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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张语绮一只手叉着腰,冷冷一笑,对着手机讽刺挖苦道:「王局长,听你这个意思,是觉得这病房够好,想让深哥在这再多住几天,还是想让深哥再多来几次?!」

对面的男人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慌乱起来,急急地解释道:「啊呀,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怎麽会是这个意思呢。我知道最近有人在找张小姐和郭先生的麻烦,我们警局这边…不出面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您说是不是?」

张语绮眯了一下眼睛:「所以呢?」

对面的男人听见张语绮这麽一说,似乎正好顺了自己的意愿,语气也变得比刚才高昂了几分,仍是堆满了谄媚的笑地回答道:「所以,嘿嘿,我斗胆给您安排了个保镖过去,是我手底下的一个新人,您不用顾及什麽,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吗,过了这几天我就把他撤回来,要是您有什麽不满意,嘿嘿,都好说、好说。」

新人?保镖?

张语绮目光暗淡了一下,冷冷地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没有再理会对面的男人会说些什麽,直接挂掉了电话,然後步履摇曳地往楼上走去。

三天时间很快地过去了。

我的新人休假也用完了,这几天在家好好地休息了一下,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早晨起来照镜子的时候,整张脸都变得红润有光泽了很多。

我今天心情不错,洗漱完了之後,还对着镜子刮了刮新长出来的胡茬子,摸着光滑的下巴对着镜子臭美了好一会,又拱进了衣帽间给自己挑了一身很是精神的衣裳放好,转过身走进厨房。

姑妈今天一如既往地提前就去上班了,给我留了她早上起来晨练的时候买回来的早餐。

简单地吃过让人神清气爽的早饭之後,我觉得整个人都更加有活力了,又换了个衣服,抓起钥匙和手机,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就出了门。

刚一出门,远离了温暖的空调热风的我,立即就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凉风,裹挟了一点点雪花,把我身上剩余的那些倦怠全给吹拂了个干净。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把领口捏的更紧了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公交车站走去。

大概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里摇晃了二十多分钟,我就在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前面下了车。镜面一样折射着光芒的大楼墙壁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显得十分高档有格调,而这所高耸在帝都中心的地标性建筑物,就是郭深手下最大的一个企业本部。

我往手心哈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领导给我发过来的消息是这麽说的没错,让我到这里找张语绮。

很快,我这麽一个穿着羽绒服和马丁靴的、与周围环境很明显格格不入的人就引起了大厅里一个男人的注意,他也一样穿着剪裁得体的精致西装,带着好看的昂贵袖扣,跟那些来来往往的木头人唯一的一点区别是,他的衬衣领口处别了一个小小的银色徽章,应该是个经理一类的人物。

他走过来,脸色硬邦邦地板着,先是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遍,然後露出了一个很不屑的表情,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烦地说:「你是什麽人?我们公司这个点不点外卖。」

送外卖?

我听他这麽一说,倒是「噗嗤」一声乐了,不慌不忙地从裤兜里摸出自己的警察证,啪嗒一下子打开来,语气镇定自如:「你好,我是xx警局的警员,是你们公司张小姐委托我过来的。」

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货色,我一向嗤之以鼻,不过眼下我也并不打算过多的去羞辱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一种处世之道,是一种做人的智慧,经过这麽几年的实践,我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是真的意蕴无穷。

果然,那人看见我的警察证之後,脸色一下子白了几分,刚才那股子嚣张的气焰也往下降了不少,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硬撑着,扶了扶挂在鼻子上的金丝眼镜,看着我咳了咳嗓子:「哪个张小姐?」

我把警察证重新收回口袋里,定定地看着这个矮我一头却心思肮脏至极的男人,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张语绮,张小姐。」

张语绮三个字一落地,对面的男人早已经是面如土色,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渗出来,「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突然双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脸上瞬间就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比那川剧变脸还要精彩上一分不止,讨好地上下摇了摇我的手:「啊呀,这真是…真是的,我今天也是事情太多给忙忘了,都不记得董事长还交代过您要过来,让我注意接待着,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啊…」

我面色依旧很平静,跟刚进门的时候没有什麽差别,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撇了一眼这个刚才还颐气指使,现在却低三下四恨不得跪下给我舔鞋的男人,冷冷地说:「不用了,请你通知张小姐一声我已经过来了,接下来去哪?」

男人倒也不介意我把手就这麽干脆地抽了回去,自己把两只肥腻的手握在一起揉搓着,那动作和神情,像极了一只贪婪、恶心到令人作呕的苍蝇。听见我这麽一说,仍是「嘿嘿」地笑着,弯下腰来:「您这边请,董事长都已经安排好了。」说着,手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冲着大厅里面的方向。

