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龙凝目如故,蔡薇薇却是将头一点:嗯,顾姨好美啊。
长恨道姑莞尔道:贫道出家人,出家人观念之中没有美丑的。
蔡薇薇黛眉轻扬,道:唉,美丑是比较得来的嘛,真的,您真的很美,如果不穿道装,薇儿相信一定更美。顾姨您为何要穿这种又肥又大的道装嘛她是不明内情,不失天真,讲起话来莽莽撞撞,毫无顾忌,殊不知最后一问,恰好问到长恨道姑最为感伤之处,长恨道姑心头一酸,脸色刹时暗淡下来。但她毕竟是个通情达理,极富经验之人,瞬息便自恢复了常态,只见她目光一抬,微微一笑,道:贫道怕要使你失望了。
蔡薇薇不觉一怔,道:顾姨可是不愿意再讲么
长恨道姑依然含笑道:贫道乃是为出家而出家,之所近,便自穿上了道装。你满意么蔡薇薇闻言之下,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
可是,这种避重就轻的答覆,却难满足初知内情的华云龙,但见华云龙俊眉一轩,断然接道:不对
长恨道姑脸庞一转,凝目笑道:你既然知道不对,那就不必再问了。
华云龙先是一怔,继而亢声道:可是,您老人家心里很苦啊。
长恨道站暗暗心惊,忖道:这两个孩子太聪明了,他们都是极富感情的人,坚强一点,拿出理智来,莫要被他们的情感所征服,在小辈面前失去了常态才好。她心中有了警惕,越发淡然道:贫道不是有说有笑的很好么薇儿还讲贫道很美哩。贫道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比你母亲大得多,若是心里很苦,焉能赢得薇儿的赞美
华云龙道:那是修练「诧女真经」的缘故,四十出头又怎样您本来就很美嘛。顾姨,何必呢,您也可知道您也有错么
长恨道姑一笑道:龙儿故作惊人之语,那是自作聪明了。
华云龙颇为激动的道:龙儿决非自作聪明,龙儿讲话都有据。
长恨道姑暗暗震惊,表面却是故作惊讶,道:哦,这就奇怪了,贫道是否很苦,你有什么据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顾姨,您是原谅我所知不多么须知我外公对我讲过你的往事,那天晚上,在那荒凉的道观之中,您老人家的一言一动,龙儿更是亲眼目睹哩。
此话出口,长恨道姑的神色一变,惴然急声道:你外公讲些什么须知当年的白啸天,乃是一世之枭雄,其为人不但好大喜功,情偏激,而且最是护犊,是个爱与恨都走极端的人,长恨道姑不怕道观之中的言行落在华云龙眼内,却怕白啸天加油添醋,在华云龙面前乱讲一通,至于白啸天严然已成德艺兼备的武林隐者,她却是一无所知,情急变色,自也无怪其然了。
华云龙倒未注意她的神色,应声接道:曹州的事啊,我外公讲,您那时正受「火炼魂」之刑,家父闻讯前去救您,当时的情形,据说是叫家父用玄铁剑换您,家父也会毫不犹豫,可是您却处处为家父着想,叮咛家父不可忍受委屈不可受人协制
提起这一段往事,当年华天虹双目泣血,身子颤抖,语不成声,几近疯狂的模样又复涌现,长恨道姑心头隐痛,不愿再听下去,子是截口道:你外公就讲这些么
华云龙道:当然还有,我外公又讲,您老人家不是凡俗女子,对家父的爱顾,情比天宽,恩比地厚。他讲「火炼魂」之刑惨绝人察,任谁见了也得义愤填膺,怒气沤汹,您老人家却是宁可忍受千股痛楚,仍不愿家父受点委屈。顾姨,龙儿要斗胆请问一句,当年您与家父情胜手足,如今却忍恨出家,心灰意懒,能说不是责怪咱们华家对您不起,却又不愿令家父作难么
听到此处,长恨道姑脸上一热,但也心头一宽,念头转动,急速忖道:白老儿总算还有一点是非,可是,龙儿这孩子心思敏捷,词锋犀利,再讲下去怕是要招架不住了。转念至此,连忙微笑道:就算你判断不错,事情也已过去了,陈年老账,彼此两不亏欠,这不很好么
