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有两人作赌,方台中央置一块突兀的青石,胡靴短衫的男人,垢面蓬头,断言这石中有玉,另一人是个文秀的男子,瘦瘦高高的,目光躲闪不定,似乎有些畏惧,但他说这不过是普通青石。
于是那蓬头大汉邀众人下注,把这庄做大了。
他言之凿凿,兼虎目精锐,下注之人都偏着他这边,巫蘅饶有兴味地掐着两臂,在人群里不言不语,她留意到,那孱秀的文弱男子似乎是儒家出身,戴一方纶巾,青衫熨整,面浮诺诺之色。
谢泓的马车在此处被民众堵住了去路,谢同脸色为难,不知当讲不当讲,不愿让郎君接触建康已然败坏之风,只是——
那马车帘已被人掀了开,谢泓白衣广袖地走出,负手风流而立,那双清润的黑白分明的眸如玉点乌漆,漾开淡淡的戏谑与好奇。
谢同轻声咳嗽,“郎君,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
“还是留下。”自家郎君薄唇微扬。
坏了,郎君真对这玩意儿动了心思,回头主母非得令人杖毙他不可,谢同忧恐地抱着剑苦笑道:“郎君——”
才唤了一声,谢泓已然不悦,“休得聒噪。”
谢同委屈地给自己的嘴巴上了封条,回头瞪了眼各路看事的下等府卫:这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那群人忍着笑不说话,只是底下传来压抑的噗嗤声。
谢同涨红了脸。
这时下注已经进行完,那粗犷的蓬头大汉两手一摊,“诸位,既然都猜这石中有玉,现在便在诸位眼前,断开它!”
这沉浑的话音尚未落地,谢泓抱着手好整以暇地说道:“难得见如此贪得无厌之人。”
身后的谢同自是不解,但那开石的利器才捧上来,琢玉刀已被那大汉操在了手中,他信誓旦旦,镇定自若,正要右手去接那锯形器,人群却陡然传出一道清越的声音:“且慢!”
大汉手上一顿,巫蘅拨开众人,提步上了方台,那块突兀的丑石近在眼前,大汉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巫蘅犹若未闻,她轻脚走到青石边,细细打量了几眼,看不出门道,她费解地摸了摸下颌,问那儒生:“这石头是谁的?”
这话问得奇怪,儒生低下头赧然地回道:“这本是我家中垫柱脚的石头。”
“既是你的石头,为何拿出来与人作赌?若这石中当真有玉,你输了,这石头便归他了?”巫蘅又问。
儒生一怔,但他望向底下一片黑影,事已至此,反悔不得。他自幼学的是仁义礼智信,不可失约,这是恪尽之道。
巫蘅眼光一沉,她回过身冲那大汉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来掺上一脚,我赌这石中,无玉。”
台下的谢泓,终于眯起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那纤瘦的人影,看她风姿灼灼立于睽睽眼下,看她从容不迫地使计狡赖,面色仍是清润如水的笑,但不知怎么,那其间却有几分谢同参不透的冰冷。
未几,他们郎君已经怫然开口:“查清楚这个人!”
四月的扬州,雨水丰润,官道两旁的新叶已肆意成一片广袤的绿海,蜿蜒而行。
行人车马去后,剩下慢吞吞的驼铃般的响动,巫蘅极缓慢地、悠长地睁开了眼睛,随着这一双眼的灵光毕现,十五岁小姑的怯弱风流在一点一滴地散去,古拙、沧桑的沉淀,还有一丝铭心刻骨的绝望,辗转着,袒露世间。
她靠着马车壁休息的倦意也散了大半,扬州的这个时节气候已经开始转热,若是到了炎夏,行车想必更加困难。但好在再过不久,就能抵达建康了。
“叟,何时了?”
巫蘅敲了敲车辕,外头驾车的是巫家旁支,也就是巫蘅家里仅剩的一名老仆从了,算上从小陪着她长大的王妪,主仆三人正打算投奔建康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