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洞里全是石头和泥巴,此外还有一个圆圆的洞,那洞在石洞的角落,崔老四一瘸一拐走过去,发现那个洞很大,歪斜向下,深邃无比,不知去处。”
“崔老四心中开始害怕了,他倒不是害怕那个深坑或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离奇的事情,他害怕的是自己逃不出去,要饿死渴死在这个地方...要是死在这里,那什么爆肚烧鸭羊肉串,对虾醋鱼烧排骨,酱肉叉烧大闸蟹,香椿鸡蛋嫩韭黄,这些好东西,可就都吃不上了,想想都亏的心流血。”
“所以崔老四打算用万象珠从这个不知道该算第几层的故事逃出去,逃回自己的那个世界,然而好玩的事情发生了,万象珠不见了,八成是在刚才的翻滚中掉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崔老四傻眼了,可更好玩的事情还在后边,正在他在泥巴里扒拉那件无上至宝时,他突然听见有声音从头上传来,那声音就好像是...一个人一脚踢开了木门。”
“接下来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老大,这里有个井!那个声音这样说。”
“好,老八,你且看看下边有水没!干死老子了!”
“崔老四顿时明白过来,这是那八个强盗,哦,上天可怜,崔老四虽然不怕鬼怪,可崔老四最怕强盗!强盗会抢他的钱,还会把他卖到黑煤窑里去。于是他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躲在了井底的边角处,这地方上小下大,别有洞天,只要这些强人不傻兮兮地跳下来那绝对发现不了他。”
“崔老四于是捂着嘴巴蹲在黑处不说话,不多时一个小木桶垂挂下来,掉在泥地里,上边的人骂一声枯井,然后又是几声抱怨,大约也是在骂那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仙逝已久的井龙王,然后,之前让那个老八去打水的声音又出现了,这一次,这个沉稳的声音带着点倦意:好了,都省点力气吧,下面我们还要继续逃下去,早点休息吧。”
“崔老四抬头,他发现井口的光正在逐渐的暗淡,太阳落山了。”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崔老四知道,这是那几个暴徒踹开了大屋的正门,果不其然,几乎是同时,崔老四就听见了那些人的惊呼!”
“这屋里还有活人!他们这样叫道。哎呀,还有气!他们这样说。”
“接下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小了很多,四周安静下来,崔老四蹲在泥地里,只感觉不舒服,他于是一屁股坐下来,正好坐在泥地上,而与此同时,井上边传来一声大笑,是那个沉稳的声音,他说:老腌臜,你当老子是谁,老子过雪连山和老苔原的时候你还不是窝在这里吃灰,路到尽头,这话非你能说,就算那泛舟四海的大修都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因为连他们都没能杀掉我们几个!”
“崔老四听不见回答的声音,但他能猜到,那个回答的声音一定是这么说的:不然,你且听听下面这个故事就明白了。”
“崔老四急的抓心挠肺,一方面是着急找不到万象珠回不去,另一方面,他感觉这个自己没见到的老头讲的故事应该很重要,可麻烦的是,和前两次不同,这次他真的听不到这个故事,一个字都听不见。”
“井上边彻底的安静下来,除了一些风声,崔老四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黑暗彻底降临下来,漆黑的井底一团漆黑,好比一口大黑锅直接扣在了崔老四的头上,崔老四伸出自己的手在眼前晃了晃,看的黑暗没有丁点变化,这种情况自然是传说里的伸手不见五指。更要命的是老苔原的气候,老苔原天气严寒,入夜之后更是寒气上涌,井底很快变得阴冷起来,加上潮气,让人直打哆嗦。”
“天啊,这样下去,还不等找到那珠子自己就先行一步冻死了!”
