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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81.80.79

烟雨洗铅霜,春山听虫忙。

红旌白旆在风中飞扬如燕, 雪蹄踏过湿漉漉的黄泥, 最后停驻在军营前。

燕重锦牵着马步入白虎营,开始了新一轮的巡视。

一见银面阎王来了, 营中操练的将士纷纷绷紧精神,连一向彪悍的狼犬都夹起尾巴缩回了窝。

这位提督面冷手黑, 练兵凶悍,是京畿四营所有新兵的噩梦。只是他做国公之后极少亲自巡营, 大家也有了几年好日子过。

“大帅!”稽正志冒着细雨迎了上去, 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猫,“这是前日刚从关外送来的, 和先前那只长得差不多。”

“嗯。”燕重锦将喵喵叫唤的小家伙接过来, 装进马背上的布兜里, 不再说话。

他原本就寡言少语, 这两年更没怎么张过口,整个人冷硬如凝铁, 让曾经的亲兵都不敢亲近。

“大帅,听说皇上又病了?”

“嗯。”

梁焓入冬之后就病了,还是风寒,拖拖拉拉几个月都没上朝。燕重锦琢磨着还是再找只猫好了, 不管有用没用,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稽正志向来胆子肥,又和眼前的主帅一同出生入死过,嘴里就没了顾忌。

“万岁病了这么久, 还立了太子,不是......要出什么事吧?”

面具后的潭眸立即瞪过来:“放肆!”

稽正志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了下去:“卑职知罪!”

他在泥地里跪了许久,雨水淋湿了头发和衣甲,却被上司身上的杀气震慑得不敢动弹。难熬之际,燕重锦终于开口:“自己去领四十军棍。”

“卑职遵令!”某人如获大赦地跑了。

燕重锦在雨中伫立了一会儿,骑上马回了皇城。

安国公府占地广,屋舍多,有三座五进的院落,人口却零丁得像冬日里的花。

整座府邸只有一个主子,其余皆是洒扫的下人。燕重锦虽然位高权重,但性格冷漠,不喜会客,是以府中一向清冷。

今日倒有一个武林盟的信使在等候。

燕不离年纪也大了,这两年开始把武林盟的事务交到儿子手上。燕重锦久居官场,处理江湖帮派的小事自然得心应手。

最近林正玄和殷梅雪在清剿塞北的沙匪,需要金眼雕那群旧匪提供消息。但金眼雕是贼头出身,不想对盗友们下手,对白沙堡的请求一推三托。林正玄琢磨着那家伙是燕字军的部下,便派人找安国公帮忙调和。

燕重锦也没推脱,亲笔写了封信,交给了对方。

处理完盟里的事,外面的雨也停了。他换上官服,抱着猫入宫觐见。

虽说稽正志是胡说八道,但皇上病了这么久不曾露面,朝中军中也开始有了流言,他总要看一眼才放心。

入春之后,梁焓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清醒的时辰也大部分用来进膳吃药。

好在他已将身后事安排妥当,就是一觉不醒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忙碌了十多年,手头冷不丁一闲,人就变得空虚起来。

他不想整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等精神好点,便召苏玉壶陪聊。

“中医对症,西医对病。”苏玉壶无奈地道,“陛下的眩晕和头疼应该是心脑血管出了问题,要么是血栓堵塞导致脑供血不足,要么可能是颅内肿瘤压迫神经,但这都需要ct化验才能确诊。现在这种情况,没有条件细查。”

梁焓无所谓地笑了笑:“得了,朕是找你聊天的,不是找苏大夫治病的。”

“可医生只要看到病人就想治病,这是职业习惯,改不了。”苏玉壶耸了耸肩,“其实这些毛病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得的,我也想不通,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患这种重症?”

“或许真是积劳成疾吧,朕登基十一年,总共也没歇息过几天。再加上......”再加上薛太医所谓的郁结于心,屡受打击,纵是铁人也难撑下去。

“看来那些做梦穿越当皇帝的,都是脑壳没开窍的。”反正这种高风险职业他是没兴趣。

“朕本来就是来还债的。说不定这么早死,是因为我任务完成得不错,所以提前退出游戏了。”梁焓轻笑道,“说不定我能回去呢。”

苏玉壶来劲儿了,眯着媚眼道:“陛下要是真回去了,能不能帮我给一个人带句话?市立三院心胸外科的唐龙。”

“可以啊,什么话?”

“你欠的三千六不用还了。”

“......”

