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右手还是动弹不得,可是左手却在这一退中蓄满力量。眼见寒石老人扑到,李响大喝一声道:“开!”一拳便轰了出去。
这一拳,来得正,去得直,正大光明之中颇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挟万钧之力直撞寒石老人面门。寒石老人叫道:“好!崩雪拳!”
崩雪拳乃是天山镇派绝学,一拳击出,可柔碎飘雪,刚开冰河,可是也因为太过霸道,往往伤人之前先伤己。所谓“崩雪如飞,拳去不归”,这门拳法的习练,于人阴阳二气都有大害,故此,天山派历代愿学、并学成此技者屈指可数。李响天资聪颖,人又傲气,行事一向偏激,性格恰与这拳法对路,因此年纪轻轻就练到五成功力。这时施展开来,却是摆明了要和师父斗到底了!
寒石老人白眉斜挑,右手攒如鹤嘴,沿着李响的手臂攀上,到得臂弯处,猛地一啄,李响的拳劲登时散开。寒石老人的左手早到,在李响的腋窝处猛地一击,右手一压,李响大叫一声,左臂便也给卸掉。
李响向后退去,可寒石老人的身子就像是一片羽毛般向他身前三步处逼来。李响退无可退,悍勇之气大盛,猛地足下一定,身子向后一仰!身如绷弓,头如弦箭,一记头锤正待发出,寒石老人的左脚已踏上他的左膝,右膝抬起,正正撞在李响仰起的下巴上。
李响的身子被寒石老人这一踏一撞斜斜地拉得笔直,脊柱上“咔”的一响,几乎被拉断,整个人如散了架一般,再用不上一点儿力,直挺挺摔了下去。寒石老人飘然落地。方才这三式“鹤控”乃是天山绝学,专破本门三大刚拳。
李响倒在地上,眼前金星乱闪。寒石老人一脚挑在他腋下。李响身不由己,半空里翻了个身,“啪”的一声,面朝下又趴在地上。寒石伸手一抄,他身后一名弟子的长剑“刷”地脱鞘而出,落在他手里。长剑一送,轻轻点在李响的肩胛上。就听寒石老人森然道:“李响,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跟我回去,向掌门、盟主使者赔罪,然后面壁思过,咱们仍是师徒!”
李响艰难地侧过头来,方才寒石老人那一记膝撞已撞得他口鼻处血肉模糊。他伏在地上,轻轻喘息,血沫子一丝丝喷出:“师父……我小时候……你为什么不教我这些为人处世之道呢……”
寒石听了,心里便是一窒。这弟子自幼随自己长大,这时回想起来,在他小时候,自己教他的尽都是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之类的教诲,而如今,自己却让他来向那滔滔浊世低头服软。
为什么!当他还是个柔弱孩童的时候,自己要教他成为一个伟丈夫,而当他身怀绝技的时候,自己却想要让他变回一个普通人?他对这孩子的疼爱从来未变,可是好心为他指的两条路,为什么分歧会这么大?恍惚间,寒石老人突然怕了起来,这孩子的话突然间让他心头大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阵迷茫。
李响的大师兄此刻抢了上来,伸手托住寒石老人的手臂,叫道:“师父,且慢动手!”他回过头来劝道,“小六,你便认个错又有什么关系?师父年纪这么大了,你忍心把他气成这样?”
李响咬牙道:“我没气他,我说的是实话!”
寒石老人又惊又怒,勉强在犹豫中重新站稳脚跟,剑在手里漾出一片碧色,终于将牙一咬,喝道:“你让开!这样大逆不道的好徒弟,我可没本事教他!”决定还是按门规办事。只要有规矩在,一切事情都可以变得分外简单。
大师兄见师父动了真怒,自己也不由急出汗来,跪下对李响叫道:“小六!你懂事点儿行不行?他是你师父,你是他徒弟!”李响猛地一咬牙,叫道:“师父,其实你也知道我没……”
突然间剑光闪动,寒石老人终于挟怒下手!长剑一抖,剑光如游龙般在李响双腕双踝上一走,血花迸溅,李响大叫一声,身子一挺,又撞倒在地。这一下伏倒后,他便再也没有挣扎,只有浸泡在血中的手脚微微抽搐着。
寒石老人把剑一抖,一柄长剑寸寸碎裂,叮叮当当地落下。他反手甩掉剑柄,道:“从今天开始,天山派再没有你李响这么一个人物!”说完负手出庙,头也不回地喝道,“走!都走!”
大师兄垂泪叫道:“师父!”寒石老人冷笑道:“你干什么?想留下来?你留下来又能干什么?这位李少侠有通天彻地之能、震古烁金之智。你算老几?他的事你管得起么?还是说,你想和他一样,也把我这师父的话当是耳边风?”
大师兄垂下头来,终于慢慢起身,走到师父身后。寒石老人哼了一声,叹道:“以他的性子,也许身子废了,才能活得长久些。”一行人终于纷纷离开了。
此刻,孤零零倒在地上的李响已然失去知觉,在那一剑光华中,寒石老人挑断了自己最得意弟子的手筋脚筋。门外寒风呼啸,一众天山弟子渐渐消失在风雪中,而庙中的李响、曾经的天山派寒枝六弟子、江湖人称‘游天隼’的李响,从这一刻起,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庙中静静的。时光流淌,庙顶漏下来的光柱已经歪了许多,也净了许多。其中一道光柱静静照在李响皮开肉绽的手腕上。一片雪花悠悠落在手腕的血污处,一半已经融入凝血里,一半兀自晶莹地招摇在阳光下。
突然,有一只手探进光柱,轻轻拾起李响软绵绵的手腕。半晌,一人轻轻叹了口气,又将他手腕放下。这一下触动伤口,李响身子一抖,疼得醒了过来。
那人道:“现在后悔了吧?”
李响循声望去,他的视线穿过灰色的光柱,看不清光柱后那人的相貌。只见那人的半个肩膀、一条腿都在光里,丹袖紫靴,红得炫目。
李响脑中一阵恍惚,闭目道:“你……你是谁?”那人的声音听来忽近忽远,让人捉摸不清:“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你已不是天山弟子,十几年所学也一并付诸东流,天地间再容不下你——你是谁?”
李响的身子一动,肿胀的脸上虽然满是血污,但那人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李响在笑。
李响笑道:“我是谁……我是李响……木子李,响当当……”那人不料他如此强硬倨傲,微微一愣,笑道:“好!李响——李响!你的事我都看见了。你现在后悔不后悔?”李响这时又痛又冷,只觉得天旋地转,闭目道:“你要是来教我做人的,就趁早滚蛋吧!”
他出言不逊,那人倒也不以为忤,只是赞道:“果然是少年意气,不知好歹!”李响哼了一声,正待反驳,突然间只觉得两肩剧痛,那人不知何时已潜到他身后,为他接上了关节,接着左臂一麻,他已隔着衣服捉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