“可就在这时,崔老四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温热气息缭绕在自己耳边,他下意识往旁边去看,突然发现在自己身后有一片地方升起了光芒。”
“发光的地方正是那个圆圆的洞,温湿的风也是从那里传来的。”
“井底很冷,还潮湿,但崔老四却流汗了,当然,汗也是冷汗,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如果按照事情的发展,那些来到荒村的人,无论他们是强盗还是侍卫,都会遇见一件奇怪的事情,然后尽数死在这里。”
“难道,那个自己一直没有想象到的奇怪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从洞里传来的光越来越明亮,空气中开始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这种味道不难闻,但极有刺激性,吸入一口,就好像是用生锈的小刀在鼻腔里刮一下那样,这味道让崔老四直想打一个大大的喷嚏,可他不敢,因为他听见了某种响动,不,不应该说是响动,这声音更近似于歌声一样,慢悠悠的回荡,崔老四仔细倾听,发现了更让人感觉惊惶的事情:这不是一个人在唱歌,而是无数人的合唱,他们声嘶力竭地咆哮,然而因为离得太过遥远而显得缥缈且低沉,这也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这个洞究竟有多深?”
“崔老四这会脑子转的极快,可就没有转出一个有用的东西来,就在这时,洞穴里的光突然消失了。”
“这时宵禁熄灯了吗?崔老四如此胡思乱想,可很快,他就发觉不对,洞里的光并非彻底消失,而是时有时无,且有另外的声音传来,这种声音就好像是有个巨人在地上爬。崔老四一下子明白过来,不是光熄灭了,而是有个东西要出来,是它遮住了洞里的光。”
“崔老四就算再胆大这会也害怕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用那颗倒霉的万象珠来到这个离奇的故事世界,他开始在心里骂那个该死的大修沈明何不安好心,坑害他人,可还没等他把沈明何的祖宗十八代问候过来一遍,洞穴那边突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叹息,然后一个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崔老四赶紧忘泥地的深处拱了拱,那东西已经站到了井底,借助洞里传出的光崔老四发现这是个难以形容的怪物,它近乎是一个长得过于畸形的人,身高三丈以上,身无寸褛遮盖,唯头上披着一张人皮毯子垂下,垂到膝盖之间,那人皮毯子至少是从五个不同的人身上剥下,并完整地缝合,崔老四能看见人皮上那些被扯开的面孔,一个个目眦尽裂,口张极大,虽无声音,但崔老四真的好像听见了他们惊恐的嘶吼,还有绝望的悲鸣。”
“崔老四真的吓坏了,这东西比他故事里的孤魂野鬼吓人多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东西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气质,对,就是气质,破坏的气质,残虐的气质,疯狂的气质,令人丧失生还希望的气质。”
“好在,这位气质老哥并没有在意躲在泥里的崔老四...崔老四,可能这东西眼神不好根本就没发现吧...”
“随后,那东西来到了井口的正下方,伴随着奇怪的呼啸声,消失了,而井口上方也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如此看来很明显,那东西跳到了井外边。这可真让人吃惊,那井口只怕还没有这个怪物的脑袋大,真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跳出去的,或许,这个可怕的怪物还拥有某些高深莫测的道法,绝非一个有力无脑的单纯怪物。”
“崔老四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他又听见了那些歌声,那些歌声缥缈在他的耳边,让他迷茫,让他的心平静然后换了一种形式地开始加速,那些歌声迷惑了他,温柔地迫使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想法,于是他想下去看看,看看这个洞通往哪里。”
“就在他摸到洞口时,忽然,没有征兆地,他又听见了另一个声音,这是个脚步声,在井外边,来的好没征兆。”
“崔老四愣了一下,听着脚步声一路小跑,然后消失,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啊啊,你想啊,故事里的角色都已经登场,连鬼都现身了,那么这个脚步又该属于谁?”
