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宏进周周正正戴着那顶鸭舌帽,在六十年代初期的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走进玻管局政秘科那间大办公室时,年轻的心房里牢记着父亲的嘱咐,青春的面庞上闪耀着鱼在河和冯富强面对阎水拍那样的表情,像《围城》里方遯翁叮嘱儿子方鸿渐那样,在玻管局“咬紧牙关,站定脚跟”,终于干成了一名副局长。正当他像一名横渡长江或黄河的勇士一般,在激流中猛凫了一阵儿水,昂起头喘了几口气,挥臂俯首准备接着再凫——勇往直前闷头冲时——抬头一瞧,却见一只拦路虎,还有一块绊脚石——拦路虎是阎水拍,绊脚石是陈奋远。阎水拍到玻管局任局长时,还顺手从县里带来一个办公室副主任陈奋远——仿佛他不是到玻管局赴任,而是牵着小儿子的手到公园里玩。就像日后宋祖英唱的那首歌——余宏进的“好日子”至此到头!被阎水拍像公安人员抓小偷那样逐进一条死胡同,跑又无处跑,墙又跳不过。陪伴阎水拍这十五年,余宏进早已烦躁地将头上三尺皂罗做的那顶鸭舌帽扯掉。对余宏进来说,这十五年比万恶旧社会的长夜还要漫长——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难道阎水拍不是这个舞翩跹的魔怪吗?)这个魔怪简直把余宏进当做是《白毛女》中的喜儿了,又从那条死胡同里将他逼进那个黑森森的山洞,硬是将余宏进一头黑油油的头发在山洞里熬成个“白毛男”——自从阎水拍上任后,余宏进的头发渐白。(可真是归来头白还戍边!)八十年代还夹杂一些黑发——前半期黑多白少,后半期白多黑少。进入九十年代,放眼紫雪市,“蓝天”、“白云”出现了,“迎惜探”开始“竞春”了,“五朵金花”怒放了,可往玻管局大楼里一张望:余宏进的脑壳全白了!
每当看到余宏进副局长那个洁白的脑壳,玻管局的同志就更增添了对黄世仁的无比仇恨!难怪当年演出《白毛女》时,愤怒的观众会扔石子打台上那个扮演黄世仁的演员——该打!
面对人生的最后一次机遇,余宏进副局长表现出一种淡然:“让组织去决定吧,我已经无所谓了。”他对局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志说。
口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这次“组织上”总得给我老余点公道吧?莫非还要将我逼进山洞?还要让我再做一次喜儿——想到那个令人恐怖的山洞,余宏进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心想:即使被黄世仁奸污,也不能再进那个山洞了!
“是不是应该争取一下?”关心他的同志这样说。
“算了吧!该你的,是你的;不该你的,争也不是你的!”嘴里虽这么说,余宏进副局长早晨上班前在市委旁边的“世纪广场”练完“祥功”,还是去市委跑了几趟。据和他关系近的同志说,余局长该找的人都找了,该说的话都说了。
在玻管局的几个副职里,资历没人可与余宏进副局长匹敌。若完全按资历选拔这个局长,当然应由余宏进副局长来做。可若按目前在局里所处的位置选拔,陈奋远主任又占有明显优势。
自从上次机构改革阎水拍局长让陈奋远主任像跳木马一般,摁着余宏进的脑袋一跃而过之后,陈奋远主任就成为局里名副其实的二把手。论级别,陈奋远主任已是正处级。由行管办主任到玻管局长,只是“平移”,并非提拔,不需要组织部重新进行考察。有这一个行管办主任,陈奋远已“得风气之先”。年龄只有五十岁,虽不是年轻干部,但尚未像廉颇那样垂垂老矣,也算年富力强,据说饭量与年轻人并无多少差异,排泄功能也十分正常。这几年辛辛苦苦给大家盖起两栋家属楼。征地时为将地价由每亩五十万元降到四十九万元,连夜去找小苏他爸——那个村支书,一脚踩在下水道里,腰都扭伤了。盖房这几年,他风里来,雨里去,在工地上跑了多少趟。小苏没调来前,他和余宏进、朱锋、姬飞、牛望月五人共用那辆“二一三”,他用车多了,和其他人难免形成矛盾,牛望月眼睛瞪的“牛卵”那么大,其他人心里也有看法。陈奋远主任大人大量,后来干脆不再用“二一三”,骑自己的摩托车没明没黑在工地上跑。直到房都盖起半截了,才坐上小苏的桑塔纳。局里有不少同志直到分房时才第一次去工地呢!对这些同志来说,惊讶之情难免溢于言表,有的人就会像杜甫那样感叹——“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没有陈奋远主任,你们“呜呼”个屁!
因为这两栋家属楼,陈奋远主任“得风气”之时兼“得人气”——局里不少同志认为,新一任玻管局长非陈奋远莫属。家属楼交付使用后,陈奋远主任已回到四楼那间“尘封”几年的办公室,门庭竟有“若市”之感。
更重要的是,阎水拍局长给市委推荐的局长人选也是陈奋远,他的意见十分明确。市里领导询及余宏进,阎局长回答说:“余宏进同志是个不错的同志,多年来为玻管事业任劳任怨,只是年龄有点偏大!”
让陈奋远做局长,这是阎局长明的一手,他还有暗的一招呢。他已跟组织部长数次“沟通”,初步确定由马方向接任行管办主任。阎水拍局长私下已给马方向交了底。他对马方向说:“奋远做局长,你做行管办主任兼常务副局长、党组副书记。奋远做行管办主任时,因当时机构改革,为减少职数,将他的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