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暗骂陈萍萍真不是个东西,为了在京都留下范闲,竟然这么大费周章地设计别人全家,可怜这么一个如水般的柔弱女子,现在落得个孤苦伶仃,只能入我囊中。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她抬头望向我的时候,“啪”一声我打了个响指,【催眠】技能发动,眼前的美人儿身子顿时绷直向后面倒了下去。
我连忙上前一步,伸出左手扶住了她,右手盖在她的脸上。
——————————————————————————马车来到京都一处热闹所在,此时正是午时,街上行人不少,道路两侧的酒楼开门迎客,呦喝声并着饭菜的香气入帘而来。范思辙带到的酒楼叫“一石居”
,是京都里面排得上号的富贵去处,所以每到午时,总有些富豪官员,才子佳人,来此地把酒而谈,只是不知道那些才子从何处挣的银钱,那些佳人又如何肯抛头露面。范闲示意滕梓荆进酒楼去订位子。
走到一石居门口,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妇女抱着婴儿,像做贼一样地磨蹭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要书吗?都是八处没有审核通过的。”
这个场景让范闲觉得很熟悉、很温暖、很感动,很有家的感觉。他抬起头来,柔情无限问道:“这话听着亲切,大姐你还卖盘吗?是日本的还是欧美的?”
监察院第八处,全名朝廷文英总校处,有些类似于现世的广电某局,专门负责审核一切正规途径的传媒作品,只不过来到这,只是针对上书的文本。
只有通过八处审查的文章,才允许刊行于世。前些年,文英总校处的职司被收了大半归教育院,但依然还保留着对于民间私印图书的审核权。
所以像涉及到人体艺术描写、暴力美学渲染、未经陛下允许的改革建议之类的文章,是不可能通过八处审核的。但是不论哪个世界的人类,对于性、暴力、政治,总是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狂热爱好,所以应运而生,自然也出了些地下书商。
政治书论一般没有书商敢碰,但像怡情阵之类的风月,却是大量地抄印了出来,经由不同途径进入不同的城市,再送到需要它的市民手中。
眼前这个抱孩子的大婶,无疑就是这个流通渠道的最后一环。
范闲好奇地接过所谓“禁书”,微笑着翻开一页……然后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原来正是自己给范若若写来解闷的红楼。
听那妇人说,他要多少就有多少,范闲便让若若跟范思辙先上去,自己跟着她去了后巷。
范思辙一脸冷笑讥嘲道:“也不知道避一避,在大街上买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如何不体面!”
“你懂什么,这书是哥哥他写的。”若若白了范思辙一眼。
来到后巷范闲才发现,在那里兜售自己的盗版书的,正是自己刚进京时,向自己兜售舆图的王启年。他正要与王启年理论一番,那王启年却耍了个花枪,脚底抹油溜走了。
回到桌边,范闲看了一眼已经回来的范府护卫跟眼睛正骨碌碌转的范思辙,微微一笑,也不避他,将手上那本红页书籍递到妹妹手中。
“哥,这都怪我!”范若若接了书,赶紧道歉。
范闲笑了笑,安慰道:“我又不是怪你。”他早就猜到,妹妹一定会将自己抄写的红楼梦订成册子,而且一定会忍不住给自己的闺中密友分享,从而不小心传到世面上。
正此时,二人却同时注意到范思辙突然从安静中挣脱出来,望着范闲的眼光有些震惊,口齿有些不清,羡慕道:“那本书是……你写的?”
听见这句话,范若若才想起来,自己与哥哥的对话全落到弟弟的耳朵里,不知道小家伙如果告诉柳氏之后,会不会给哥哥带来什么麻烦,范若若脸上的冷淡之色全转成了淡淡的担忧,看了范闲一眼。
“怎么了?”范闲回头不解看地望着他,心里却轻笑一声,这小子难道想借题发挥?
范思辙得知是范闲写的,顿时对他改变了看法,看范闲的眼光已经从震惊变成了些许佩服,说道:“我只是很惊讶,这书是你写的。”
范闲有些讷闷:“你看过这本书?”
