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弘安出去！”弘泰帝高声道。

……

大队的兵丁，蜂拥着囚车走过长街。沿途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一个个指指戳戳，猎奇地打量着囚车上死犯。还有人呼朋唤友，兴致勃勃地夹道跟随。

阴雨多日的京城，清冷的街道，此时繁华起来，竟有几分节庆的氛围。

大队人马来至一个宽阔的十字街口停下，一杆挺拔的旗杆下，早已搭就一个木台。一旁不远处，一个雨棚下，坐着一些官员容貌的人。

街口被兵丁围成了人墙，围观百姓已挤得摩肩接踵。持械兵丁竭力痛斥喝骂着，阻挠着汹涌的人群。

林一与扬大人，被拉出了囚车，推搡到了木台之上。两个赤膊下身，面容狰狞，露着黑黑汗毛的刽子手，各自头扎红巾，手捧鬼头大刀，分站两旁。

刚走上木台，扬大人已被人一脚踢在腿腋处，‘噗通’一声跪倒。其身后扯出一根绳子，被一个兵丁手拉着，他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跪着。

押着林一的两个兵丁，要如炮制。

其中一人，一脚踢在林一的腿上，却仿佛踢到了铁板，疼得他抱脚跳了起来，咧嘴不停地惨呼着。

见状，另一个兵丁楞了下，他目光残忍的盯着林一，就要拔刀。

看着眼前的空地，以及黑漆漆的人群，林一咬咬牙，渐渐跪了下去。这一跪，是跪爹娘的，是跪师父的。

天龙派众人听林一要被斩首示众，心境各异，却不约而同的跟着孟长老离开了刑场。只是免不了有兵丁持械守着，生怕这些江湖人肇事。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眼前的情形，让人不由瞪大了眼睛。

摩肩接踵的当间，是一片空地。旗杆下的木台上，站着两个气势汹汹，面带杀气的刽子手。那鬼头刀泛着阴森寒意，让人不敢正视。

木台上，跪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的面色酡红，神情亢奋。的头发混乱，衣衫破碎，浑身血迹斑斑，面颊上还带着灰尘，其身带铁锁，正猎奇地四下张望。

“林一！”

“林兄弟——！”

木青儿与元青几人冲着林一大喊。

林一好似早就看到了对方，嘴角翘起，悄然点了点头。

“臭子，还是这德行！”木青儿恨恨跺了一下脚，神情焦虑。

孟山也在人群中，看着神色安然的林一，他面色阴沉，双眉紧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元子还是往日的镇定容貌，只是神色中多了些忧虑。林一冲其点头表示，算是打了个招呼，便不再理会这些熟人，他独自冷冷瞧着眼前的繁华。

如烟如雾的细雨中，是一张张带着莫名兴奋的面容！

这是怎样了？与这些百姓从未谋面，本人被杀头，也会为他们带来如此的愉悦吗？

林一在这些五花八门的面孔上，见不到同情，见不到怜惜，见不到悲伤，见不到愤怒，也见不到猜疑。这些人的脸上，只要兴奋。不！还有冷漠。

没人去想被杀之人是不是冤枉的，也没人去想，被杀之人该不该杀。这些痴狂的神情中，是难以言述等待，那是另林一也为之心悸的一种等待。

他们等待着什么？是那人头落地时的一刹？

山呼海啸普通的人群，如群兽凶猛。带给林一的，是一阵阵彻骨的冰冷，无边的寒意，令他心头阵阵悸动。

林一深深呼出一口长气，眼前这些要沸腾的人群，已在他眼中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红尘路边，一具具丑陋的形骸。

兽性淡漠如斯，姹紫嫣红的尘世，也无了颜色。

这一刻，林一只想分开。他突然明白了，师父云游数十年，为何甘于老隐山林。

步入尘人世，尽人世百态。师父不是要归隐，而是要走出这大千红尘。

纷杂的喧嚣声渐渐远去，林一的眼中，只要这雨，只要这风，只要这天地存在。

生又何欢，死又何哀？花开花落，生死变幻，天地永久依然。眼前这些人，是悲，是喜，又与本人何干？

这些人看本人是场繁华，而本人看着这些人，只是一场无聊的风景！

心头的寒意渐渐远去，此时的林一，心神一片空明。

……

皇宫内。

“皇上，还请赦免天龙派的人！这些人是臣弟邀来的主人，如此以往，臣弟的颜面何在？”

平王弘安神情诚恳，垂首肃立。

弘泰坐在龙案后，冷冷道：“此人胆大妄为，竟敢在皇城内毁船杀人，如此逆天大罪，让朕怎样赦免？”

弘安面色发苦，争辩道：“昨晚抓人，昔日斩首，且不是不是此人行凶，我大商朝何时行事如此操切！这不是让天龙派的人以为，我朝廷成心为难他们吗？”

弘泰冷哼道：“朕要杀人，朕便是要为难他们，又待怎样？不过是一帮草莽而已，还有人敢违逆朕的旨意？”

弘安迟疑了一下，‘噗通’跪倒在地，俯首道：“皇上，惹得这伙人心生不满，臣弟与其一同远赴海外，又怎能心安？”

弘泰帝一拍龙案，怒声道：“他们不怕被朕灭了山门吗？”