“趁着崔老四疑惑不解,那脚步声逐渐消失了,充斥在崔老四耳朵里的声音再次变成了那同样奇怪的歌声,崔老四看看已经近在脚边的洞,又瞧瞧井口,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所有事情之间的因果,井口上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太突然了,崔老四吓得往后一缩,却忘了后边就是洞,于是直接了当地滚了下去,就好像他摔进井中那样干净利落。”
“也不知滚了有多久,崔老四一头撞在了一滩软乎乎的东西上边,整个人被弹起老高,然后又落下,如此繁复数次后终于停住了,此时,崔老四已经滚了个七荤八素,他爬起来,跪地干呕,又扑倒在地,好久才逐渐找回自己的感官,他抬头,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非常非常大的石窟里,石窟上悬挂着巨大的铜灯,铜灯里燃烧着熊熊烈火,而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人皮编织的毯子,那毯子太厚了,足有半人多高,方才崔老四撞上的就是这玩意。”
“崔老四不由再次地干呕,那铺地的人皮毯子没有散发出什么倒霉的味道,也没有太过令人恶心,但就它的存在以及它的大小而言,就已经是极其犯规了,这东西,不知道要多少人才能做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崔老四总算好受了一些,他想了想,还是压不住自己的好奇,于是强忍着脚下的不适感爬上了人皮毯子,因为头完,撒腿就跑,一边跑一遍扭头做鬼脸,“记得做梦别梦见什么死人脸,焦尸,人皮巨人,还有深渊下的怪物哦!”
艾珠气得直跺脚,可又无可奈何,看着身边黑影幢幢,越想越怕,只好追上去,叫到:“少爷,您等等我!”
“来呀,抓我呀,抓到我的话可以给你买胭脂水粉哦。”黄安一遍调笑一遍跑,“陵南城的兰轩楼里有上好的胭脂,比齐家经营的兰红楼里的还要润和的多哦!”
小侍女一听,跑得更快了。
小屋的后边是一片空地,空地后是一道深渊,此地正是吴中山二十七个山头之一,当初黄安要求要找个清净的地方,所以大当家将这个原本属于观景台的小屋让了出来,做了黄安的临时居所。
此时此刻,一个少女正站在悬崖边缘,背靠深渊,头微低垂,静立沉思。
她的身体就好像她的存在一样稀薄,好像一阵最轻微的风都可以将她推下山崖,像琉璃一样摔碎在深谷里。
有脚步声传来,少女抬起脸:“您好,五羊先生。”
黄安微微一笑:“夜安,何姑娘。您在干什么?”
“我在思考你故事里的死人脸究竟在什么地方。”少女如此说。
黄安看着少女脚下说:“那东西无所谓,反正你我看不见就是了,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啊,是你先发现了这个东西。”
少女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脚下,在那里,地面上的浮土上印着一对奇怪的足迹,孤独的,没有来源也没有去向的足迹,从足迹可以看出,这是个男人,左腿有些跛。
少女轻声叹气:“能不能问问,您这个故事究竟是怎么搞得?”
黄安咧嘴一笑:“怎么了,你对这个故事感兴趣?”
少女看向身后的深渊:“我曾听闻,当年古之三尊师之一,无上大修沈明何大人为世界留下了遗产,但没有人知道这笔遗产是什么。”
黄安点点头:“我曾听闻,很久很久之前,大约是三千一百多年前的故事吧,疯诗人沈明何发现了世界的秘密,但他将这个秘密藏在了自己的心里,秘而不宣,后来他神秘消失...有人说最后一次他最后一次现身是长河附近,当时有一艘渡船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了他,他行在细沙地上,他一脸傻笑地看着长河,全然已经疯掉的样子,又惊恐地惨叫,疯狂地逃窜,最后消失在河流的对岸...而他的财富留在了昆墟的地宫里,让所有人都垂涎三尺。在当时,三教彼此不合,其中原教最是窥视这位大修的力量和遗产,而且沈明何信仰的也是原教,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原教去取沈明何的遗产倒也算得上是合理,然而,原教采用的手段就称不上是合理了,原教是以保护沈明何遗产为名,派遣教众和大修强行攻占了三教共同的圣地昆墟,强行抢夺了沈明何的遗产,当然,沈明何的遗产其实没有多少,只不过是一本故事集罢了,相比较这个故事集,还是原教抢夺昆墟修士和大族的财富更加可观一点。”
少女的表情依然冷淡,但语气却有了一丝起伏:“您难道不是原教的教徒吗?”