“没有。”范思辙赶紧摇头:“只是简单看过一些,很没劲。”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稍微挣回了一点面子,头也抬的高些了。
“只是先生看过,说……”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先生很是赞叹,说这作者诗笔有奇气,胸腹有块垒。”
这是两句很高的评语,范闲并没有脸红,微笑说道:“所以你很佩服我?”
“我佩服先生。”范思辙想了想:“而先生很喜欢看你写的书。”
忽然间他的眼睛里发射出一种贪婪的目光,羡慕道:“而且我虽然不看,但知道现在市面上,这个书稿是分卷卖的,每卷可以卖到八两银子。随便写几个字就能赚这么多钱,真是厉害……”范思辙当即撺掇范闲将后续写出来,与自己联手合作,将其贩卖,并当场口若悬河地给他将利润算得清清楚楚。
范闲不禁佩服他超强的口算能力,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对方对自己的感观有所提升,居然不是因为自己的满腹诗书,却是因为自己写的东西能挣钱。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司南伯等于是庆国皇帝陛下的财政私人管家,遗传所致,难怪这小家伙似乎天生就有一份对于银钱的狂热喜爱。
范闲叹了口气,发现面前的弟弟其实还是挺天真的,只是可惜自己与他之间有利益冲突,虽然自己其实并不见得会对范家的家业有何想法,奈何柳氏对自己的防备却已经是根深蒂固了。他心头一动,决定和这位异母兄弟聊些闲话。
“为什么今天要请我来这么好的酒楼吃饭,难道今天不用上学的吗?”范闲心想,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些凄惨的结局能避免最好还是避免一下。
范思辙以为自己刚才对范闲撺掇的话语引起了对方的兴趣,所以堆出笑容装作乖巧答道:“因为……娘亲说……哥哥能干,所以让我多陪哥哥玩玩,受些薰陶总是好的。”
他心里明白,范思辙跟着自己,一定是柳氏的想法。但对方应该没有必要对自己示好,就算察觉到了父亲并没有把自己仅仅当成利用品看待,也没有如此莽撞的道理。
饭菜上来了,范闲动筷如风,在盘间一扫而过,筷尖奇准无比地每盘夹了些送入嘴里,全不在乎身旁妹妹弟弟瞠目结舌的表情。
舔舔嘴唇,细品一会儿后,范闲点点头:“京都的饮食确实不错。”
范若若十分秀气,随意吃了些就停箸不食,半侧着身子认真看那本红楼梦。
忽然间,酒楼外突然一阵聒噪,一队士兵驱散了街上卖书买书的人群,一位富家公子当街细数红楼的罪状,大肆侮辱,甚至还要将其封禁,禁止贩卖。縢梓荆见到那人更是激动,原来此人就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礼部尚书之子郭保坤。
“胡说八道!郭宝坤!你瞎扯!”范思辙一听这话就不干了,觉得郭保坤是在挡自己财路,当即冲下去和他理论。
范闲冷眼地看着范思辙冲到楼下为自己作品打抱不平,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跟着着急的范府护卫一起上去,只是轻笑一声,心中暗想道:“原来给我出的难题,是在这里等着我。”
——————————————————————————在眼前一片朦胧中,刘氏睁开自己的眼睛,却看到她的丈夫縢梓荆正和一个一身贵气的富家公子驾着马车,说说笑笑赶路。
滕梓荆对旁边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公子哥说道,“幸亏去了儋州,幸亏遇到了你,要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心中的怨恨抹平。”
刘氏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丈夫眼泪不禁流了下来,顿时难受起来,心中不禁发问,梓荆,你就不挂念我们母子二人吗?
突然,两个手持弓箭的白衣蒙面女子在街边的屋顶出现,轻盈的步法踩着屋檐向马车的方向奔去,手上的弓箭也在奔袭途中架起,向车上的两人频频射去!