弘安抬首看着本人的亲哥哥，满脸哀伤，泪水渐渐流下。他呜咽着：“皇兄，臣弟即使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也毫无怨言。而臣弟尚未出行，皇兄便将臣弟的去路断绝。臣弟惶恐！若是皇兄要臣弟这条命，这就拿去吧，何苦生出这一遭呢！出路已去不得，亦回不来。臣弟请死！”

弘泰帝霍然站起，指着弘安骂道：“此话何意？当朕是成心为难吗？”

弘安伏地不起，泣道：“臣弟不敢，只求一死！”

弘泰帝胸口坎坷不定，真实没想到这个兄弟竟以死相逼。他以为弘安怕死，只能老老实实依从本人的安排。看来，这个兄弟并非驽钝之人，竟也看出此事的蹊跷来。

“皇上！勿怒！”

一个苍老的声响响起，那个护国真人渐渐起身，走至弘泰面前。他看着伏地不起的平王，拈须道：

“平王殿下所去千万里之遥，难免心有戚戚，乃人之常情。贫道以为，还是如平王所愿吧！”

弘泰哼了一声，道：“人已押赴刑场，朕的旨意又怎能出尔反尔？”

护国真人冲着弘泰悄然颔首，不无深意地呵呵一笑，道：“此事便由贫道出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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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问斩

十字街口，烟雨渐歇。〖 w w w.h a o 1 2 3.s e 〗

林一看着身边跪立着的杨大人，悄然摇头。无论怎样，这杨大人是活不成了，其脑后银针与点||穴是一样的，将人的精气神逼到头上，与江湖人采用秘法激起本身功力是异曲同工。可一个身子羸弱的书人，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这帮天然孽！

见林一四下张望，那个方才踢了他一脚的兵丁，挺起胸脯，摆出恶狠狠的架势。雨棚下坐着几个官员，陈侍郎也在其中。却见一个年长些的官员，站起身来，手里拿着绢卷，不知要作什么。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鼓响，鼓声密集而短促，十字街口为之一静。

那官员威严地四下打量一番，启齿宣起来。林一才知道杨大人名为杨蒲君，曾是什么翰林中丞，总之是个官。其欺君罔上，营私舞弊，等等。总之，这杨蒲君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那个官员的声调拉着老长，可谓抑扬顿挫，有滋有味，接着便是林一的罪行。

林一的罪名是杀人放火，奸yin虏掠，无恶不作。他本人听得也是有点儿懵懂，本人有这么凶残败坏吗？这样的一个恶贼，他林一都想将其杀之而后快了。

本以为杀人用刀，如今明白了，杀人还可以用笔。之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吐沫也能淹死人！

“通、通、通……”

几声号炮响起，好不容易静上去的人群，又响起一片叫好声。这又是作什么？

林一估摸着时辰，应是午时一刻了。

雨停了，天照旧阴沉，街角止境几株桃花很醒目，一朵，两朵，三朵……那雨雾旋绕的山岭中，也有桃花，还有那婀娜的身影……。

“通、通、通……”

午时二刻了，林一摇摇头，发出思绪。杀人也要选一日阳气正盛之时，为的是让被杀之人，不入轮回，形魂俱灭。而这阴沉沉的天，风里也带着丝丝的阴冷，天地正阳之气又何在？

眼前的人群如河水般晃动着，河水中漂浮着一张张浮萍般的面孔。千万张面孔，便有千万种不同的神情，如红尘种种，世俗百态，齐齐沿着这红尘岸边，摆成了一排，让林一看了个遍。

那是本人趟过的河流，红尘如水，滔滔如潮，只是离本人越来越远。

河流中，走出几人。林一摇晃着身子，渐渐站起，显露了愁容。

孟长老与真元子，还有木青儿师姐妹，四人对刑场的官员禀明了来意，走到了林一面前。

林一淡淡笑着，看着四人不语。

孟山面色仿佛这天气般阴沉，他打量着眼前这个让人道不明、言不尽，也无法揣摩的外门弟子，叹了一口吻，道：“平王一大早便进宫去了，至今未有音讯。可这时辰……唉！若此事真的难以回天，林一，门派会好好厚待的家人。……还有什么话要？”

林一捧着镣铐，点了点头。他眉梢一挑，看着孟长老道：“无论此事最终如何，诸位相送之情，我林二心领了。过往种种，就此一笔取消吧！若是我昔日不死，倒是真想陪着诸位同门一路走下去！到时分，还望孟长老和诸位同门，勿要将林一弃之若履才好！”

林一神色淡然，根本见不到临刑前的悲哀与绝望，话语中倒是仿佛闲谈普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言也哀。至于话里有没有弦外之音，孟山没心思多作计较。他看了一眼林一，沉闷地点点头。

“子，老道可不是来送的！”真元子看着林一还是自始自终的轻松，心下稍安。不过，这子不会真的视死如归吧！眼看着时辰不多，他也不敢多想。

“哦，那道长是来劫刑场救我的？”林一轻笑道。

真元子闻言，眼睛一瞪，忙向两旁打量一下。那两个刽子手站的近些，似是听到林一的话，不屑地哼了一声，自顾摆足了架势站立着，根本懒得搭理这几人。

老道这才轻吁了下，骂道：“臭子，都什么时分了，还是满嘴的胡言？想让我老道陪一同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