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阳高照,夏蝉响鸣。碧空之下, 殿顶的琉璃瓦金光璀璨, 辉煌夺目。
巴勒鸠日昂首挺立在奉天殿前,锐利的鹰目微微眯起。
比起达靼王庭, 这淳国皇帝的行宫要气派精致得多,中原风貌也远比西域富庶繁华。如果有朝一日, 达靼人可以占据南方这片沃土,自己也能住进这样漂亮的屋舍, 岂不美哉?
思及此, 他扫了眼肃立在玉墀两侧的禁军,脸上露出几分忌惮的神色。
大淳乃天朝上国, 绝非西域那些土鸡瓦狗的小部落, 武力并不弱于达靼汗国。雄铁一样的阳门关, 悍虎一样的塞北世家, 将马上民族抗拒在东土之外足足三百年。
大漠之狼垂涎中原这块肥肉太久了,父王也筹备太久了, 兴许......达靼人很快就能改变现状,迎来久违的荣光。
巴勒鸠日握了握拳。
真主保佑,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征服这个东方帝国!
礼部尚书从金銮殿里走出来, 向他行了一礼,随即挺直腰杆,侧身让步。
“传吾皇陛下口谕,宣达靼王子及使节入殿觐见!”
梁焓正襟危坐在龙椅上, 望着一行服饰奇特的杀马特步入殿中,嘴角忍不住一抽。
这些达靼人原本是草原民族的后裔,后来被淳国人赶至西边的沙漠,与西域诸国融合了几百年,衍生出了一个突厥化的达靼族。
达靼人的礼服是类似蒙古贵族样式的皮裘,外面却罩着阿拉伯风格的小褂。
发型则更为奇葩,前半截头发梳成伏贴的小辫,发尾却如公鸡尾巴一样竖立在脑后。额头上还套着疑似紧箍咒的金箍,那形象.....非一般的辣眼。
好在巴勒鸠日长得不丑,深目高鼻,蜜肤薄唇,脸庞棱角和西方人一样分明。无视发型和服饰的话,也是个挺精神的帅小伙儿。
巴勒鸠日抚胸躬身,向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行礼道:“小王代父王向淳国皇帝陛下问安!”
汉语倒说得挺溜,看来做了不少功课。梁焓客气地颔首道:“王子免礼,诸位使节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赐座。”
接下来,就是按惯例喝一喝茶,聊一聊你好吗我很好你国好吗我国很好之类的废话。
达靼使节递交了国书,达靼王写的也多半是废话。
基本就是表达了一番对中原文化的仰慕之情,表示愿与淳国世代交好。希望两国日后多多交流,加强通商,大家一起愉快地玩耍。末了才提了一句王储求亲之事,在夸赞淳国公主的基础上又推销了一下自己的儿子。
梁焓能从字里行间挖掘到达靼王的文化水平堪忧,但性情还是比较质朴的。他很清楚地交代了自己儿子的优缺点,还承诺了公主出嫁后的高规格待遇。
再看看对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聘礼,这么诚挚的态度,着实让人难以拒绝。
如果不是穆兰和秋荻都有主了,梁焓很可能答应这门亲事,毕竟这是对东西两个大国都有益处的喜事。
巴勒鸠日不是寻常王子,而是达靼的王储。淳国公主嫁过去,很可能成为达靼的女主人。一旦混血的子嗣坐上王位,这世代友好四个字便不是空谈,没准大淳和达靼在百年之内都能相安无事。
“和亲一事,朕自是乐见其成。”梁焓笑道,“不过时逢不巧,穆兰的母妃刚过世,她有丧在身,三年之内都不宜谈婚论嫁。”
“此事......小王也在路上听说了。”巴勒鸠日叹惋了一番,再次请求道,“不知...秋荻长公主可曾婚嫁?”
合着你小子不挑食,只要是公主都行是吧?
梁焓抿了抿唇,斟酌着道:“秋荻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比王子殿下还要年长些。朕这位皇姐温良敦厚,性柔德淑,就是这个......这个容貌有些差强人意,恐怕与王子不大般配。”
该不会是个又老又丑的公主吧?巴勒鸠日心中有些忐忑,脸上依然挂着真诚的笑容。
“夫妻重在情投意合,皮相美丑并不重要。小王并非肤浅之人,还请陛下放心。”
这孩子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梁焓凉凉一笑:“既如此,巴勒王子今日就和朕一同用膳吧。”
你肤浅不肤浅,老子一试便知。
巴勒鸠日也明白他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按胸致谢:“谢陛下赏宴。”
达靼的六位使节被礼部招待在紫光阁,巴勒鸠日随梁焓到了宝心殿。
梁焓一向节俭,用膳很少摆谱,通常都在御书房里就着一堆奏折糊弄过去。
只是今日招待外宾,还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主人不能太寒酸,便按规矩上了一零八道菜。
各类山珍海味鲜美馔食,如流水一样地摆上膳桌。
巴勒鸠日看花了眼,梁焓也不知道吃哪个好,干脆就让太监按顺序盛食布菜。
“王子用着可还满意?”