梓荆小心!!刘氏恨不得大声疾呼,却叫不出声来。
幸好縢梓荆是也用暗器的能手,躲过一轮箭雨,滕梓荆横刀而出,三两下就解决了其中一个女子刺客。旁边的公子哥也很快将另一个女杀手也解决掉了。
然而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马车必经之途的前方,竟然是埋伏的巨弩!并驾的马匹被弩箭应声击落,公子哥也只是堪堪躲过。
可又是“轰”的一声,旁边墙内一只手破墙而出,扼住公子哥的脖子,一个像巨灵神般高大的汉子从残垣里出现,将公子哥扔进了院里。
縢梓荆见状,急忙从那个人形窟窿里跳进了院中,他生怕壮汉再去伤害那位公子哥,连忙招呼了一声,上前敌住了他。
这个壮汉功夫好得有些变态,縢梓荆将浑身的暗器都打到他身上,却他随手就拔下来扔到了一旁。
縢梓荆与公子哥合力出击,也奈何不了他,二人都被他打得身受重伤。
“快走!”縢梓荆拼尽全力想拖住壮汉,想让公子哥先行离开,公子哥却不肯。
公子哥抄起一刀猛地斩向那名大汉的脖颈!却没想那名大汉只是微微偏头,举起右手,就像捏住苍蝇一样,捏住了这用尽全力的一刀!
大汉咧嘴一笑,一拳对着公子哥要害打了过去。就在这一击必杀的空档,本来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滕梓荆忽然从地面上一跃而起,接下了这致命一击。
“范闲!快走!”滕梓荆大喊一声,却成了最后的遗言。只听得喀喇一声,滕梓荆一声惨嚎,整个人被一拳甩倒,硬生生地挺跪在地上。
滕梓荆为了保护这位叫做范闲的公子哥被壮汉当场力毙!
目睹縢梓荆的惨死,刘氏的心如刀割一般,不知为什么,对于那位杀死自己丈夫的壮汉,自己只有模糊的印象,却对这个公子哥的名字与相貌刻在脑海里。
此时刘氏内心的声音已经喊哑了,眼泪也早已糊满了她的脸庞。
梓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真的值得为了别人至自己于死地吗?难道不知家里还有为你牵肠挂肚的家人吗?你要我怎么办?
刘氏醒了过来,擦拭掉眼前的泪水,刚想松一口气,却看到面前的画面又是一转。
熙熙攘攘的街上,她的儿子滕阳正在玩耍,突然遇到一个拉着一个大木柜子的马车,那柜子被几道铁链紧紧捆缚着,透过柜子边上的通风口,隐隐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是困着一个人。
街上众人都觉得好奇,围了上来。小家伙却大胆地想要伸手进去打个招呼,结果里面的人发出“哼哼!”的警惕声。整个大木柜子被摇得剧烈晃动,就连马车都差点被掀翻,吓得滕阳连忙躲避。
过了一会儿,见柜子里没了动静,马车继续前行,小家伙摁耐不住好奇,一路尾随。直到了一座宅院前,见两个蒙面女子将赶车的接了进去,他便从墙外一个狗洞爬了进去,想要一探究竟。
那个车夫将柜子卸到后院,便接过赏银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可没曾想,那两个蒙面女子在后面悄悄尾随,趁车夫不注意,一剑将他刺死了。
小家伙没有见到这一幕,只是趁这个没人看守的空档,偷偷摸摸地接近那个柜子,并将自己怀中藏着的一颗果子递了进去。
箱子里面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小男孩递出的手,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啊——”传来小男孩恐惧的惨烈哭叫声。
“不!!我的孩子!!”刘氏如绞心一般地疼,亲眼地见证到丈夫与孩子的相继离去,她痛不欲生,顿时找不到活下来的理由,她好累,她只想好好睡下,积攒够力气,便去阴间与她的丈夫孩子团聚。
我看着怀里的女人一边流着眼泪,辗转反侧地发抖,一边嘴里还不时地梦呓,有些不忍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这位郭保坤父亲官位极高,自己又是宫中编撰,与太子交好,所以养成了个狂妄目中无人的性子,原本他就是想借贬低红楼来激出范闲,却没想到半路跳出来个黄口小儿。
一抬头瞧见楼上范闲旁边传闻中冷淡如霜的范若若,郭保坤便有些邪火,冷笑道:“我道是谁家子弟如此霸道,原来却是司南伯家的子女。”
司南伯范建向来深受圣眷,但毕竟官职只是个侍郎衔,正四品而已。而且一般的官宦子弟,也根本不知道范家在隐秘处的实力。
正当范思辙和郭保坤在街上争吵,这时在京都颇有名气的才子贺宗纬突然出现,他对郭保坤极力奉承,帮着他一力贬损红楼就算了,还帮着郭保坤讽刺范思辙:“小小年纪,说话如此没有教养。”
范思辙本只准备骂两句,听见“教养”二字,就想到母亲平日里对自己的责骂,大怒喝斥道:“你这家伙,又是谁家的泼货!”
