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帐是雪狼族大部队抵达的当夜连夜赶回来的, 天一亮, 羽就看见了这位虎族王庭仅存的高级军官。

这位中帐看上去年纪和草根族长差不多，只是要憔悴一些, 双眼满布血丝, 人形态下，发间已现斑白。

按理说虎族原本的生活还算可以, 不会太快显出老态、百岁之前都算青壮, 这位却露出如此疲态……显然, 这半年来, 这位中帐的日子并不好过。

羽打量着对方时，对方也在打量羽。

这个大大方方站在虎族王庭中的雪狼族战士, 面色红润, 精神饱满, 手持精钢长矛, 穿着一身做工精良的护甲，连护甲环扣上的皮带柳丁都打磨得光滑平顺无比。

“这样的护甲只靠十几、几十个工匠是做不出几身的，所以他们需要灰矮人……吗？”虎族中帐心中明悟, 视线余光扫向羽后方、那些站在不远处的雪狼人战士们。

目之所及的雪狼族战士都穿着同等规格的精良护甲，普通的战士和身为军官的羽并无不同。

“——终究是丢了传承，连秩序尊卑都不分明了。”中帐有些嫌弃。

这位中帐并不是耶鲁那样参战期间才从账主火箭式冲上来的凑数货，他已经担任了三十年的王庭留守部队中帐。

耶鲁那种没混到核心的人接触不到的东西, 这位中帐多多少少有点认知。

比如……他知道帝国时代的雪狼族是什么样子的。

雪狼族与虎族一样，是极为讲究内部秩序、族群荣耀的种族，精锐战士享受最高权力、最高待遇, 也同时随时准备着为整个族群牺牲。

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远东大战，没有一个成年雪狼族退进约克山脉，甚至到了最后还能以残兵强悍发起反攻，除为掩护虎族、猫族和自家的小狼崽们撤退外，雪狼族不过是践行他们身为帝国之壁的骄傲——雪狼族的战士，没有人会背对敌人！

而现在，丢失了那样荣耀传承的雪狼族，不过是跟人族一般汲汲营营、追逐财货的平庸之辈罢了。

盯着羽默默打量了数秒后，这名虎族中帐开了口：“泰德。”

羽点了下头，友好地伸出手：“羽，也有人叫我毛毛。”

泰德中帐视线下移，倒也没拒绝雪狼族表现出来的善意，伸手与羽交握。

“你们想要灰矮人？”泰德中帐毫不废话，上来便直指重心。

“对，交换方式与半人马一样。”羽也不废话。

“不行。”泰德中帐缓缓摇了下头，“灰矮人和半人马那种只有体重的废物不一样，同等的交易方式不适用。”

听到这话，羽一点儿都没意外。

半人马确实不擅长干运输外的活儿，吨位又大，相比之下，体重跟人族差不多的灰矮人要好用得多。

羽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简洁而又极其霸气地：“五倍重量的粮食交换灰矮人。”

几百斤粮食换个技术工种，这个价钱火炎部出得起。

跟随中帐而来的四名账主同时低低抽了口气，昨天只拿猫族奴隶换了等重粮食的俩账主更是隐约产生悔意——这帮蛮子既然肯这么大方，那他们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坐地起价呢？！

泰德中帐面无表情，在羽将手放下后轻轻吐出两个字：“十倍。”

“这就没得谈了。”羽又不是冤大头，当即摇头，“要么五倍，要么不谈，我们自取。”

“你——！！”一名帐主差点儿骂出声。

“雪狼人羽，你在威胁虎族？”泰德中帐仍旧没有表情。

“只是陈述事实。”羽微微眯起眼睛，“虎族‘自取’半人马、灰矮人、猫族，乃至我们雪狼族的部落时，又何曾问过他们的意见呢？草原上的规矩原本是你们制定的，我们只是遵守你们的规则。”

泰德中帐还罢，四名陪同他的账主硬是被羽这个大实话气得嘴歪眼斜……

安静站在旁边的萨拉丁长老，忍不住笑了下。

“你们雪狼人，准备为灰矮人流多少血呢？”泰德中帐没有那么大的反应，金色竖瞳中的冷光冷静得可怕。

“并非为灰矮人流血，而是为草原上的规则流血。两者看起来或许类似，但本质上不同。”羽比他还冷静，淡然地，“这些年来，草原上的部族没有遵守牛头人的草原规则，而是遵守虎族的规则。你们调走我们的战士去打仗，你们侵占了半人马的东部，你们劫掠猫族，合理不合理，都由你们说了算。”

