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硬是看在这是自己娘的份上,再无聊的话也只能听着。但等忆莲说完,团团就换了策略,“妈,这么跟你说吧。现在那些村办企业都找不到技术人员帮他们忙,他们都盯着宝祥,最好宝祥每天下班就去他们那儿做四个小时,或者礼拜天都泡在他们那儿,赚外快。宝祥要是欠了他们人情,以后就得给他们做星期天工程师去开模具,那种村办厂设备差,到时候宝祥还得偷偷拿到自己厂里加工,你们说,这样行吗?会不会是搞资本主义?还是修正主义?或者是挖自己工厂的墙脚?国家允许吗?妈,跟你说了,你别以为是小事情,所有的事情都不能看表面,都不简单呢,大是大非啊。以前为什么宝祥问一句那么简单?因为以前工厂要支农,厂里给村里修打稻机碾米机发动机都不要钱,但村里要看厂里下去的大师傅的脸色,大师傅脸色不好就给你拖着,拖过农忙都难说,所以他们要讨好宝祥。现在不一样了。”
忆莲一听懵了,她还真没想过这种问一句的事情有这么复杂。她又觉得不好立即否定自己刚才的要求,太没权威,就说这事再跟启元商量商量。启元正好回家听到团团那通话的下半截,他连忙换鞋进来道:“团团,宝祥替那些村办企业干私活?那不行,宝祥是工厂培养出来的,拿的也是工厂的工资,不能做吃里扒外的事。这事说大了就是损公肥私,要犯严重错误的。你们年轻,千万不要为眼前蝇头小利给人留下大把柄。记住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团团被启元说的眼睛发直地回家。其实她和宝祥今年起都在八小时之外给那些找上门来的乡镇企业做事,她绘图,宝祥技术指导,两人都很忙,忙完还得应付工程师考试。只是团团觉得爹妈胆小,一直没有明说。但今天听爸爸一席上纲上线的话,她还是有点儿担心了,回家去宝祥商量,会不会辛辛苦苦挣点儿小外快,回头世道一变,就给打成中产积极甚至资产阶级呢。她心有余悸啊。
而宝祥却是不同,在宝祥的记忆中,饿死才是最严重的问题。宝祥向来认为大哥宝瑞与岳父启元都太胆小,很多事情没必要那样地死忍,世道从来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不怕造反派,他只怕穷。但岳父的话还是提醒了他,宝祥与团团结成攻守联盟,这事儿得瞒着宝瑞与启元。
宝祥是作为有工作经历人士参加工程师考试,他拿得出通过省级评定的产品,以及全套由他自己设计的图纸。他只需要再通过英语考试便可。而宝祥的罩门正是英语,他毕竟人到中年,高中半年学的英语能记住的已是寥寥,与儿女一起跟着电台学英语,他的进度还跟不上两个小孩,只能挤出睡觉时间背着两个小孩刻苦背单词,这个工程师考得非常辛苦。好歹,宝祥的英语算是勉强及格通过了。拿到工程师的宝祥显得更加权威,许多乡镇企业暗里找上家门,请宝祥去指导技术,活**活鸭大鱼大地往宝祥家里送,宝祥也来者不拒,下班就骑着28寸大自行车往农村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人都还在凭票买东西,团团却能拎着大鱼大往娘家跑,启元次年就发现了端倪,他耐心等到宝瑞过来,与宝瑞通了气。两人都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一起上门做宝祥的思想工作。宝祥滑头,此事绝不承认。等大哥与岳父一走,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点不受影响。
启元抓不到宝祥的现行,无法以理服人地阻止宝祥走岔路,只好在一边儿提心吊胆,时时给团团灌输点儿危机意识。久而久之,团团疲了,拿启元的话当耳边风,往娘家送大鱼大土特产的时候也不再遮掩。只是当家的忆莲节省惯了,白送来的东西也不舍得大吃大喝,又怕放久了变质,于是到有一半的鱼进了悦华家门。团团见此无比愤懑,可等到手上有了鱼,又还是会分一份去娘家,这一年,悦华一家人的脸色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