我只觉得厌恶至极,同时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在警局的那个肥胖油腻的领导,他们两个人,给我的感觉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我跟着他走进後面的会客厅,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有些感慨。前面那麽一个偌大的大厅里面,竟然还别有洞天,劈出了更大的一处空间,无论是装潢还是品味,都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我今天来不是来参观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男人一直挂着大大的谄媚的笑脸,卑躬屈膝地跟在我身旁,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还专门多嘴给我解释了一句:「董事长现在就在顶楼办公室里,我这就送您上去,待会…待会见了董事长,刚才的小插曲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提起了,嘿嘿嘿…」

我翻了一下眼皮,走进电梯,从头到尾手都没有抬一下,只笔直地站在一旁。那个男人打开了电梯,又按了顶层的按钮,「叮」的一声之後,电梯开始迅速而平稳地往上移动。

我站在电梯里,感觉心情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我本来确实是有一腔热血,以为自己当了警察就能怎麽样怎麽样的,而且一上手就遇到了像枪击案件这麽大的案子,涉事人还是郭深和张语绮这麽两个身份复杂的人,在与他们的交涉之中,我才渐渐地真正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拼搏,到最後换来的自以为是最好的结果,甚至还达不到这些人的生活起点。接触了他们以後,我就像是一直住在山脚下面安稳勤恳的一个老实农民突然间被拉上了山巅,站在云端之上,看着脚底下的物欲横流,一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不真实了。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愿意看到张语绮和郭深的。经过这几天的思考和冷静,我觉得我还是略略有了一点收获的。郭深和张语绮这两个人,黑白通吃,实在不是什麽好招惹的角色,而且据说性子也奇怪的很,这一刻和下一秒的想法和行为说不定就能够天差地别,让人捉摸不透。而且我也和张语绮打过交道,深深地能够体会到这个女人的城府之深、心机之重,极其不好惹。连身边的一个女人都尚且如此,那麽郭深这个我素未谋面的黑道大哥,自然应该是更加难伺候,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长期待在这样位高权重、性情怪异的人身边,一个稍有不慎,可能就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虽然说我是个警察,明面上他们就算是顾及着面子,也不会把我怎麽样,但是一旦躲开了镁光灯,来到人性的阴暗面,会发生什麽,就是谁也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从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体格健壮的彪形大汉,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还戴了一副墨镜,这麽大的体型一下子冷不丁地出现,就像是面前突然落下来了一座山,还差点把我吓了一跳。

不等我先说话,这个彪形大汉却是很有礼貌地冲着我弯了一下腰,冲着里间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深沈醇厚:「陈警官请,董事长在里面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玻璃门上叩击了几下,礼貌性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张语绮闻声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是我,却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文件,只是冲着我露出一个职业性假笑来,胳膊冲着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摆了一下:「恭候多时了,请进,随意坐吧。」说完,抬起手按下放在她办公桌上的一台台式电话的按钮,吩咐道:「送两杯咖啡过来,一杯拿铁,一杯焦糖玛奇朵,三倍糖浆和奶油。」对面有个男声用那种机器人般冷静的语调回答道:「好的。」然後对方就挂掉了电话,响了三声忙音之後,整个环境就重新安静下来。

我闻声放下手臂,点了点头算是回过礼,平静地走过去坐下,由於这个玻璃围成的小空间里面也铺满了刚刚那种长毛地毯,所以即使我穿着硬底皮鞋,也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沙发的弹性很好,在我整个人坐下去的时候,也没有塌陷的太过厉害。

而张语绮在做完刚刚那个动作之後,就立即又低下了头,目光注视着手上那份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捧在手心里的文件,看的很是专注认真,只不时地会翻过一页。她今天依旧是一副职场女强人的标准装扮,月光白色的连衣裙包裹着她前凸後翘的曼妙身材,头发在脑後紮成了一个发髻,显得整个人既精神又干练,脸上化了精致的职场女性烟熏妆。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她的脸颊上慢慢移动到了她的肩膀位置。她今天穿的连衣裙也是那种中袖款式的冬装裙,没有把肩膀露出来,看来肩膀上的枪伤肯定是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明明还身受重伤尚未痊愈,却能以这麽一副平静从容的模样端坐在公司里处理事务,且受的还是枪伤,是真真正正的子弹从皮肉上飞了过去,再稍微有那麽一两寸的偏差,恐怕她的这整条胳膊都会因为主骨碎裂而废掉。如此看来,这个女人倒让我有点儿肃然起敬。

就这麽僵坐了一会儿,不知什麽时候从外面走进来另外一个瘦瘦的高个子男人,手上端了个木制托盘,走进来也没多说话,小心翼翼地把咖啡从托盘上拿下来,一杯放在张语绮身边的办公桌上,另外一杯则递给了我,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後,对着我微笑了一下,就把托盘夹在胳膊和身体中间的位置,像一阵风一样的很快地走了出去。

突然,张语绮抬起了头,手上动作一顿,文件夹的外壳碰在桌子上,发出了一点声响,将我从遐想中拉回了现实,也转过头去看着她。

张语绮依然没有理会那杯已经放了很久的拿铁,冲着我假笑了一下,正红色的嘴唇微微勾起一点弧度,语调客套而冷静:「不好意思,临时处理了一点之前没处理完的事情,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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