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器点点头,回归座位。之前他虽然说了救旷琬有戏,但实则压根没有与流寇交涉的意思,旷昭能有这种觉悟,正中他下怀。他晓得旷昭生平仅此一女,旷琬一死,他的血脉将再无存续。能在这种条件下忍痛舍女,这份胸襟与觉悟,就自己也未必能及。自思之下,暗自喟叹,此前自己常恃才高,对这个忠厚的好友多有看轻,岂料真到了大节上,对方所表现出的高风亮节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所谓外柔内刚,说的就是旷昭这类人。
好友丧亲,吕大器自然悲戚与同,他嘴上不说话,实则心里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事后应该挑个好时机,向旷昭提议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过去。他有好几个儿子,能让其中一个给旷家延续些香火也是好的。这也是自己作为好友至交力所能帮的事。
站在堂上的吕潜看见父亲与旷昭二人都陷入了沉默,咬唇说道:“难道真的如旷叔父所言,对琬儿不管不顾了?”
与老成谋国的旷昭不同,他不过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正值血气方刚、最易激奋的年纪。他不傻,自知开城换取旷琬绝无可能,但他完不能忍受父亲与旷昭叔父就这样对自己的准未婚妻撒手不管的态度。
吕大器看出儿子的心浮气躁,手一挥道:“这些事不必管,先退下。”
一想到娇弱的旷琬将身陷虎狼群中受尽摧残与折磨,一股热血当即直冲吕潜的头一个字,都相当于给他吕家清白的牌匾抹上一道脏污。即便通过这样的交易最终成功救回了旷琬,他今后在士林中也再抬不起头来了。
双方正在僵持,从堂外撞撞跌跌又跑进来一人,父子二人不约而同抬眼看去,识得是家中长伴的管家。
那管家身材胖硕,这时候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双手撑膝,急喘几口调匀了呼吸,然后道:“老、老爷,流寇在城外叫阵……”
眼前的烦心事没解决,又来一桩,吕大器呼道:“不必管他,装腔作势罢了!”
那管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加急了声音:“旷大小姐就在城外,流寇希望与老爷谈谈!”
此一语有如石破天惊,不仅吕大器与吕潜怔了怔,一直掩面的旷昭也同时猛然抬头:“琬儿,她、她在城外?”
“是!已经着人辨认了,是大小姐无疑!”那管家不住点头。
那管家话音刚落,吕潜重重磕了个头,哀声道:“流寇既行此举,明显有转圜的余地,琬儿可救,切不可错失良机!”
吕大器眉头扭紧,正要痛斥,谁想还没开口,眼见身边人影一动,拿眼急视,旷昭居然也在此刻下了椅子,与吕潜并肩而跪。
“伯余!”吕大器痛心疾首,咬牙蹙眉,“这又是何必!”虽然一直以来,旷昭都以长兄事吕大器,吕大器也因为年长才卓,欣然接受着这份关系,但到底说来,两人之间还是平等的兄弟之谊。吕潜跪自己还好说,情同手足甚至还有官职在身的旷昭向自己屈膝,怎么受得了!
“唉,折煞我也!”吕大器连连叹气,满脸痛惋。跪在下面的旷昭现在老泪纵横,哽咽着一语不发——不语并不是因为说不出口,而是因为他的心意已经由行动表露无遗,根本无需再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