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唐小甜在白衬衣外面多添了一件素雅的棕色外套。头一次来时她不知道,穿了条短裙,露着膀子,差点被冻死。
小甜现在懂逛画展了。她甚至还会骑马,划皮划艇,知道开飞机的时候降落比起飞难。
听上去很光鲜不是?可背后夹的心酸又有几人知道。
刚到伦敦时语差,地不熟,吃亏碰壁的事在所难免。租房子,被骗钱;申请手机合同,被拒;上产前班,听不懂;生孩子,一个人,亲自剪脐带,从手术室出来还得给宝宝洗澡喂奶换尿布。幸好是顺产,也没有侧切,恢复得快。不然唐小甜想,估计自己要一边拎着尿袋,一边给孩子洗屁股了。
她还清楚地记得最初带孩子时是如何的焦头烂额。换尿布换不好,红了屁股;喂奶姿势不对,老呛。唐小甜和蒋泊之前没少抽烟,这造成蒋格的呼吸道较为脆弱,直接呛成了支气管炎。
那个时候,小甜抱着五个月的蒋格坐在医院走廊上哭,嚎啕大哭,眼泪湿透了领口,比任何一次都哭得厉害。可又能怎样了,完了还得抹干眼泪,一边查词典,一边努力听懂医生的嘱咐,强记下关键词。
伤心沮丧只会让周围的人避之不及,没有人喜欢。得快乐,得美丽,得迷人性感。只能如此。
唐小甜庆幸自己挺了过来。
展厅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十七世纪的油画,或大幅,或小件,在鹅黄色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恍若能看到留着长,研磨孔雀石的画者们注视空气中明暗变幻时的专注。
“短真好看。”陈斯说。她依然那么瘦,穿着曳地的纯黑裙子,魅惑的摇滚风,优雅压过骨感。衬衣是黑色蕾丝镂空的,透出贴身的精美胸衣。胸衣上金色的扣钩在黑色机车皮夹克的遮掩中时隐时现。
唐小甜笑,“以前忙着带孩子,省时间了。”
说到孩子,“他好吗?”陈斯问。
“我该谢你。”小甜用手肘碰碰陈斯,声音尽量压得很低,贼兮兮地眯着眼睛说,“是个儿子。”
陈斯挠头,别过脸,“那就是我爸说错了。”
“能吗?”
“……”
“怎么也是院长,还会看错?”唐小甜凑在陈斯耳边说了句玩笑话,“你当你爸眼睛上长了包/皮呢。”
陈斯噗嗤笑场,捂着嘴小声说:“我顶多算从犯。那是东子出的注意。”
小甜不解,“怎么?”
陈斯的眉毛收了一些,眼里匿了心疼,“他给我说‘没妈的孩子苦’。”
“……”
“你是知道东子的身世的。”
“知道,知道。”唐小甜闭上眼睛,将陈斯纤细的手指握在手心里。
“伯母来问的时候,我让我爸说是女儿。那样的话,要或者不要,他们会给你选择。”陈斯的手指回以温暖的力道,“我和东子只愿你能占尽先机。”
“……”
豆豆如今已回老家结婚。在a市,只剩陈斯。当陈斯的手心贴在小甜的手背时,小甜想到了“莫逆之交”。这四个字在唐小甜心脏的深处慢慢融化,安静回旋地滴下,汇流成河。
晚些时候,画展逛得累了,唐小甜邀陈斯去画展旁边的咖啡厅坐。
白色主调配玻璃窗,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三条腿的金属桌上放了一壶水果茶,两片白碟,白碟上装着绿色的抹茶味蛋糕。桌角还搁了一本三十二开杂志,封面是蒋泊,一如既往西装革履的装束,灯光从侧面打过来,他的脸一半浅灰,一半光亮,直挺的鼻梁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愈得清冷。
陈斯同小甜说完工作,看着小甜无名指上的一圈银色戒指,又斜了眼光落在那本杂志上,“脖子知道你结婚了吗?”
唐小甜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说,“假的。”
“……”为什么?
“想让别人知道我家里有男人。”唐小甜的眼色骤然如坠落的星子暗了下去。她转着手上的戒指,“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起初的原因只是我有个同学。他因为追我和他妈闹得挺不愉快。”
陈斯的眉头蹙了些,深深的喘气带着胸口起起伏伏,犹豫了一阵后还是问道:“那你呢?几年里……”
“有个挺喜欢的。”
“……”陈斯难以置信。她从来不曾听过唐小甜说这词。
“但想想还是算了,不合适。”小甜拿起桌角的杂志挡住脸,藏起了五官,不愿再谈。
她随手翻了几页,铜版纸划开空气,哗哗哗地响。小甜的注意力落在对蒋泊的那篇采访上。题目写的是《蒋泊:一个为富且仁的教授》,讲了瑞帆制药七年来无偿在非洲做的关于艾滋病救治的推进。笔者对其盛赞有加,不吝笔墨。
“脖子出了几本书,学术的,商业的,反应还不错。”陈斯说,也是欣赏。
“能猜到,他一直很优秀。”唐小甜用大拇指摸着书页上清俊的男人,手指抚过他的眉眼和鼻梁。空调房里的书页很凉,拽着指尖的温度也低了几分。
某些人和我们住在一个地球上,看着同一个月亮同一个太阳。却又隔了那么远,高高低低,仿佛攀登上一千座珠峰也触及不到。
“脖子没结婚,也一直没找女朋友。”陈斯端起漂亮的玻璃杯,用喝茶的空隙斟酌着说辞。她是想小甜和脖子好的,“你不见见他?”
“不急。”
陈斯端着的茶水荡得起了褶,“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