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岭山下，顾家院子。

中午阳光正好。

顾妈妈和顾勇在院中铺开一块布单子，把前段日子采集的药材，五味子、黄姜、天麻、酸楂，都倒在上面，均匀地铺开，晾晒十多个日头，药材就干了。

山里人靠山吃山，一年到头也只能种点粮食采集点药材赚钱。

顾猛背着竹篓回到了家，看到母亲操劳的身影，劝说道：

“阿妈，你身体不好，以后不要再上山，我和阿哥都长大了，可以养家了！”

这些药材都生长在深山老林里，山上的树林太密，即使是大中午，里面也黑不隆咚，暗藏着危险。

前两年就又有人遇到野猪，逃得慢了，被野猪一口咬在大腿上，没送到医院就流血死了。

顾猛担心母亲遇到危险，将来自己挣了钱给谁花？

爱化妆的女人，还是爱玩游戏的孩子，谁都不值得！

“幺娃莫要说大话，屁大的年纪还养家？”

儿子的话很贴心，顾妈妈畅快地笑了几声，笑声很大，在河对面都能听到。

以前母亲的笑声太大，顾猛觉得很尴尬，他一个不爱出风头的人。

现在只想母亲笑得声音更大一些，笑得更开心一些。

听着妈妈的笑声，哥哥傻呵呵地笑，顾猛咧着嘴唇，颤抖着下巴，却湿了眼眶。

顾妈妈笑了几声说道：“幺娃，你们是不是在县里挣钱了？说话口气恁大，有些像河边的老海子。”

老海子叫陈大海，是镇上有名的大话王，家里穷的叮当响，说起话来满嘴跑火车，有次他去了林州看到火车，回来逢人就说，火车真他娘快啊，眼睛一眨，火车就没啦，可煤罐火车的速度并不快，除非他打了个盹，有见过火车的人就戳破他的牛皮，陈大海死鸭子嘴硬，说两人看到的火车不一样。

顾猛猜想，或许他看到了未来，一辆磁悬浮列车在眼前忽闪而过。

他暗笑了几声道：“阿妈，你猜得真准，我还真赚了些钱！”

他放下背篓，从里面拿了两套新衣裳、新鞋，一套哥哥的，一套阿妈的，还有麦乳精、壮骨粉，现在市里药店里的补品不多，他能找到的就这几样，看起来不多，花了几十块。

“咋买这么多东西？”顾妈妈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惊住了，这要好些钱吧？

“哈哈，妈，还有呢！”

顾猛又从兜里拿出一沓毛票，有上百块，他留着六百多整钱收购天麻，至于那些肉票粮票都被他卖了，拿回来也用不了。

“幺娃，这是你卖菜刀赚的钱？”顾妈妈担心这钱来路不正。

“阿妈，不全是，你看到背篓里哪些鞋子吗？”

这些天一共做出了两百多双，还有几十双被人挑剩下了，他背回来打算在镇上卖，另外做鞋的工具，还有一些鞋底子和牛皮羊皮，他也背回来了，准备在家里开工。

他看到母亲有点紧张，仔仔细细地把做鞋子的生意告诉了母亲。

“你咋会做鞋？”

“阿妈，我不是请师傅了吗？”

“哦，你们做的鞋子这么好卖？”

顾猛点了点头，“阿妈，我卖的都是好鞋，既结实又漂亮，才卖几块钱，大家抢着买！”

顾妈妈将信将疑，还是有些不安心，其实她怀疑的不是这门生意，而是眼前的儿子。

养了儿子十几年，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小儿子倔强、内向、自尊心强，突然间变得很成熟，还学会了赚钱，她一时接受不了。

“阿妈，你要是不信，等快开学了，我卖鞋给你看，这三十多双鞋，不要一天就卖完了。”

“好好！”

顾妈妈抹着眼睛，一个人拉扯两个儿，不容易啊，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

顾猛叹息一声，扶着妈妈在椅子上坐下，“阿妈，这些补品保质期不长，你记着每天都吃着，过期了就糟蹋了。”

母亲的病主要是穷病与心病。

穷病就是缺乏营养，只要多吃一些补药、肉食，慢慢地养着，等以后有钱了，再找机会去大医院看看，希望母亲能长命百岁。

还有这些年顾家诸事不顺，导致她心气郁结，落下了心病。

这个病也不难治愈。

只要他以后努力挣钱，努力成才，多做一些长脸的事，为祖先争光，母亲心中的郁气就会慢慢散去。

一切都要慢慢来。

他担心母亲舍不得花钱，又劝道：“我和哥哥还在长身体，需要营养，有了肉票，以后家里要多吃肉，一家人身体都要健健康康的。”

顾妈妈摇了摇头，“钱难挣，不能乱花，我给你存着读书、娶媳妇。”

“阿妈，别担心，有了梧桐树，还怕没有凤凰来吗？你放心，以后我和哥哥都会有媳妇的，还有会有一窝孩子，七八上十个孙子孙女围着你叫奶奶，到时候你可别嫌婆烦！”

顾妈妈又笑了，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幻想到了那样快乐的场景。

“幺娃，你跟谁学的，才十六岁就想着孩子！”

“阿妈，我这是未雨绸缪来着，担心你身体不好，抱不动你的大孙子。”

“哈哈，为了大孙子，以后顿顿都吃好的！”

顾猛担心母亲节省，拿了些钱去了镇上的供销社买肉。

现在饭量大了，每天消耗就大。

无肉不欢！

......

镇上供销社在河对岸，两层高的楼房，比对面的镇政府还敞亮。

往年供销社每天人来人往的，拿着票证，买布买油买米，热闹非凡。

现在家家户户有了田，有了猪圈，供销社的地位一落千丈。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这也是供销社的真实写照，因为过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变成小商店、超市。

中午，太阳当空照，晒红了姑娘的脸庞，晒黑了山里的小白脸。

门前的白蜡树卷了叶儿，几个蝉儿咋咧咧地叫着，跟太阳捉迷藏。

迈步上了水泥的台阶，一张蓝色的糖纸被风吹在角落，飘摇！

顾猛弯腰捻起，糖纸上有四个黑色大字‘小孩酥糖’，边角沾了些灰尘，有些污了。

小时候他爱收集糖纸，却买不起糖，现在长大了，没有那个兴致。

他把糖纸装进兜里，走进了供销社。

屋里真凉快！

两个吊扇呼啦啦地转着，转的久了，吱呀呀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吟，会不会掉下来绞了脑袋呢？

他在为趴在柜台上那个胖子担忧。

“咚咚！花姐，醒醒，买肉了！”

他弓着食指中指，轻轻敲打着柜台。

三寸厚的松木柜台，发出一阵空空的木鱼禅唱。

售货员醒了，她撑着粗壮的水桶腰，向林黛玉一样舒展着，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她握着两个沙包大的拳头，粗暴地揉着昏睡的眼睛。

眼睛禁不起摧残，落了几滴泪，彻底醒了。

“你是顾小二？”

女人睁开眼睛，惊诧地看着柜台前的男人。

浓眉大眼，留着精神的平头，穿着蓝格子衬衫、阔腿牛仔裤，脚下是一双红色运动鞋，一身打扮比城里人还洋气，加上他身材高大，眉宇间透着几分成熟的气质。

好棒的小伙子，真比用沙包揉眼睛强，太醒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