“就事论事而已。”黄安拍拍手,“神明在天上,而教派在人间,这俩不一样...再说原教占领了昆墟,彻底地激怒了然教和法教,两教抱着相互仇视,一致对外的理念,将军队开到了昆墟圣地,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三方混战,大战一直持续了一百多年,白山清泉尽数被血染成赤色和黑色,邓林在死者尸骨的滋养下茁壮成长,结出红的好像要滴血一般的果实,秃鹫和大鹰在雪域的乱石间啄食死者的眼珠,吃得肥硕到飞不起来,直到无上大师降临,携三教神谕,签订昆墟圣约,才让三大教派重新安定下来。而最可笑的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本所谓窥视了世界真理的书,可非常的遗憾,那书上记载的并非什么世界真理,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故事而已,这个故事也是其中之一,是沈明何写给那位被他坑惨了的崔老四的,开场的第一句话其实是:愿我那可怜的崔家兄弟的灵魂可以早日逃离,愿我的双眼不至于看见那些超脱幻想之外的事物,如此而已。”
黄安似乎真的很讨厌那位大修,说到这里,又不忘趁机讽刺:“疯诗人沈明何号称什么不争人间功名利禄,只求天地是非真理...可到头来,他的世界真理不过就是恐惧和无意义,他自己不争,可他带来了最大的争端...他的事情,就连原教都不想多谈,反倒是大光明教对这本破书甚是感兴趣,小心翼翼地偷了过来,秘密地藏好,这才让这破书逃过了被销毁的命运...我和大光明教有些很麻烦的关系,故而听说过这个故事。”
少女看着地上的脚印:“可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黄安打了个哈欠:“没错,因为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带有未名力量的故事,藏有恶鬼的故事,当年大光明教曾利用沈明何留下的法术深入研究这个故事,死了很多人,疯了的也不少。嘛,不过,反正那些法术我也不会,只把故事当故事讲就无所谓。”
少女看着黄安的眼睛:“真的是这样吗?其实,这才是沈明何大人的目的吧,他留下这个故事,让故事在你们口中散播,那个叫崔老四的,于是就有了更多可以逃亡的地方,他会顺着你的故事来到你的身边,这个脚印就是证据吧...也就是说,你召唤来了一个三千多年前的人...如此恐怖的故事,您就为了吓唬女孩子?”
“珠子胆可大了一般故事吓不住她。”黄安如此说。
少女再次看向地面:“若如此,把这个告诉你的女孩子的话,她明明会更害怕的。”
“是啊。”黄安走上前,一脚踩在那一对足迹上,左右碾磨,将其擦掉,“可稍稍的吓唬是坏心,一个劲的吓唬可就是恶意了。”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少女问,“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一个三千年了还活着的人真的算人吗?难道不是怪物?要知道,大修的寿算都没那么长久,而且,更重要的是找过来的不只是崔老四,崔老四身后的那个正体不明的玩意也会跟过来吧,那家伙会让九州崩溃吧。”
“无妨,反正崔老四已经走了。”黄安摆摆手,“还有妹子,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呢?”少女问。
“万象珠去的是故事里的世界,而非现实世界。”黄安笑笑,“所以就算真要九州沉沦,这个锅也不该我来背。”
“如此吗?”少女看向天空,眼中多了些惊恐和迷茫,“原来,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啊。”
黄安抬起头:“上告自以为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愿您和我一样,在温血大蛇神的庇护下,前进,向着彼方,前进,就如蛇神所愿,如是而已。”
黄安张开双臂:“上告凌驾于森罗万象的神明,愿您们的心灵澄澈,不曾窥视那幻想所不至的深渊,当绝对的不可言明之物穿过冰封的森林,亦不曾经过你们幻造的世界,如此而已。”
黄安闭上眼睛,睁开,凝视那一团漆黑,半叹气半戏谑:“虽然现在您们和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