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最念想的是,日本人投降了,那么在山上参加游击队打日本人的启仁是不是可以下山回家了。但启仁参加的是□的游击队,不知道回家来会不会被国军的捉了。这么多年来,国共合作总是不大可靠,这事儿还真难说得很。宋老爷让一家人继续守口如瓶,不能对任何外人说启仁去了哪儿。
启仁没有盼到,却有赵宝瑞上门拜访。
新国民政府才刚成立,小学依然没拿到办学经费,启元依然住在小学校工宿舍,不过大家都能体谅,共克时坚。那天,启元一家照旧在菜园子里吃晚饭,叫花子倒是没来,宝瑞带着最小的弟弟出现在矮墙外,大声喊启元兄。启元抬头,差点儿认不出来,当年十四岁的宝瑞长成结结实实的壮汉。反而是宝瑞高兴地说,启元兄一点儿没变,还是一看就是好人。宝瑞递上原刘团长现刘师长送给救命恩人启元的礼物:一把日本军刀。刘团长甚是了解启元,礼物送得投其所好。
启元拔刀出鞘,赞叹道:“真是鬼子手里没收的?太好了。我一定藏着它,这么有意义的东西,我得拿去给学生们看,让学生们永远记住抗日战争。”
“想不到启元兄做教书先生了……”
“对了,宝瑞,你还回去刘团长那儿吗,代我谢谢他的好礼。”
宝瑞一笑,“当然不去了。刘师长放我长假,呵呵,无限期长假。”
“好啊,好啊,当官了没有?哈哈,那是毫无疑问的吧。杀了多少鬼子,快给我们说说。”
宝瑞一口否认在军队里当官了。启元觉得不大可信,这么多年下来,刘团长不可能不提携救命恩人。但启元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宝瑞既然不说,他也就不追问。他听宝瑞讲了很多抗日战场上的事。那次从上海逃命,宝瑞的那个团整个编制都给打没了,他跟刘团长找回部队后,被编到其他团里,开往西南打仗。身边的战友打光了,再添上,活下来的都是大难不死的。宝瑞即使跟着刘团长有官可做,也不想再呆军队,这辈子再也不要打仗了,连打架都不愿,只想回家做个普通人,拿手里的积蓄做点小生意,买块地养家糊口。
宝瑞想请启元帮忙,他家小弟已经十一岁,可是眼下家贫如洗,能否开个后门让小弟免费读小学。他自己有没有办法旁听,他也学点儿知识。这事儿紧急,新学期刚开学,宝瑞希望他弟弟这个学期能上学。
启元当即领宝瑞兄弟去上思房,这件事需要校长签字特批才行。
宝瑞这个人很有趣,跟启元有说有笑的,但见到宋校长就双腿并拢立正,然后严肃恭谨地站在宋校长身边稍后,说什么都不肯坐下,反而还是宝瑞的弟弟坐到宋老爷旁边。
老爷竟然还记得启元当年在上海的患难兄弟,老爷说,抗战英雄的弟弟,当然免费上学,也随时欢迎抗战英雄来小学旁听。宝瑞开心坏了,左一个军礼,右一个军礼的,差点儿把上思房客堂青砖地蹬裂。
启元与宝瑞从上思房出来,问起宝瑞怎么不让另一个弟弟读书,宝瑞说大弟不肯读书,一说读书就逃山里去躲一夜,口口声声要种地一辈子,他拿大弟没办法。
村口遇见晚归的启樵,不用问,启元也知道启樵肯定又去赌钱了。启樵也不管外人在边上,伸手就问启元借钱,启元不客气地拒绝。启樵就取笑启元是个比他还穷的穷光蛋,他还有家里几间平房,启元却有家不能回。启元唯有生闷气。宝瑞见此,伸手一把抓住启樵的脖子,让启樵住口。启元也不知宝瑞怎么做到的,见启樵服软,他就让宝瑞放了启樵。这世道,连启樵都看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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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瑞铁塔似的站在路中央,盯着启樵半倒退着逃走,云淡风轻地道:“这种不仁不义的人到处都有,到处让人看不起,启元兄不用生这种人的气。”
启元倒是不会与启樵一般见识,可启樵的话却是很刺痛他的心,而且这种事他又怎能与外人说呢,唯有忍痛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