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端坐在高台上,又撕下一块酱牛肉,细嚼慢咽,随便一转头,正好看见大当家那张愈发漆黑的脸,不由微微侧目,若有所思。
汉子大约感觉气氛还没有达到最高潮,于是一挥手:“秀才,独眼,你俩把那老不死的拉出来,让他给大当家和王大人唱个曲儿,唱个分金歌!”
众人再一次大笑,伴随着大呼小叫,一个老头被俩人从人群里踢了出来,滚在石台之下,一头撞在了石头上。
唉,真惨...黄安头也不抬,随手抓来了那根牛尾巴。
那可怜的老头早就叫这帮暴徒折腾的惊骇欲死,虽脑门撞得生疼却也不敢叫苦,赶忙跪下磕头,嘴里直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大当家面色不定,道:“下边那老汉子,且抬起头来。”
老头闻言赶紧仰脸,而黄安也好奇地去看,这一看不要紧,俩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愣,然后,一并大叫出声:“是你!”
本来喧嚣的众土匪一下子安静了,大家面面相窥,几乎所有人面上都写着不明所以四个大字。
而那老头眼神一下子亮了,他赶忙大叫:“救救命啊,黄——”
这一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来,黄安便捡起从自个嘴里掉落的牛尾巴,奋力掷了过去:“耿神仙啊,我王五羊又见到您啦!他母亲的妈妈的大腿的!老子可真想你啊!”
一山洞的土匪看着这一老一小在这里大呼小叫,一时间都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这时,大当家说话了:“王大人...莫非此人和您有仇?”
黄安一边用眼神瞪住张口欲言的老头,一边慢悠悠的说:“啊,倒也不算,这人是青州细江的耿神仙,我认识他,和他没仇,可因为一些事情还是乐得看他倒霉的。”
耿神仙急的嗷嗷叫:“大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我——”
他的话依然没说完,因为黄安再次砸过来牛蹄子一只:“闭嘴,没我的允许你再说一句话我就让你吧这把椅子吃了!”
耿神仙顿时闭嘴。
黄安扭头看着大当家,看着余下的众人:“我,青州王五羊,在此感谢诸位为我出了一口气...”说着他一手端起酒碗,一手摸出方才赢啦的银票,深吸一口气。
然后,黄安手一甩,将一大把银票统统丢了下去,又一口气将碗中的酒水倒入口中,伴随着众人的欢呼雀跃,他又使袖子往嘴上一抹,咳嗽着问大当家:“老兄,这人能借我玩两天不?”
大当家这时反而好像轻松自在了不少,他呵呵一笑:“别说借您了,给您都成,不过...”他拍怕手,让疯抢银钞的众人安静下来,随后起身,走了几步,看着那趴在地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耿神仙道:“诸位,这老不死的既然得罪了王大人,那么为王大人出气自然是我们分内之事...”说到此处,大当家对黄安微微拱手,“王大人,我听说这人叫耿神仙,是算命的?”
黄安眉头微抬,点点头。
“这就巧了。”大当家摸摸下巴,“我正好有个不错的主意可以给大人出气。”
黄安笑而咧嘴:“什么?”
大当家走了几步,站起照明用的火堆前,张开双手:“这里是金陵城的吴中山,阶下那厮,你若真是算命的你就应该知道此地的意义吧?”
石台下的老头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而不知何时,喧嚣的众人也已噤声,包括黄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当家的身上。
“那是大乾朝时,吴中山有大算师,名为胡傳华...胡宗师的算学可穷通天地气机,算遍浮生气数,曾书写铜钱歌,定当时三十七位大修的命数,日后一一验证...”大当家的声音逐渐沉稳,表情逐渐从严肃变为淡漠,“而当时,有北方大修不服,提着大刀找上门来,问...”
黄安渡步,接着大当家的话说:“那位大修如此说,你既能算众生命数,可知汝今日死活否?”
大当家对黄安微微欠身:“正是如此...”他转而看耿神仙:“你既知天命,可知汝今日死活?”
这最后一问声若惊雷,吓得耿神仙两股战战,黄安见状,暗中长叹,起身道:“却说当年,那位算师是这样说的,我今日死活否,无关轻重,然我死后,三日之内,北方山崩,长河枯断,大修陨落。”
大当家似乎是顺理成章地把话接了下去:“北方大修大笑之,若说山崩尚有可能,北方群山连绵,当时又是昆墟动荡,修士相杀,若说哪俩修士交手,破了山景也属正常,而那长河,乃原生水脉,长河龙神是天下有数的神圣...虽不比宇外诸神也我九州山河神祗中的扛鼎大神...而今正是旺水期,长河阑干?怎么可能?”
