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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一觉醒来我未婚夫权倾朝野 > 第15章 (1)

第15章 (1)

#15

丹河看赵常乐真的开始乖乖扫地,这才放心,转身刚走几步,就看到宁伯走进了小花园。

宁伯走路虽有些瘸,五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也有些干瘦,但府里的奴仆其实都有些怕他。

祭酒对奴仆温和,无心之错很少惩罚,可宁伯却觉得祭酒这样没有威严,故只要是谁犯错被他抓住了,不管是有意无意的,宁伯都会严罚,以儆效尤。

见宁伯来了,丹河心里一惊。就听宁伯怒斥,“怎么都午时了,花园还没打扫干净?”

赵常乐正在扫地,她此前从未扫过地,就算这时候摆正了心态,可动作一时还是不熟练,看起来慢吞吞的。

宁伯生气,走到赵常乐近前,一脸嫌恶。

果然又是这丫头。

他就知道,让她留在府里就是个错误!长了一张脸不说,干活还不利索。

宁伯一把把赵常乐手里的扫帚抢过来,往地上狠狠一扔,“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一点活都干不好?”

宁伯虽然人老,可嗓门极大,此时生气,更是吼的赵常乐耳膜快破了。

赵常乐很少被人凶,竟有些懵了,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丹河忙跑过来,对宁伯行礼。

丹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下意识地,话就说出了口,

“宁伯消消气。这是我让她扫的,我想着她头一天来,还是先熟悉地方,所以只让她先把一条小径扫干净再说,不让她多扫。”

丹河指着赵常乐扫过的小径,“瞧,挺干净的是不是。”

赵常乐闻言一愣。

原本宁伯是想借此事好好发落一下赵常乐,最好让她直接滚回长阳君府邸,不要在杨府现眼了。

可丹河这么一说,他也不好对赵常乐发作脾气。只好哼了一声,怒斥丹河,“快把这里扫干净!”

丹河忙点头,宁伯这才离开。

宁伯走后,赵常乐还在发愣,她转身看着丹河,“你……”

“你为什么帮我?”

她不是看她不顺眼么,干嘛帮她呀?

丹河看着面前的姑娘。

虽然穿着那身暴露的舞姬衣服的时候,她一副风尘模样。

可洗掉妆容,换了这身粗葛布衣之后,她反而显出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来。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仿佛是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真正的世间是什么样子的。

丹河没好气,

“你是不是傻?新奴仆照例是要给下马威的,头一个月,若是有一点活干不好,就会受很重的惩罚。更何况你,你那是态度问题,放在宁伯眼里,你就是刁奴,对付刁奴,宁伯先打你一顿板子,然后把你卖出去!可我不一样,我在府里干了三年了,算是老奴,偶尔犯错,宁伯也不会重罚。”

赵常乐闻言,想了片刻,而后道,“多谢你帮我。”

她对丹河行了屈膝礼。动作标准,丹河见的贵女都没这样标准的礼数。

丹河竟有些不好意思,“谢什么谢,好好干活吧!”

赵常乐扫了一天地,把小花园扫的干干净净,一片落叶都没有。

直到太阳落下,一天的活计才算结束了。

她累到不行,只觉得双腿在抖,双手也在抖。

丹河过来找她,没想到赵常乐只不过扫了一天的地,竟然会这么累。

但毕竟她下午时干活态度好,丹河也不是刻薄之人,便也没骂她“娇滴滴”,反而难得对她显出一点好意来。

丹河替赵常乐拿住扫帚,“走吧,回去吃饭了。”

赵常乐拖着脚步跟着丹河,走到院子门口,忽然闻到一股臭味。

她下意识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莫非她干了一天活,身上都是汗,所以这么臭?

也不知方便洗澡吗?

赵常乐正这么想,忽听走在前面的丹河捏住鼻子斥骂,

“黑齿,你拉着泔水就快点走,不然熏死人了!”