范思辙与他二人吵了起来,将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郭保坤被骂恼了,当即命随行护卫教训他。这名护卫面相寻常,双眼里却是精光敛中微露,显然是高手。范思辙只觉得自己细细的手腕被一只烧红了的铁箍箍住,痛入骨髓,不由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骂道:“还不来帮忙?”
范思辙带的护卫意欲上前助拳,不料却是人影一晃,胸腹处被印了两掌,惨然退了回去!那名高手一振臂,范思辙便像只小鸡儿一样被扔了出去!
范若若本来以为范思辙顶多与人争吵几句,哪里知道转眼间,竟然事态严重到如此程度,眼看范思辙要吃亏,她一脸焦急地看向哥哥。
范闲此时不得不出,连忙冲下楼去,接住了被打飞出去的范思辙,并教训了那个武士一番。
“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目光如此浅薄,连正视别人文字的涵养都没有,还敢自称文人?”范闲朗声对郭保坤一行人大言不惭污蔑红楼的无耻行径无情反讽,将那两人驳得哑口无言。
郭保坤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将扇子往地上一扔,发出了动手的信号,想让手下人一拥而上!
“说的好!”人潮躁动间,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翩翩公子,抚掌大赞范闲的此番言论,郭保坤等一见来人,赶紧按下随从,连忙上前见礼。
——————————————————————————技能一直催动着,刘氏好看的眼睛慢慢地睁开,缓缓抬起头来,下一刻顿时一脸不可置信,双目瞪得老大,地看着我,因为她眼里所看到的赫然就是她以为已经死去的丈夫滕梓荆。
“梓荆?真的是你吗梓荆?”刘氏惊得坐了起来。
我没有回答,只是捧着她脸颊,饱含深情地看着她。
她赶紧抱住了我,泣声说道:“他们都说,说你死了。”
我也轻轻地搂住她,柔声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接二连三的波折历历在目,她忍不住用玉手轻锤我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一边嘴里念叨着“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心里的委屈袭涌而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用力把她抱住。
刘氏见到丈夫活生生地回来,双目也逐渐焕发了些许希冀。
“孩子呢?”我有意提醒她。
“孩子……咱们的孩子……”听到我提起孩子,刘氏的泪水又是夺眶而出。
还沉浸在刚才幻境的她,以为孩子已经遭遇不测了。
我虽然没有点破,但是看她伤心欲绝、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还是有些不忍。
可为了继续我的计划,只好紧紧住她,让她感受着来自我的温情。
“夫人,时间要到了,我也该回去检察院了。”见此时还迟迟推不上进度,我也就只能以退为进了。不然时间久了怕真的会被她给识破身份,毕竟我对滕梓荆的言行举止并不了解。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回检察院?”刘氏当然不舍分开,一听我这么说着急了起来。突然,刚才丈夫惨烈的死状跟孩子遭遇不幸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明白了,原来眼前的丈夫只不过是自己相思过度而产生的幻影。原来自己仍然是唯一留在阳世间的人。
刘氏下定了决心,小脸一红,开口道:“梓荆,再陪我一会儿好吗?咱们的孩子没了,为我留下个孩子再走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