黄安缓缓坐下,任由大当家继续气势激昂地讲着那个古老的故事:“于是,北国的大修一刀砍去了胡大师的人头。提着走出金陵城,路中畅快,随手之间,将吴中山附近的小峰随手毁去,夷作平地,随后,他问路过的采樵人,说,此山何山,可有名讳?”
大当家看向耿神仙:“那樵夫说:此山虽小,然有大名,因山体方正且在金陵城北,故名北方山,那山下沟渠,本是长河支流,后泉眼干枯,故而得了个俗名叫长河枯岔子沟。”
“大修脸色骤变,那汉子呵呵一笑,道:今日大修展神威,可谓是北方山崩,长河枯断了!”
“北方大修思及胡大师之言语,恐极,然人死不能复生,除非以生死入道的立教大修,于是,北方大修急速前往西南大光明教,因为当年,只有大光明教和西海的朱家有通晓生死的立教大修...”
“可惜的是,北方大修去的太急,结果第二天就遇见了去大光明教寻仇的仇家,于是,一番大战之后,这位大修陨落在象郡附近。”
大当家轻轻叹气:“于是,胡大师的威名名扬天下,世人始知,天命悠悠,不可更改。”
大当家盯着耿神仙,盯着耿神仙的眼睛:“说吧,你今日是生是死,只要印证...”
“只要印证。”黄安突然地插话,“只要印证了,我想,看在已经过世的胡大师的面子上,我也好,弟兄们也好,都不会找你的麻烦。不过,要是没印证的话...呵呵呵嘿嘿...”
众土匪突然意识过来,一个个不怀好意地叫好吹口哨。
耿神仙一脸苦涩地看着石台上那个玩世不恭的身影,又瞧瞧对方身旁那位面若寒冰的大汉,最后咬咬牙:“好,请备纸笔,我这就写来。”
黄安摆摆手:“那个,给他准备纸笔。”
“这种事情不是一般只要用嘴说就行了吗?”独眼汉子挠头,大当家瞥了他一眼:“王大人既然已经发话,你还不快去!”
纸和笔很快就拿过来了,一起抬过来的还有一方小桌和一方砚台,砚台里墨汁未干,耿神仙拿起笔,舔舔笔尖,小心翼翼地瞧瞧黄安和大当家,最后一声哀叹,拿起笔,龙飞凤舞起来。
黄安看得明白,这老头根本不是在写字,是在画着什么东西,可惜,自己的位置正好是死角,具体画的什么黄安并不能看清。
就好像是为了拖延时间一样,耿老头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笔放下,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折叠,说:“两位头领,在下要说今日推演的结果了...”
黄安,大当家,一众土匪用注目的方式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
耿老头眼睛滴溜溜一转:“老朽推算,今日不死。而不死之根基,正在这位头领身上。”
说着,拿手一指。
黄安本以为这细江老乡会指向自己,可没想到的是这老头指的竟然是大当家,心中不免有些郁闷,难道自己就这么让人信不过吗?
大当家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他哈哈笑笑,对黄安道:“王大人,没想到这厮的死活反倒应在我的身上...也罢,那就让小弟看看,这位神仙究竟是平平安安还是入土为安。”
说着,耿神仙手中的纸张突然凌空飞起,上下飘动,落入大当家手中,大当家再次笑笑,似乎有些无奈,也有些苦涩,然后展开了纸张,只一眼看过去,头就是一仰,随即那张纸就被大当家丢入身旁的火堆里。
在那一瞬间,黄安隐约看见那张快烧光的纸上画的是歪歪扭扭的一幅素白的伞面。
黄安心意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再去细思,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黄安摇摇头,反正这老小子也跑不了,一会问问便是,说起来,这两天究竟是怎么了?净遇见老乡了...还都是一些自己不喜欢或者不喜欢自己的人。
黄安想的微微有些入神,突然听见大当家在叫他,于是转过头去,只听大当家说:“王大人,让您见笑了,这老爷子有些道行,看穿了小弟幼时的些许海底,让您看笑话了...”
黄安啊了一声,摆摆手:“不妨,不过既然老爷子算出了些许东西,那老爷子也算那个...那个奉天行运之人,他又说了今日不死之言...那么你我也切不可违逆天数啊。”
大当家连连点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只不过...您不是说和这位老先生还有些因果未完...”
“这无妨。”黄安一脸坏笑地看着满脸紧张的耿神仙,“死罪可免,活罪我还没打算免掉,嘛,把这位也送到我屋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