赵常乐抬头,看到一个拉着泔水车的奴仆。

他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衣服很脏,看不出本来颜色,上面都是污垢;整个人乱蓬蓬的,被丹河骂了,他却并不生气,只是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到发黑的牙齿。

黑齿是负责倒夜香与泔水的奴仆。

赵常乐到底好洁,不免带了几分嫌恶,皱眉捂住口鼻。

丹河受不了臭味,三两步就跑开了,“阿乐,快跟上!”

赵常乐倒是想跑,奈何她实在是累,双腿就是抬不起来,只好慢慢走。

可“阿乐”这两个字似乎是有魔力,方才看着还傻呆呆的黑齿,听到赵常乐的名字后,忽然抬眼盯着赵常乐。

赵常乐被他盯的心里一惊,竟下意识觉得害怕,想要后退。

她重生才几天,可却经历了数次濒死体验,对他人的恶意如今特别敏感。

黑齿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是利剑一样盯着她,但很快却挪开了,然后对赵常乐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

赵常乐几乎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

丹河又喊了一声,“阿乐你快点!”

赵常乐无暇多想,拖着脚步连忙追上了丹河。

她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仿佛那个黑齿是什么大人物似的,自己像是兔子,而黑齿像是猎鹰,一直盯着她。

赵常乐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怕是惊弓之鸟了。

终于回到了房间,赵常乐二话不说就倒在了床上。

丹河端了晚饭回来,赵常乐饿的不行,可却连伸手拿碗的力气都没有。

“你先躺一会,休息一下再吃。”

丹河没想到赵常乐竟这么不经累,简直像是从前根本没干过活一样娇贵。

不过下午她干活的态度就很好,所以丹河目前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赵常乐也不客气,躺在炕上,忍受着浑身的酸疼。

丹河坐在炕沿,一边吃饭,一边瞧了赵常乐一眼。

“诶,你之前是哪个府里的?干嘛的?”

赵常乐不娇气之后,丹河其实也并非脾气大之人,此时好奇心起,就问赵常乐。

赵常乐浑身上下,大概只有嘴巴动起来不费劲了。

她答,“我是长阳君府的舞姬,昨夜在宴席上得罪了杨——”

赵常乐咽下到嘴边的“杨错”的名字,改口道,

“得罪了上大夫,所以长阳君送我过来赔罪。幸得上大夫宽宏,不追究我的过错,让我在府里干活。”

赵常乐面不改色的拍杨错马屁。

丹河“哦”了一声,“长阳君的舞姬啊,那怪不得呢,我说你怎么这么金贵,跟个大小姐似的。”

赵常乐躺着,身体不想动弹,可脑子却闲不下来。

夜幕四合,就容易升起孤独的感觉。

她重生第一天,就忍不住多次想次从前的生活。

她想父王,想往日这个时候她会和父王一起吃饭。吃完饭,天就彻底黑了,走出宫殿的时候,重重屋檐下都悬着宫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灿烂。

那时候,她从来不懂难过,或者孤独是什么感觉。

赵常乐闭上眼,强行压下自己的情绪。

还没有报仇,她可不能被打倒。

杨错,杨错。

默念着杨错的名字,报仇的意念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她开口,“丹河姐姐在杨府做女裨有多久了?”

丹河答道,“三年了。”

“三年?那真是久。为什么会在杨府做下人呢?”

赵常乐不动声色的套话。

这话却好似勾起了丹河不好的回忆,她叹了一口气,“还能为什么?家里活不下去了呗。”

“三年前内乱,我父亲被国君——哦不,是以前的国君,姓赵的那个——征召去打仗,结果战死了,家里没法子,活不下去了,所以就把我卖成奴仆了。”

听丹河提起“姓赵的国君”时,赵常乐紧紧捏住了手,才没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出来。