华云龙目光一亮,道:所以我说你也错了啊。
长恨道姑道:错了也好,不错也罢,总之事已过去,不必再提。
华云龙本来有心将华天虹已经不在地消息告诉她,但想想此时不是时候。华云龙目光凝注,庄重的道:顾姨,您可知道,您的观念本错误啦
长恨道姑愕然道:牺牲自我,成全你的双亲,贫道观念错误了
华云龙道:最低限度,龙儿的看法是如此。请问顾姨,安陵项仲山,饮马于渭水之中,每一次投钱三枚,什么道理
长恨道姑道:项仲山清廉之士,饮马投钱,不苟取耳。
华云龙道:渭水之滨,不见得常有人在,单单以「廉介而不苟取」,解释他投钱之意,顾姨解释够了么
长恨道姑一愕,道:你还有另外解释不成
华云龙道:龙儿有一点补充,龙儿觉得,项仲山饮马投钱,在求心安而已,否则的话,那就成了欺世盗名之辈,称不得清廉之士了。长恨道姑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不禁点头「嗯」了一声。
华云龙微微一笑,又道:顾姨,龙儿再问,所谓「开门揖盗」,该作何解
长恨道姑倏听此问,忽然眉头一皱,不悻地道:怎么你认为贫道所受的苦难,全是咎由自取么
华云龙摇头道:顾姨会错意了,南史有云:「开门揖盗,弃好即仇。」吴志又讲:「奸宄竞逐,豺狼满道,乃欲哀亲戚,顾礼制,是犹开门而揖盗,未可以为仁也。」龙儿对您老人家别无所知,但知您老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他故意顿了一下,然后接道:不过,龙儿觉得您老的想法过于狭窄了一点,同时,龙儿也在怀疑,所谓「勘破红尘,定下心来」,究竟有几分可信
最后几句话颇为逼人,长恨道姑口一窒,瞋目反诘道:你是讲,贫道欺骗你
华云龙淡然说道:龙儿怎敢如此放肆,龙儿是讲,您老人家独处之际,未必真能心如止水,不过是强自抑止,不让感情冲激泛滥而已。
长恨道姑微微一怔,道:这并不错啊。
华云龙道:错是不错,却嫌过于消沉了,须知人生在世,是有责任的。这份责任不仅为己,也该为人;不仅是为少数人,而是要为多数人。遁世何用那连自己的问题也解决不了。
长恨道姑强自按捺颤动的心灵,冷冷地道:你唠唠叨叨,究竟要讲什么
华云龙道:龙儿想请顾姨卸下道装,恢复本来面目,到咱们华家去住。
长恨道姑道:唉,世间事哪有如此简单长恨道姑淡然一笑,挥一挥手,道:再见了,龙儿,您很聪明,愿你好自为之,也别忘了贫道的托付。转脸又向蔡薇薇道了「再见」,然后袍袖拂动,飘然而去。
华云龙呆了一呆,不禁敞声道:顾姨,您长恨道姑头也不回,转眼消失不见。
华云龙欲待追去,蔡薇薇拉了他一把昨声说道:追不回来的,龙哥,让她去吧。
华云龙顿了一顿,颓然喟叹道:是之过急唉,谁知道她会绝裾而去,说走真走哩。
蔡薇薇道:她并非绝裾而去,乃是彷徨无主,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你放心吧,二哥,其实她已经动心了,我看得出来,下次再见,你一定成功。
华云龙道:若讲下次再见,谈何容易。
蔡薇薇黛眉一轩,道:你怎么也糊涂了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其中的道理。
华云龙听她讲得神秘,果真将头一低,凑了上去,蔡薇薇掂起脚尖,附在他耳边的悄声细语,也不知讲了些什么,讲完以后,但见华云龙微一颔首,道:眼前也只好如此了,但愿有幸被你言中。
蔡薇薇螓首一点,认真地道:一定的,你若不信,我敢和你打赌。
华云龙不觉失笑道:打什么赌,我信你就是,咱们也走吧。于是,他俩手拉手离开丛林,奔向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