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之后不远处,百里果然骑了匹马不紧不慢地跟着,冷漠的神情和他背后的天色一般。
若不是听了他昨日和今早说过那些话,甚至还觉得他如最初那样对自己避而远之。思索着他话里的真假,七夏出神地望了一阵,又悄悄退回来,双手抱膝默默地发呆。
车轮从一块凸起的石子上碾过,车身抖了抖,那包袱里的白玉登时硌得手背生疼。
她伸手摸进去,茫茫然的想:这东西他都一直留着,既然如此,平日里又何必对自己说那些狠话?
七夏把衣角紧紧捏着,闭目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睁开眼。
自己已经发过誓了,今生今世倘若再喜欢他,就是乌龟王八……
做人不可以这么摇摆不定。
有些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若谁都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世上也就没有后悔二字。
她把那两块玉佩搁到包袱最低,抱着水袋靠在软靠上,听着车夫嘹亮的嗓音,脑中恍恍惚惚。
马车走了一下午,因为出门急,到傍晚时也没寻到驿站落脚,好在车夫对这一代熟悉,知道近处有座小山神庙,便将车马停在庙前,唤着七夏进去。
刚下车时,百里尚在后面,车夫自然也发觉了这个跟了一路的年轻人,遂侧头小声去问七夏:
“姑娘,这位公子是……”
“不知道。”她只顾整理包袱,连头也没抬,“我不认识他。”
庙中很是破旧,幸而常有过路的旅人在此地停歇,里头倒不算很脏,几堆草垛往地上一铺就能睡能坐了。
七夏刚想把行李放下,门边见百里亦款步走来,她愣了片刻,不客气地过去挡在门口。
“你不准进来!”
百里垂头看她:“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高兴和你一间屋……何况,这儿还这么小,挤不下三个人。”
“和他就可以?”他颔了颔首,看着那个尚在拾柴生火的车夫。
“是啊,我和谁都可以,就是不愿和你一起。”七夏把脸挪开,冷声道,“你要是进来,那也行,我出去。”
她捡起包袱,当真说走就走,百里心下无法,只得拉住她。
“好了,我走便是。”
七夏还想出言讥讽两句,他却半点犹豫都没有,走出门把自己那匹尚在低头啃草的马牵在手中,肩头的包袱又搭回马背上。
见他这么利索,倒让七夏有点无所适从,本侧身要进屋里,迟疑了一瞬,又偏头去看。
眼下已经过了冬至,寒风如刀,刮在脸上不一会儿就觉得疼。百里寻得一处避风之处,将马拴在一旁的矮树上,自己则席地而坐。
约摸是风太大太冷,马匹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直拿蹄子在原地磨蹭。
只在外站了少顷,手脚就被风吹得冰凉,这么睡一个晚上会不会冻出病来?
她心中一软,赶紧又摇摇头。附近这么多地方他不去,偏偏要来这儿待着,说不准别处还有落脚之处呢?分明是想耍苦肉计。
思及如此,她没再犹豫,扭头就往庙里走。
车夫已经把火生好,眼见七夏脚步沉重,脸上似有怒意,不由关切地问道:
“姑娘……没事儿吧?”
“没事,我好得很。”七夏在火堆边把自己干粮掏出来,寻了根细树枝,猛地一下穿过去,那感觉像是在给谁捅刀子似的,看得一旁的车夫心惊肉跳,不动声色地朝外边儿挪位置。
冷硬了的馒头在火上烤了不一会儿就糊了,吃起来像是锅巴,带着淡淡的焦糊味道,很是香脆。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今夜的风格外大,即便坐在庙内,也能听到呼呼作响的风声。
车夫嚼着冷馍馍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
“好大的风啊,呼……怪冷的。”矮树之下,那人背影笔直,端得是这般彻骨的寒风打在身上,他也没有要换地方的意思。这么坚持倒让人有点看不下去。
“姑娘……”车夫小心翼翼凑到七夏跟前,“要不,你让他进来吧,这么吹着正常人怕是受不住的。”
“我不要。”七夏头也没抬,自顾吃馒头,“他又不是正常人,吹个风又怎么了?”
似乎是想到一些旧事,她又扁了扁嘴,低声道:“想当初我在城外吹风的时候,他也没说让我过去烤烤火……我连那么冷的水都跳下去了,吹风又怎么了?”
风越来越大,还没到后半夜,雨就唰唰的落了下来,半点征兆也没有。
雨里夹杂着雷电,那势头之大,甚至坐在庙内还能感受到风吹进来的雨丝。
“姑娘……”七夏还盯着雨出神,车夫却分外好心的提醒她,“都下雨了,还是……让那位公子进来坐会儿吧?这要淋出病来多不好啊。”
偷眼望了望门外,风雨里,百里坐在台阶上,半倚着石柱平视前方,浑身都湿透,他却好像没有察觉,仍旧那么坐着。
用得着做到这种地步么?
此时此刻,七夏心中已然有些动摇,但碍于面子,嘴上怎么也不肯松口。
“你理他呢,是他自己要跟着我的。”
车夫语重心长:“公子不也是担心你嘛……”
话音还没落,就遭到七夏一个白眼。
“你到底是我的车夫还是他的呀!”她没好气,“可别忘了是我给你工钱!”
“是是是……”见状,车夫也不好再说,只朝百里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雨声哗哗而响,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小。
车夫已靠在草垛上睡了,七夏还拿着树枝百无聊赖地捅着火堆。
山神庙外,好在屋檐够长,勉强还能遮住些雨水,他那匹黑马早已经耐不住雨势,自个儿找地方避雨去了。
脚下的雨珠已汇成一股细流,缓缓挨着台阶淌过,冷倒是不觉得,只是依然睡不着,双目虽盯着脚边,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