她故意与丹河攀谈,终于算是弄清了现状。

如今是新朝第三年,也就是说,她重生在死后的第三年。

三年前杨错带兵攻破国都,血洗宫殿,屠杀赵姓宗室。

除了一个投降的赵王庶子公子息,所有赵姓宗室全都丧命。

自此赵国宣告灭亡,而后姬姓复国,如今便是姬国了。

赵常乐其实有些不解,当年叛军是杨错领导,按理来说叛乱成功之后,也该是杨错为君。

可不知为何,杨错却推举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姬姓公子为君。

她猜想,杨错怕是太重名声,若是贸然为君,怕被天下人骂“逆贼”吧。

姬国……姬姓……

赵常乐细细回忆。

她父王的国君之位,其实是造反得来的。

二十年前,世间尚无赵国,那时这片大地上矗立着姬国,她父王不过是姬国一个普通的将军,姬氏才是这片土地最正统的主人。

可父王野心渐起,于是黄袍加身,发动宫变,屠杀姬姓,江山取而代之,赵国由此建立。

据说当年宫殿里,血漫三尺。

当年姬姓宗室血脉被父王屠戮殆尽,连婴儿都不留。

如今登基的这位姬姓公子,说是姬姓宗室,其实血脉离了十万八千里,不然当年父王也不会留他性命。

可惜姬姓被父王屠戮殆尽,如今唯一能找到的姬姓后代也就是他了。杨错推举他为君,自此姬姓复国。

而这位国君,此前是民间长大的,什么政事都不懂,所以国政大权,其实悉数掌握在杨错手上。

听到这里,赵常乐微眯了眯眼,想到了什么,便问丹河,“你说上大夫很厉害,权力很大?”

丹河点头,

“没有人不尊敬他,他是博士祭酒,国君的老师呢!国君大事小事都跟他商量呢。”

丹河一脸佩服。

赵常乐却在心里冷笑。

杨错灭赵功勋卓著,这是真的。

可国君真的甘愿拱手让权吗?

这可未必。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赵常乐从丹河嘴里套话套的差不多了,觉得自己也歇好了,便从床上爬起来,端起碗来吃饭。

虽然还是粗糙的麦饭,但她已经学会不再抱怨。

☆、第 16 章

#16

丹河早都吃完了,此时无聊,就看着赵常乐吃饭。看她小口小口,吃饭极为文雅,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在宴会上吃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丹河心想,果然是舞姬出身,跟一般的奴仆就是不一样。

丹河此前一个人住,许久没有跟人闲聊。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正是八卦的年纪,就继续问赵常乐,

“你刚才说你得罪了上大夫,具体怎么回事?”

赵常乐可不愿说自己爬床的事情,她含混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在酒宴上没伺候好祭酒。”

赵常乐回答的含混,丹河也没什么见识,她以为的得罪,也不过是奴仆弄脏了贵人的衣服打翻了贵人的茶盏之类的事情。

丹河便道,“祭酒脾气温和,其实不会追究这种小错的,你放心吧,以后你乖乖干活,我保证祭酒很快就会忘记你得罪过他这件事的。”

赵常乐听了不语,只是心里冷笑。

行事温和?

她动了动手腕,仿佛那个不声不响拧断她手腕的人不是杨错。

杨错……

是他变了,还是她从来就没有认清过他?

她想不明白。

丹河又问,

“诶,你们舞姬平时都干什么事情?是不是只用跳舞就行了?”

赵常乐打断了丹河,“丹河姐姐,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没有原身的记忆,她怎么知道舞姬是什么生活,只好生硬地转开话题。

丹河,“我的事情?我可没什么事情。就天天扫地嘛,有什么好说的。还是你们舞姬好,是不是经常能见到贵人?是不是经常有赏钱?你们穿的衣服是不是都是绸缎?”

眼看丹河又要把话题转过来,赵常乐再一次打断她,“丹河姐姐,刚才你说你父亲是战死的?”