巴勒鸠日猛点头,赞道:“中原物产丰富,菜式多样,每道菜都很美味。”
梁焓微微一笑:“好吃就多吃点。”反正一会儿有你吐的。
用罢午膳,两人又喝了两杯冰镇啤酒,吹着夏风,相谈甚欢。
巴勒鸠日正研究着手里的玻璃杯,夏荣进殿禀报:“万岁爷,秋荻长公主觐见。”
“传。”
秋荻一进来,某人就像见鬼一样地震惊了,巴勒鸠日手里的杯子啪啦一声摔碎在地上。
看着那张令人作呕的丑面,他压抑着呕吐的**,请罪道:“陛下恕罪,小王......身体有些...呕......不适,先,先行告退一下......”言罢就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听着殿外断断续续的呕吐声,梁焓嘿嘿笑道:“苏玉壶这招儿还真管用。”
秋荻叹了口气:“果然,男人只有瞎了眼,才不会看重女人的容貌。”
梁焓摇首:“男人只有死了也不会看重容貌。”澹台烨不就是瞎了还要把着他的二哥美人么?
两人都以为这关过了,哪知巴勒鸠日吐完,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跑回来,往梁焓面前单膝一跪。
“求皇帝陛下赐婚,小王愿娶秋荻长公主为妻!”
梁焓:“wtf?!”
巴勒鸠日又跪到秋荻面前:“公主殿下,你愿意嫁给我吗?”
秋荻:“......”
这货是不是把脑子也吐出去了?梁焓深吸口气,挑眉问道:“巴勒王子,你......你确定要娶她?”
“是!”巴勒鸠日一脸激动,“请陛下和殿下原谅小王方才的失态。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女人能给我这样的震撼,巴勒此生非她不娶!”
靠,你们达靼人的口味这么独特啊?!梁焓已经被架在火上下不来了,只好干咳一声,问向秋荻:“皇姐,你......你愿意嫁给这位达靼王子吗?”
秋荻久久凝视着跪在面前的男人,抿了抿唇,答道:“我愿意。”
“喀嚓!”这回轮到梁焓的杯子摔地上了。
这戏没法演了,一个个都不按套路说词儿啊!
他打了一阵官腔,将巴勒鸠日糊弄走,问向秋荻:“皇姐,你方才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秋荻揭开人皮面具,跪了下来。
“我知道皇上不希望我远嫁塞外,是怕我吃苦受屈。可秋荻既是皇室女子,享受公主的尊荣,自该承担王姬的责任。男儿可以为守护大淳血洒疆场,女人又为何不能有所牺牲?男人能吃的苦,女子也能吃。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
“恳请陛下恩准,秋荻愿为大淳的安定繁荣和亲达靼,助两国永世交好。”
“道理朕都明白。可你...之前不是也不愿意嫁吗?”
“听闻,塞北今年可能又会出现血潮......”秋荻叹气道,“如果能因和亲避免此灾,塞外的百姓就能躲过一劫。”
梁焓皱起眉头:“是楚清透露给你的?”
秋荻缄默不语。
梁焓叹了口气。他也是刚接到的线报,白沙堡的探子发现了达靼人东移的迹象。
然而游牧民族本就逐水草而居,人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行动,又没跨国界,殷家和楚家未免太敏感了。况且,血潮已经二十多年没闹过了,达靼王子如今又跑来淳国求亲,这时候搞事情不是自己作死吗?
“好,就算你和亲过去,能免去血潮之灾。”梁焓顿了一下,问道,“那楚清怎么办?你二人商量妥了吗?”
“她哪里是个能商量的?”秋荻苦笑道,“我直接告诉她我想做达靼王妃,不愿和女人不清不楚地纠缠,她便负气跑了。”
梁焓一噎,真没看出来,这位皇姐是个外柔内刚的狠角色。
不过也难怪。后宫这些年能够安宁无事,掀不起一丝波澜,也没让他操过心,足见掌凤印的不是简单人物。
“怪不得楚清今日告假......你...唉,你其实没必要把事儿做得这么绝。”
“女子相爱,终究不为世人所容,更无法修成正果。就连陛下和燕提督,不是也无法相守吗?”秋荻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早些了断...对她,对我,对大淳,都好。”
梁焓一阵头疼。
梁氏子嗣必须恪守祖制,男不能断袖,女不可磨镜。他尚且能把燕重锦扮成女人安置在后宫,毕竟燕重锦没露过真容,容易瞒天过海。可秋荻是长公主,楚清又是人尽皆知的女将军,他总不能给对方招个女驸马。
因为无解,所以放手。秋荻作为局中人,竟看得比谁都透彻。
更要命的是,她还是个很有爱国情怀的公主,甘愿为大淳牺牲自己的幸福。他作为皇帝,作为男人,难道还要为儿女情长犹豫不决么?
梁焓长长一叹:“既然皇姐都考虑好了,朕尊重你的选择。”
秋荻深深叩首:“臣女叩谢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梁焓将她扶起来,叮嘱道:“巴勒鸠日这小子虽然很会装蒜,但你若露了真容,驾驭他不是难事。达靼王室也应当不会亏待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信。大淳不只是你娘家,更是你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