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挑挑眉,不甚力的做了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这回却是没附和贾敏的话:“一个个鼻子灵的很,只恨不能在旁人身上咬下块肉来咽了,这么大的事儿哪里会不知道。不过是以己度人,当我多在意甚么清流风骨,想让我为了自个儿的名声出手罢了。要是我生怕叫琏儿带累了名声,可不是要赶紧去信呵斥他一二,得林家百年清名毁于一旦?”
林家的爵位三世而斩,林海只是白身,为前程苦心读书科考、晋身官场,多年来自然而然都被归为清流。然而于林海而言,许多清流名臣挂在口边的所谓名节规矩根本不值一提。他科举为官,为的就是施展抱负、庇佑家人,不与他们争执不过是觉得同朝为官不好太过与众不同,若是因此就以为他会为了那点子虚名斥责厌弃无甚错误的弟子,那确是看错了他林某。
贾敏出身世家,陪着林海宦海浮沉多年,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之事听得见得多了,随即也回过味来,冷笑一声:“什么阿物,你出事时一个个没个人影,只琏儿陪着我们娘们,这会儿竟还妄想咱们自家人杀自家人,当真白日做梦。不过是个亲戚家的女孩儿嫁人,多个拐角亲走动罢了,值当什么。真要这样算起来,这百年的家族大多都不必婚嫁了,只管一条绳子勒死了旁支儿孙算完。”
虽有赌气的意思在,贾敏说的话倒也还有些许道理。开国立朝以来,世家大族多半人丁兴旺、枝繁叶茂,纵使嫡支嫡房还能撑住祖宗的体面,许多偏远支系早就与普通百姓无二,儿女嫁娶时也不甚讲究,真算起来三教九流乱的很。如今只拿贾琏容薛宝钗自荣国府出嫁一事说嘴,显然不过是借机发作罢了。
见爱妻动了真火,林海忙握着她的手安抚,亲自为她抚背顺气,含笑道:“夫人可听过一乡野趣闻?二人观月,一人说明月东升西落,一人却偏说明月是西升东落,二人吵得不可开交,闹了一夜也无人服输认错,便拉扯着去了县衙,请父母官决断。”
林海绘声绘色说到此处,贾敏已是掌不住笑出了声,恨得直扯林海的袖子,骂道:“还是尚书老爷探花郎呢!就这般歪话编排人,当县衙是甚么地儿,感情县令就是给咱们取乐的?”
贾敏看似颇有气势,手上动作却放的极轻,林海也就笑眯眯说了下去:“县令夜里才叫夫人赏了铺盖去书房夜观天象,一听二人所言登时大怒,不由分说便要班头将那说明月东升西落的人拿下去重打十板子。那乡人便喊冤,县令更怒,当堂斥骂,道是此人都说明月西升东落了,你竟还与他争执一夜,不打你打谁,打得便是你。”
说完,林海自己也不禁莞尔,与贾敏依偎着温言劝道:“乡野传闻虽粗糙,道理却是通的。你我既然心里明白,又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动怒?若是依了他们,顶好人人都是圣人,无情无欲,才便宜他们行事。你我只管好生保养了身子,日后看着玉儿出嫁、樟哥儿娶亲,做一对顶顶明白道理的老太爷老太太,岂不美哉?”
贾敏先还有些别扭,等林海满是憧憬的说起往后的日子,不禁就露出一丝浅笑,垂着眼点了点头,还小声说要林海保重身子,以后亲自给孙儿外孙启蒙。林海连连应声,若非贾敏拦着,怕是能当场列个书单出来。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贴心话,便请宫人叫了黛玉过来,将事情同黛玉细细说明。毕竟她及笄后便要嫁与贾琏为妻,与他一同经历这些官场风浪,支撑家业,上头婆母又是个糊涂人,并不能教她什么。这官场上的弯弯绕提前琢磨明白了,他们才能对小夫妻两个略放心些。
黛玉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仅不似贾敏暗暗担忧的那般露出什么不满来,反而还浅笑着眨了眨眼睛,同他们撒起娇来:“娘怎的这样看我?难道是怕咱们家书本子太多,把我读傻了不成?”
贾敏还未说话,林海先有些不乐,哼了一声反问道:“你娘一片慈母心肠,小丫头当真不知好歹。前儿你还抱着李义山的诗同你弟弟唏嘘半天,谁晓得是不是真个儿读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