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乔可能会成为一个悠闲无忧无虑的快乐人,像她要加入乐队,像她要学着抽烟,像她要和丁青交朋友。可在她还不懂如何选择的时候,便赌气成为了现在的自己。她想成为领导者,想成为主控者,她强迫式紧张,惯性自发争优,永远不满意,不能快乐,难以相处,讨厌所有人,也不喜欢自己。她年轻,却觉得自己没有时间;想迫切地证明给父母看,又觉得“证明”这件事就足够可悲。她不能跟任何人聊自己,在人前永远都是雷厉风行的女中豪杰,没有人会同情她。就像丁青和室友,他们觉得吕乔有的已经足够好了。她清楚地认识到她父母对她做了什么,她父母却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爱她,却斤斤计较;他们关心她,却索要回报;他们对她好,却总是比较。他们的情感太过折磨人。
吕乔希望她父亲是个英雄或者反派,无论哪一种,事情都会变得简单很多。可是他不是。他是党员,看阅兵式哭;天气不好就骂人;上面的事周旋,生意不好就扛,腰间盘突出晚上不能窝着睡,却一句抱怨的话都不说;员工出事会照料他们家人,又在政策上说话说一不二;说不愿意给吕乔花钱,打钱从来没晚过;喝多了说吕乔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清醒的时候又嫌吕乔他的钱;假期不回家就吵着叫她给家里打电话,打通了又不说话,说了又没什么好话,挂了又嫌话贵。吕乔尝试跟他沟通,无一例外以争吵场,爸爸暴躁易怒,听不进去别人说话,把碗碟砸得满地,然后气得心脏疼,妈妈弟弟会怪她。
毫无出路。
有次和丁青喝酒,彼时丁青已经摸到了举重若轻境界的边缘,已经修炼得看起来似乎与早年无异。他们喝着酒,随意聊着天,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地方,最后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丁青喝得有点多,毫无预兆地拍拍她的肩:“姑娘,你聪明,漂亮,凶猛,野心勃勃,一往无前。我喜欢你,你也应该喜欢你自己。”然后丁青便被旁边的人叫走。吕乔是有一点感动的,她想,受欢迎的人果然有受欢迎的理由。
吕乔还是一人住着,所幸实习工资还够,她暂时不怎么管家里要钱。她除了上课,就自己呆着。她发现自己平常尽管能和周围人打成一团,无论外国人还是中国人,然而她没有被动社交。人们总是讨厌被动社交,嫌麻烦,可是到了她这个地步,才真的孤独。国外交的朋友,只要她一段时间不主动去联系别人,没有人会想起她,像被忘了一样。国内的朋友各忙各的,距离阻隔了本以为坚固的友谊。这个时候她就觉得做人挺失败的。聪明的人遍地都是,优秀的人供大于求。她想成事,又没耐心,想社交,又不喜欢别人。像坏掉了的马达,努了很多力,累了。关着灯坐在沙发上,看一部很老的情景喜剧,捧着碗泡麦片吃。
丁青的消息是这时候到的。他说:“回来帮我个大忙。”
吕乔看看,没理,继续看电视剧。
等到两集连播完,吕乔打开灯,关了电视,拾东西,订了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