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在孛樾,樾尧总赞姃姃的眼睛,干净。
可魔头修行,哪个不是损人利己。姃姃也不过是被九尾狐屁熏傻了,忘记了前尘往事,才勉强凑了个目光澄澈。但若要说真正的目光清明,六界里修行的,也就她面前这一个。
姃姃低头,看着紧紧攥住自己袖子的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衬着她袖子上的雕花都金贵了几分。常年拿剑不留茧,赞上一句纤纤玉指也不毫过。
姃姃喜欢他,是也喜欢他哪哪儿都完美挑不出错的。但涉及到自己的裙子上的绣花,姃姃又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这个臭男人,什么时候才能记住,裙纱上的绣花是不能使劲扯的!会皱!会脱线的!
实在甩不掉袖子上的累赘,姃姃只好把目光顺着樾尧的手攀上去,留滞在他神光奕奕的双眼。
但凡双手沾染血腥的,眸光便断是清澈不起来的。可樾尧就是个例外。三百年前与他初遇时,他的眼眸里满是不曾涉世的纯清,干净,无欲无求,一颗心端向正道。几年前孛樾再见,他的目光就“脏”了许多,但也是亮的,夜越深越亮,深邃得只能看见她的影子。
现在嘛,又呆又清明。他把她忘了个干净。
姃姃看樾尧的师父,慕悠上神,眼神就是有些呆的。
不不不,应该说是空洞。姃姃猜着,估计天宫牌失忆药水,就是有这么个副作用。
慕悠上神,太子恩师,在天宫算顶有威严的大人物。
那年樾尧孛樾历劫结束,樾尧回天宫,姃姃回魔界的第一夜里。长夜漫且遥,不好安睡。
良久不久,姃姃实在是困苦极了,便问角落里的樾尧养的八尾猫,一只名唤九尾的白猫,道,“九尾,你睡了吗?”
回答是“睡了。”
有的时候想想做一只猫也挺好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见谁就见谁。也没有感情线,更不会体味分别。于是九尾便兼顾了给樾尧跟姃姃送信的重担,每日往返与姃姃寝殿乜州阁与樾尧天宫寝殿间几个来回。
良久不久,姃姃又问,“樾尧有没有瘦了?”
声音软软的,有一点沙哑,乜州阁里有轻轻的眼泪吧嗒。
乜州阁之所以叫阁,外观上与一般阁楼无异,可阁顶形似无顶,抬头就能看见弯弯的月亮。
魔界无阳,只能看见月亮圆缺,星星很多。
一个看天,一个看月亮。
九尾的声音凉凉的,“倒是看不出来瘦了,只是我瞧着胳膊上好像有伤,窦广说天帝很生气,樾尧挨了不少罚,他们都不准我告诉你。”
毕竟每次她一哭鼻子,大家就都没辙儿了。
果然乜州阁里马上就有地瓜哭鼻子的声音,“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姃姃,在孛樾呆了这么久,我们就像家人,大家都不忍心看你哭,可我不一样,我想看你哭。你哭了我就开心。”
姃姃性子刚直,理智,顾大局,大家也不担心她会一冲动跑到天宫害樾尧被罚得更重,可姃姃也性子柔软,每次一哭鼻子,颂栗山都要抖三抖。
天宫太子樾尧下凡历劫,却招惹了魔界的作恶多端,鼎鼎有名的“姃氏恶女”。而后回到天宫也不安分,天帝气急,罚了极刑,这也算是一段天宫秘辛了。
大智若愚,愚比大智。姃姃也明白九尾另类的安慰。
也明白大家的好意。
也明白樾尧的坚持与隐忍。
可她就是不明白神魔天敌。
一直以来,魔界先军都以扩大境土为荣,这是为魔的本性。张扬,野心,征服六界。
姃父也一直秉承着祖辈的理念,以征战为荣,以安逸为耻。可自打那年姃姃迷糊,跑到慕悠上神的营帐里,再被慕悠上神亲自送回来,毫发无损,姃父就立誓鸣金收兵,永不再战。为人父,才理解别人父。
按理说少了魔界这样的劲敌,天宫怎么都该开心才是,可千百年来,天帝又屡屡派兵试探。就连姃姃,也被逼着一身戎装上了几次战场。
魔界没了扩张的野心,天宫却想着征服六界。
这才是为神为魔的本性。
亲征战场,流血流汗,身边的同伴断了胳膊咽了气,那个时候姃姃也不能理解神魔天敌。
战争不就是本该这样?战死也毫无怨言,只求下辈子再为魔,斩了对方的将领才好。各自为营,全力以赴便是最好的尊重。
只是再后来天宫的太子樾尧逐渐羽翼丰满,天帝的野心被每每驳回,天宫与魔界才过了几百年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