看对方表情错愕,苏玉壶笑了起来:“开个玩笑而已,你真没有幽默细胞。”

“呵呵,真好笑。”

“人的情绪对身体影响很大,养病期间,陛下要多笑笑,保持心情愉悦。”

“朕...尽量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梁焓又有些困乏,苏玉壶便退了出来。

刚走出后宫,便见夏荣带着两个小太监在拦什么人。走近一瞧,竟是安国公。

“国公爷,您可千万别献猫了,陛下现在都听不得猫叫。”

“这是为何?”燕重锦不解地道,“之前那只不是死了么?皇上既然喜欢,不如再养一只。”

“您饶了老奴吧。”夏荣苦着脸道,“万岁爷本来精神就不好,再来个睹猫思人,这病......”说到半截方觉失言,赶忙闭严了嘴。

苏玉壶已走到这里,躲也躲不过,只好上前见礼:“下官见过国公。”

燕重锦知道对方在太医院里任着职,虽然干的是调面膜之类的不正经活儿,他还是点了点头,问道:“苏太医,皇上现在情况如何了?”

夏荣连忙给苏玉壶使眼色。

其实他这眼色使得多余,苏玉壶又不是傻瓜,就算没有梁焓的叮嘱,他岂会随意向外臣透露皇帝的身体状况?

“皇上风寒未愈,刚喝了药,睡下了。”

话答得滴水不漏,但两人一番做贼似的眼神交流,皆被燕重锦看在眼里。再想想夏荣先前来燕府传旨时,那副欲言又止、胸怀愤懑的样子,心中疑窦更深。

他沉默了一瞬,语气淡然地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烦请二位多费心,仔细照料陛下。”

“这是老奴该做的。”夏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躬身道,“国公慢走。”

燕重锦回府换了身夜行衣,等到天黑便摸进了皇宫。

穹阊殿里寂静无声,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燕重锦一连点晕了几个侍官和宫婢,悄然推开了寝阁的门。

屋中的陈设和两年前没什么不同,依旧简朴得不像天子的居室。

即便入了春,暖阁里仍烧着地龙,两扇雕窗紧闭,将整个房间烘烤得暖融融的。

他安静地行到龙榻前,轻轻揭开了厚重的帷帐。

清冷的月光下,榻上躺着一个已经瘦脱了形的男人。

梁焓披散着头发,双眼紧闭,眼窝和两颊都深陷了下去,显得眉骨和颧骨高了许多。尖瘦的脸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唇无血色,气息微弱。

对方正在昏睡,如果不是看到胸口的锦衾微微起伏,燕重锦都难以相信这个人还活着。

一个小小的风寒,怎么会病成这样?!

“陛下?梁焓?”他唤了两声,对方没有睁开眼,只是眉头蹙起,轻咳了两声。

燕重锦执起那只枯槁得青筋暴起的手,缓缓将真气渡了过去。他抬起对方纤瘦的手臂,试探了一下脉搏。一诊出病入膏肓的不祥脉象,脑子里骤然一片空白,心头全凉。

这人到底得的什么病?!

徐徐输了一个时辰的真气,梁焓凉得像水一样的四肢,终于暖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床头的人,目光呆滞了一瞬,又立即闭上了眼,嘟囔着翻过身:“靠,这梦真长......”

燕重锦摘下了面具,低声道:“陛下,不是梦。”

对方猛地回过头,见鬼一样地甩开他的手,惊恐道:“你...安国公怎么......深夜觐见?”

“不深夜来,我还不知道陛下病得这么重。”燕重锦再度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颤抖,“梁焓,你是不是打算瞒我到死?!”

梁焓无力挣开对方虎钳一样的手,只得叹息道:“你不是大夫,告诉你又能怎样?替朕操心的人够多了,不必再多一个。”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替天子操心是臣子的职责,皇上不该藏着掖着。”

胸中蓦然生出一股闷气,梁焓忍不住脱口而出:“可我没兴趣和你做君臣!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燕重锦闻言便是一僵,手劲儿一松,对方趁机收回了胳膊。

“安国公请回吧。朕的病治不好,也不想治。”梁焓捂着嘴咳了咳,“遗诏已经拟好,你是辅政三臣之一,望你今后能辅佐好睿儿,也不枉你我......君臣一场。”

话音刚落,人就被一股力气从床上扯了起来,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怀里的人瘦骨嶙峋,抱起来只觉得硌手。胸腔仿佛被无数利箭射得千疮百孔,每一次呼吸都痛得撕心裂肺。

燕重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搂住对方,生怕这人下一秒就离开了。

梁焓有气无力:“你要勒死朕吗?”

对方这才放松了力气,却依然不肯松开怀抱。沉默地抱着对方许久,燕重锦才声音沙哑地问道:“陛下......是要丢下我一个人么?”

梁焓头又疼了,当他数学不好吗?

“怎么会是一个人?你还有燕家,有俩爹,马上还有一个媳妇,以后还会有儿有孙......这不挺热闹么......”

相比之下,他才是孤家寡人。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挥一挥衣袖,还是一条单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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