已经查清,那个李探花先前确实和黄安有过来往,但是交往有限,故而不确定此人会听从黄安的调遣,小侄愚见,那个探花郎应该是黄安小儿请来与您说和的。”
“你的愚见昨天都已经众人皆知了。”齐行山摸着石兽兽首,“可能这石头脑瓜子还不知道,你过来给它详细地说吧。”
齐函顿时感觉一头冷汗,他身后,被叫做管伯的老仆人欠身:“老主子,黄家少主颇有几分小心思,李探花是他请来应该是板上钉钉之事实,然今日他来园子里,吃喝玩乐,吟诗对对,丝毫不提讲和之事,只怕来的另有目的。在加上近几日,黄家大肆典当自家财物,疑有做戏之嫌,故而老仆自作主张,扣下了个为黄安办事的一名小卒子,还请老主亲自问话。”
齐行山对下人的自作主张没有表示,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抓的他?”
“请老主人放心。”管伯回禀,“我抓他时他已经将典当的钱财送还给黄家,我抓他时周围空无一人,此人是村外闲汉,只是最近才帮黄安做事。”
齐行山对齐函说:“听见了吧,以后办事,不要只一门心思想着抢功,先好好跟别人学学。”
齐函唯唯诺诺,心想赶紧在家主面前给管伯拜个师,说声多多指教,可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大伯指的不是管伯,而是石兽。
除了齐家的人外,可能再没有他人知道在齐家假山里,有一条密道,通往那个只在传闻中才不时出现的齐家刑堂。
未进刑堂,哭爹喊娘,等进了刑堂…抱歉,进了刑堂的还没有哪个还能发出声音来的。
“铁凿眼,药灌喉,火烧耳,泥封鼻,土盖:“黄安这几日告诉我们,除了堆积在他园子里的箱子不要动,所有的东西我们都能拿去卖,他还说,他还说…”
“又有废话——”齐家家主扬起钳子。
“他还说要告诉我们一个秘密用来让我们被抓后保命!”汉子焦急地叫出来。
“有意思,说来听听。”齐家家主的钳子没有砸下来也没有收回去。
“说了能放——”在汉子的疑问声中,齐家家主的钳子砸了下去。
“这句是废话。”齐行山拿出一方手绢擦擦脸上溅上去的血,“还是说你感觉我放了你之后不能再把你抓回来?”
汉子看着齐行山第三次举起钳子,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嘶嚎着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道:“他说,这一切都是在做戏——”
“做戏…”齐行山起身,“原来如此。”
“哎呦喂,这还藏着一个哪!”刑堂先生大吃一惊。
于影中,管伯走出来。
“管伯啊,你去,找人,不论生死代价,进入雀栖园中看看,黄安小子究竟想干什么,是想反击还是想逃走。”齐行山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去。
管伯行礼,离去。
“哎呦呦,真是个冷淡的男人…”刑堂先生有些不屑。
齐行山挑挑眉毛:“你也过来。”
“哎呦喂,这回才想起人家啊。”刑堂先生扭过来,“您说。”
“留这小子一条命。”齐行山看也不看地上满脸是血的汉子,“这小子有点意思。”
“哎呦,就知道您好这口,您放心,到时候啊包给您个囫囵的,他缺的牙我都给他镶成金的。”与一直琐事不断的齐家不同,同为青州三豪之一的宋家前几日一直寂寞,小窗紧闭,大门常关,只有探花郎亲送请帖的时候,宅门方才开了一线,可就这宋家夫人也没有参与小山亭的宴会,甚至连人都没有出来见见这位江南名流。
宋家此番要超然物外,不再理会齐黄两家争锋,很多人都认为这就是宋家对于现今青州局势的态度。
可就在大家做出如此想法时,今日傍晚,宋家却大开门户,先是宋家老供奉策马扬鞭出城去——据说是要给家主买最后一批明前新茶;随后,又有些仆役上街,四散而走,也不知是办哪门子差事去了;最后,宋家夫人竟然也在几位侍女的服侍下动身出门,要去细江西子轩饮酒,似乎全然忘记自己曾以“夫在外,妇不当出门”之由拒绝了李探花的邀请。
若是常人行此等不信之举,怕不得是被街坊邻居用食指给骂死,或让唾沫给淹死,可宋家夫人不是常人,是能够随随便便包下整座西子轩的青州三豪之一,以是无人胆敢多言,宋家夫人依然是在众人敬畏的眼光中踏上西子轩,坐在了整个细江只有她才能享受的包间里。
山殽野味,一壶米酒。宋家夫人喜欢的吃食并没有多么精致昂贵,她胃口很好,三四盘小菜,每一次都吃得干净,不会有一点浪费。
今天也一样,宋家夫人就着米酒慢悠悠地吃了一盘炸小鱼,拿手绢拭拭嘴唇,似乎很有兴致将带来的一位绿衣侍女叫道身旁,指着挂在雕花木窗上的八角鸟笼问:“鹦哥,你看那笼子里是什么?”
“回夫人的话,那笼子里是鹦哥。”侍女低着头,轻声说。
“有意思,那笼子里的是鹦哥,你也是鹦哥,两个鹦哥你说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宋夫人喝罢一小杯米酒,笑着问。
“回夫人的话,是真是假,夫人才有权定夺,奴婢不敢在夫人面前装大,胡言乱语。”侍女说着头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