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二爷狠狠批评了建莹姐,并将木推车加了铁锁,自己不用绝不打开它。
自那之后,建莹姐时常呆呆地望着锁住的木推车,看起来很伤心,像被剪断了翅膀。那把铁锁,又剥夺了她一项快乐。
不几天,有人从田里回来四处传扬,说在村外的野地里发现了外国人,那些外国人长得像妖怪,还喜欢吃小孩儿,没事儿大家别去凑热闹。这可真新奇。听说后,我们小孩子不仅不怕,反而纷纷跑到野地里,看那些长满络腮胡子、蓝眼睛的外国人。
外国人很和气,穿着崭新的工作服,用“叽哩咕噜”的外语跟我们热情地打招呼。他们扯着红黄蓝三色的胶皮细电线,每隔二十米挖个小坑,灌上水,将一截截明晃晃的铁管相互连接就着坑眼儿打入地下,将电线与突出地面铁管的外国人的事情,特别提到了胡萝卜。建莹姐和哥哥瞅瞅二爷不在家,各自装满了一兜胡萝卜,向野外跑去。
向我请求胡萝卜的外国人不知去哪了,于是我们站在另外几个外国人旁边,掏出胡萝卜塞进嘴巴,有意咬得“咔嚓”作响,胡萝卜的汁水顺着我嘴角流下来,脆生生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终于,有一个外国小伙子回头望向我们。
“excuse me,may i have a carrot?”那个小伙子走近我们,对站在我们之间的建莹姐问。这个小伙子比之前的那个更高更帅,蓝汪汪的眼睛仿佛幽深的湖泊,微笑仿佛湖面上闪动的波光。
建莹姐看着他,又看看我。
“他一定是向你要胡萝卜。”我说。建莹姐将手中的胡萝卜递给了她。那人摇晃着手中的胡萝卜,微笑更加灿烂了。
“um,yummy! what's your name?”他嚼着胡萝卜,点头赞叹着,用那双湖泊似的蓝眼睛盯着建莹姐。
建莹姐十五岁,人生中最好的年龄,碧玉年华、怀春季节。高挑的身材,俊俏的脸庞,一对乌黑清亮的大眼睛,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桃花潭水。她望向那对蓝眼睛,她的一泓潭水立刻被一片湖泊包容了。建莹姐从未被一个男孩子这样看过,尤其是又高又帅气质闲雅的男孩子,她的脸红了。
“you're like an angel.your name is angel.”他又“叽哩咕噜”地说道。
“啵。”那个外国小伙子趁着建莹姐惊慌错乱的时刻,俯向她的脸,吻了她一下。
“啊!”建莹姐迅速转身,尖叫着跑开了。
或许那个吻,在那位外国小伙子的国度里很是寻常,可是对于落后闭塞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乡村来说,这个吻无异于污辱。在家里,我甚至从没见过父亲吻过母亲。亲吻,在大多数父母看来是邪恶的,他们给亲吻叫“亲嘴儿”,一想到这个词儿,他们的身上从内而外就会渗出粘乎乎的邪恶。他们受其激励和怂恿,却在拼命抑制它。
我和哥哥认为那个外国小伙子欺负了姐姐,对他怒目而视。外国小伙子看着跑走的建莹姐失落地垂下了脑袋。当他抬头望见我和哥哥眼中射出的寒光时,迟疑了一下,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我们无能为力,那些外国人就像有魔力的妖怪,在我们的心目中巨大而神秘,令我们不敢报复,唯有在心底里狠狠地问候着他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