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还没落下,侍奉明霜的那个丫头就开口道:“梅少爷起得晚不知道,我们表少爷一早就走了。”
糕点噎在喉咙,他愣了好一阵才想着咽下去,喝了口茶压压惊。
“走了?哪儿去了?”
明霜淡淡道:“说是有事,要先行一步,让二位自便,不必与他同行了。”
“哦?哦……”梅倾酒挑了挑眉,唇边含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直朝叶温如点头,“这事儿来得也够凑巧的,你说是不是?”
她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答是好还是不是好,只得把他望着。
幸而梅倾酒也没为难,抱拳向明霜施礼,“……既然如此,打搅明姑娘多日,我们二人也该离开了。”
明霜微微一笑:“那一会儿替两位准备车马。”
道过谢,梅倾酒便低头吃去早点,一面慢条斯理地吩咐道:“温如,记得一会儿把行李收拾好,我们下午就走。”
她怔了怔,随即才轻轻应声,“哦……”
*
“七老板要回杭州去?”前日遇上的老乡是携家带口到开封来谋生计的,一听说她要走,脸上难掩失落。
七夏点点头:“是啊,你从杭州来,可见过我姐姐了?店里生意好不好?”
老乡嘿嘿一笑:“没了你这个镇店之宝,当然比起从前来是要清淡些。”
两人站在一个小摊前,等着锅炉中的梅菜扣肉饼煎好。
入了冬,天气冷得要命,也就靠着炉子能稍微暖和一点。
“话说回来,你到开封是做什么来了?怎么就你一个?”眼看饼子还没好,老乡遂寻了别的话题问她。
“我……我来转转。”七夏抓抓耳根,自然不敢同他说是追着百里来的,信口就扯谎,“游山玩水。”
“大冬天的游山玩水?”老乡很是纳闷,“怎么地,你也该挑个春暖花开的时候来吧?这附近的山多,要是春天满山的花,那可漂亮了!”
“看花多无趣啊,我倒觉得下雪更美,大雪天做点热乎的,吃到胃里暖洋洋的,不是更舒服?”
见她提到吃的,老乡嘴里止不住的流口水。
“是是是……哎,这些天可真是麻烦七老板给我俩口子做饭了,你要走,我媳妇儿还怪舍不的。”
七夏连连摆手:“别那么客气,我之前在你家住了那么多天,是我叨扰你们了才对。”
……
树枝上白雪未消,不知从何处飞来只鸟雀,扑腾着翅膀立在上头,抖落不少雪花来。
榕林村内,客栈外,店家瞧着来人,摇了摇头。
“咱们店里没这个人。”
百里眸中暗了一暗,言语里带着轻叹:“多谢。”
转身时,茫茫世间皆是大雪,白得刺目。
他找了两天,仍然一无所获。
心头忽生出一丝茫然之感,现下就是找到了她,自己又该如何?
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皆是已经发生的事,便是道歉也显得有些虚伪。
——“百里,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他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或许,他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来找她,大约看到她能安好,心里能踏实些……
“这个肉饼还是不够脆。”一个声音飘过来,百里猛然停住脚。
“煎饼的时候油放得太少,你看,锅巴都没几个。”便是没见着那人,似乎也能想象她站在眼前时的模样。
热气腾腾的锅炉前,有人口气失落地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兴许是太冷,火不够大吧?”
“那倒是,七老板的梅菜扣肉才好吃。”旁边便有人笑着应和。
百里立在原地,对面的街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低头在咬肉饼,她披了件厚实的斗篷,兜帽遮住左右的视线,大约也没看到周围的人,只慢悠悠从他眼前走过去。
*
从城里出来已经有好几天了,七夏一直在附近的镇子上转悠。因为开封城大,什么东西都贵,要想回杭州,雇个马车走一个月,少说也得花一两银子。她心疼钱,盘算着或许小镇上的马车会便宜些。
但可惜的是,好几个镇上都只卖马匹不租马车,她又不会骑马,着实是个为难的事。
又溜达了一天,回到住的客栈草草吃过饭,七夏叫小二送热水来准备沐浴,期间又托他再帮忙问问雇车的事。
冬天冷得要命,脱掉衣裙,她就慌忙往木桶里钻,等着热水把周身都泡软,这才慢慢擦洗身上。
取了皂角把一头黑发仔仔细细洗干净,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只青背乌龟还搁在山庄没拿走。正遗憾之际,转念又想,说不准这时候它早已成为人家盘中之餐了,思及如此难免觉得心疼。
洗过澡,七夏哆哆嗦嗦地起身去拿巾子擦头发,刚把衣服穿好,隐约听到屋外传出些许动静,似乎是楼下有什么人在同小二说话,只是隔得太远她听不清。
原以为不会是什么大事,不承想不多时,自己的房门却被人敲响,她拧了一把尚还在滴水的青丝,干脆盘上头去。
“来了……谁呀?”
门打开的一瞬,夜色中,那人站在她的面前,一身青衫如烟似雾,清俊的眉眼霎时映入眸中,仿佛像是隔了许多年,久违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七夏定定看着他,然后狠狠皱起眉头,伸手就要把门关上,不料百里却快她一步,胳膊一抬,手掌便将门死死扣着。
一手的力气不敌他,又不愿就此放弃,她干脆两手并用,然而努力半天,门扉依旧纹丝不动。
夜风吹在湿发上,又冷又冰。
只觉得对方就是在看自己的笑话,七夏把手一松,一双眼睛冷冷的瞪着他:
“你来这里干什么?”
百里静静垂下眼睑,声音出奇的平静,“我有话对你说。”
被他这般轻柔的语气吓得不轻,七夏愣在当场,半晌无言无语,甚至以为自己尚在做梦,等缓过神来后,她才没好气地望着他:
“说什么?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眼见他挡门的手稍稍松了些,七夏扣上门板又想去关门。
百里往前迈了一步,开口唤她,“七夏……”
“七夏也是你叫的?”她咬了咬牙,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怎么?发现我这么久没回去找你,你不乐意了?不高兴了?就觉得我该跟在你身后转悠才对是不是?”
知道她还在恼,而且是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恼得愈发厉害了。百里待她说完才开始解释:
“我没这么想过。”
“没想过?那你来作甚么?”七夏目光决绝,把头别过去,“我不想看到你!”
他也没在意,轻声道:“我只问你……从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从前说过的话那么多,谁知道他提的是哪一句?
七夏扁了扁嘴,索性全盘否定:“不算不算,全都不算数!”
百里淡淡接话:“这么说……那句再也不喜欢了,也不应当算数了?”
她当即一怔,浑身都僵了僵,心中百转千回,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她苦苦追逐了这么久,几时见他给过好脸色,几时听他说过软话。
除了不喜欢,不喜欢,就是沉默,再沉默。
当初能拒绝得这么干净,眼下又来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真把她当猴儿耍么。说是没那么想,谁信呢!
七夏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即便是用力咬着嘴唇,眼泪仍是不争气地往下落。
百里缓缓放下挡在门上的手,倾身过去想替她擦眼角,七夏却抿着嘴唇一巴掌挥开。
“谁要你假好心了!我这个人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不再喜欢你,就永远不会再喜欢你。如今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你早些时候又作甚么去了?!”
他只得抽回手,淡淡叹了口气。
“是,你说的不错。我以往的确待你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