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瑚接到圣旨不久,礼部尚书大学士周泽便上书乞休,水清及上皇皆不允,正伤感忠心之臣大多老去的上皇甚至还趁着正午精神尚可的时候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口谕,又听大太监夏秉忠将意思又说了一遍,才挥挥手,让夏秉忠去周府传旨。
谁知周泽用了几日上皇赐下的补药,却真个儿卧床了。御医太医去了几波,都异口同声说周尚书的身子温养为上,切忌劳神,上皇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周泽连上五道折子乞休后点了头。
上皇点了头,水清自然便准了,另赐沉香木拐杖一根,又提了原户部右侍郎郑彤为礼部尚书,周泽两字亦有恩荫。
周泽这才松了口气,每日里在周府后院疏散筋骨教导幼孙,倒比先前自在得多。
自从荣国府大老爷贾赦上书让爵,大房庶女入宫为妃,京中但凡有点眼色的便晓得贾瑚彻底平定南越叛乱回京后必定贵不可言,浸淫官场大半生的周泽自然瞧得更加明白。
周泽一生谨慎,之所以当年受上皇器重,一是已故周老尚书荫蔽,二是他一直尽忠王事,并不敢掺和进夺嫡之争。因此当年周泽头一回隐约听到风声,说是他的一双好外甥,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贾瑚贾琏都在私下为五皇子水清办事时,险些一口气提上不来。
五皇子确实好。周泽冷眼看着,五殿下论器量论智谋都是皇子们中的翘楚,连他自己受命为五殿下取字时,都将清字做河清海晏解。可这又有什么用?当初端敏仁太子也是龙章凤姿众望所归,最后还不是被红了眼的兄弟设计鸩杀了?后头真正坐了龙椅的这位说句好大喜功睚眦必报都是轻的。
周泽有心劝阻,却知道开工没有回头箭,况且他能用父亲的威严约束的住自己的儿子,外甥们到底姓贾不姓周。
直到南越平定在即,周泽这颗心才真正放进了肚子里,决定乞休。
毕竟这许多年来周家并不曾真正投靠当今麾下,他又身受上皇器重,留在朝堂上不但对后辈无益,反而有离间了他们君臣默契的危险,不如早些退步抽身,也能泽被儿孙。
至于仍不肯退的那些,周泽也只能叹一声当局者迷。
这一帮老臣,所依仗者无非是上皇,可上皇又能庇护这些人多久?他日上皇有个什么,这些人难道还能指望受了多年弹压的当今网开一面?
周泽在府内为多年同僚们唏嘘,京中也颇有人以为他是当真命不久矣,才连连乞休,日夜盼着收到周家的讣告。
结果周家的没来,宁国府的云板先响了。
二太太王氏自从被逼搬到梨香院后夜里便常辗转反侧,云板一响,她几乎是立刻起身,正要开口唤值夜的大丫头金钏儿,被王氏接来小住些日子的薛宝钗便领着丫头们进来了。
“姨妈,守夜的婆子们来传话儿,说是东府小蓉大奶奶没了。”
望着神色骤变的姨妈王氏,薛宝钗平静淡然的行了个礼,自金钏儿手中接过王氏的外衣亲自帮她穿戴起来:“老太太屋里的鸳鸯也来了,说是宝玉被惊着了,刚喝了宁神汤药睡下。老太太的意思,宝玉还小,去不得那等地方,就留下陪老太太。”
还小,一想到鸳鸯温柔的说出这句话,薛宝钗心头就满是苦涩。
眼瞅着十五的爷们,在这家里还被宠的文不成武不就,仕途经济一窍不通,偏生他就是母亲为自己选的夫婿。
金玉良缘,她薛宝钗有个金锁,要捡着有玉的匹配,金锁上刻着八个字,与贾宝玉那块通灵玉上的字恰是一对,阖府上下谁人不知?
姨妈隔三差五就接自己来住,这府里也就老太太还在装糊涂,不是要宝玉多跟林家姑娘玩耍,就是派人去史侯府上接了史湘云来玩,摆明了告诉姨妈和自己母亲,她就是瞧不上自己。
若有一丝儿旁的路,薛宝钗也不愿大好年华耗在贾家,只为了等姨妈和老太太那无休止的暗斗。
可惜就算她是王家的外甥,皇商薛家的女儿也不好嫁。小选落选后也有人家来提亲,不是门第太低,就是人品下流,王家两位舅母又冷淡的很,压根儿不愿带她出门交际,蹉跎许久,贾宝玉竟成了最好的选择。
二太太王氏却没注意到薛宝钗的异样,她眼下满脑子想的都是大房婆媳的可恶嘴脸。
他们二房一家如今住的这般偏远,这会子,大房婆媳,特别是那个杀千刀的周氏,定是已经好整以暇的等在上房,要看她风尘仆仆赶过去的凄惨模样。
从荣禧堂到老太太的院子,不过一息功夫,她岂能不知道?
那条路,她在心里走了何止二十年。
什么叫既然瑚儿已然袭爵,周氏就该带着孩子们先住过去?什么叫既然如此,他们做叔叔婶婶的住的离侄儿媳妇那般近不甚妥帖?
老太太一直说宝玉是心尖子眼珠子,怎地这一回就不管不问,任由她们娘俩被大房那起子黑心烂肝的排喧?
不过是看贾瑚那个短命鬼出息了,也想豁出一张老脸去沾一份荣光。
可恨自己先是丢了管家大权,处处仰人鼻息,又被赶到这么个小院子里来,最后连仅存的宝玉都不能带在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留在老太太院子里,被那些狐媚子妖道的哄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