“既然草原上虎族制定的规则是强者说了算，那么现在我们雪狼族也想接手这种制定规则的权力。为这种正事流血，怎么能叫为了灰矮人流血呢？”

这次，泰德中帐盯着羽，足足沉默了十几秒。

得知雪狼族与精灵族、与人族做交易时，中帐在心中是看不起变成这样的雪狼族的。

只是，或许是虎族这两年来的剧烈变化让泰德中帐心中产生了更多的想法，尤其是日日守着空寂寥落的王庭、只能在梦中无数次梦回繁华喧嚣的时代，让他隐隐感觉到……虎族为了荣耀、荣誉，到底付出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而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深刻——仅剩百人的虎族，哪还有什么荣耀、荣誉可言！

只会说大实话的羽当面怼了泰德中帐一脸……便到了小花登场的时候。

栗部落原来的日子比草根部落好过，小花的体型长得比羽还壮一圈，当她走到泰德中帐与四位账主前方、跟羽并列时，她的体格居然并不比虎族小多少。

“我们雪狼族，并不喜欢打仗。”小花上来开口第一句，便大大博得旁听公证的萨拉丁好感。

泰德中帐：“……”

有那么一瞬间，泰德中帐非常希望这帮雪狼人能找回传承，好好看看自家祖先是什么样的……

“尤其是，不希望草原上出现战争。”小花继续道，“草原是我们重要的家乡，我们希望所有的草原部族都能平安顺遂地过上好日子，所有种族齐心协力，将这片草原经营成不输给任何美好远方的故乡。”

“远东或许很好，西大陆、南大陆，精灵族住的森林、雪山、地下世界，那些地方也许都非常好，但那跟我们草原部族没有关系。”小花脸上出现鲜活神采，颇为坚定地，“那些地方也是别人经营起来的家乡，既然别人可以做到，我们草原部族自然也能！”

萨拉丁两眼发光，极其高兴地露出狰狞笑容，还连连点头。

一群虎脑壳则是完全被小花丢出来的内容给惊呆。

尤其是泰德中帐，先前还一脸淡定的这个虎脑壳，这会儿惊诧得嘴巴大张。

“能不用战争去解决的问题，我们都会尽力去找战争之外的办法。”小花话锋一转，脸色冷了下来，“虎族也是草原部族，我们并不想跟你们刀兵相见，所以我们愿意用更平和的方式来解决我们之间的观念差异。来到草原上讨生活的灰矮人也应当是草原部族的一部分，不应当被奴役、被欺压，我们用粮食交换他们的自由，这是我们更愿意去选择的和平手段。”

但如果你们不想要和平，我们雪狼族也不会畏惧战斗——这些话小花用不着说出口，便已然准确地传达给这帮虎脑壳。

泰德中帐脸色难看，面部肌肉抽搐，拳头松开了又握紧。

哪怕王庭还能剩下一、两个大帐，他也不必如此难堪！

小花的嘴皮子比羽灵活得多，怼了一嘴，立马换成缓和语气顺毛撸：“我们希望灰矮人的草原部族地位被承认、接纳，能成为所有草原部族间和平沟通、友好交往、互帮互助、团结并进的开始。同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大家实在毫无必要打打杀杀，能坐下来谈的问题尽量坐下来谈，互通有无、交易兑换，这样难道不是比打来打去更好吗？王庭也曾经敞开大门欢迎四方来客，外来人都能友好对待，又何必对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种族如此苛刻？”

一名帐主听到这儿，忍不住轻声呼了一句：“中帐……！”

泰德中帐没有回头，仍旧死死地瞪着羽和小花。

低头，或是不低头只在他一念之间。

雪狼族虽强势，但却表现出颇为宽容、至少要比虎族强盛时宽容得多的态度。

泰德中帐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肩膀稍微往下垮了垮，绷在心头的那口气，无声地、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松懈、消散……

——仅剩下八个帐、百余人的虎族，实在是经不起折损了！

“……那就，五倍的粮食。”

四名账主齐齐松了口气，站在他们后方的虎族战士们，这会儿才敢放任汗水流下来。

答应交易后，泰德中帐没有逃避自己的责任、跑去别的地方躲起来等雪狼族离开，而是亲自出面，将雪狼人带去矿区接收灰矮人。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虎族王庭荣光不再，家底倒是还真厚实——丫们两处地下矿脉中屯着的灰矮人居然有上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