丹河点头,“对,成年男子都服兵役的。”

赵常乐想了想,忽然问,

“那——你会恨上大夫吗?如果不是三年前他造反,父——赵王也不会征召大军抵抗叛军,你父亲也不会上战场,更不会送命。”

丹河闻言先是一惊,

“造反?可不能这么说!上大夫那叫伐赵,赵王是暴君,上大夫是替天行道。”

赵常乐强忍着冷笑的冲动。

替天行道?

杨错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警告了赵常乐之后,丹河才细细去想赵常乐的问题,慢慢的,她摇了摇头。

“其实我倒是觉得,现在的国君比之前的赵王好多了。你知道吗,之前我们家种地,一年的收成交上去之后,我家人还要饿肚子。我父亲一年到头,有一半时间都被征召去服劳役,比如修行宫,修府邸,也不知道那些贵人怎么有那么多东西要修。”

沉默了片刻后,丹河继续道,

“我不喜欢以前的国君,哦对了,那个中山公主你知道吧,国君的女儿,大家都说她是中原最漂亮的女人——”

自己的名字忽然被提到,赵常乐愣了愣,才回应,

“她怎么了?”

提起中山公主来,丹河竟有些愤愤,

“我最不喜欢她了!听说那个公主喜欢珍珠,可是珍珠多难得啊,必须要从海里捞。为了中山公主开心,赵王就征召劳工,去东海潜水挖珍珠,我们村一半男人都被征召了,可死的死,伤的伤,就为了给那个公主头上多一点好看的玩意儿。”

说罢,丹河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说句不好的话,以前我在家,天天咒赵王,还有中山公主快点死,这样我们就不用再替他们修宫殿,捞珍珠了。”

赵常乐完全愣住了。

她忍不住去摸自己的头发,试图摸到发簪,落手之后却才想起,自己一个奴仆,头上哪有什么首饰。

她特别喜欢珍珠。

这种首饰圆润饱满,摸在手里特别舒服,戴在头上,温柔的像是月光。

父王宠她,她喜欢什么,父王就给她什么,所以她宫殿里有数不清的珍珠。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每一颗珍珠上都浸满了鲜血。

丹河话匣子打开了,还想说话,可却看赵常乐面色瞬间苍白,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

丹河还以为赵常乐太累了,便也不好意思再拉着她继续聊天。

放下碗筷,匆匆洗漱后,丹河就熄了灯。

一片黑暗中,赵常乐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怀念从前的公主生活,父王宠爱她,她生活富足,山珍海味,锦玉貂裘,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她只觉得自己幸福,可她从来不知道,有许多人付出了血的代价,在维持她所谓的优渥生活。

从前她高高在上,从没有往尘埃里看过一眼,如今她陷入了尘埃里,才知道从前自己多可笑。

直到后半夜,赵常乐累的不行,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父王。

父王的王位是造反得到的,所以国内零零星星一直有人打着姬姓的名号造反。

有一次的造反声势比较大,父王就御驾亲征平叛。三个月后,他大胜归来。

赵常乐不知怎的,那一次忽然对打仗产生了兴趣,便缠着父王讲故事。

父王因为大胜,又喝了酒,上了兴头,便绘声绘色的开始描绘战场的画面。

“攻城最难。先要把云梯搭上城墙,然后命令士兵顺着梯子爬城。可城头的守军拼命抵抗,守城的方法很多,最有用的还是浇开水。一锅一锅的开水往下泼,那些爬云梯的士兵被水浇到,立刻就皮开肉绽,摔下城墙。笑儿啊,父王这次牺牲了好多士兵,才平了那个叛乱!”

说起这次战争,父王非常得意。

可赵常乐听得皱眉,便问,“那些被烫到的士兵怎么办?”

父王醉意上头,愣了愣,“怎么办?肯定死了。不被摔死,浑身烫伤也治不好的。”

她又问,“那些人的家人怎么办?”

父王有点不耐烦了,“战死沙场,会发抚恤金的,”

她还是不依不饶,“赔多少钱?”

父王挥手,“左不过是几十吊钱,行了,别吵我了。父王要睡了,你出去玩去。”

赵常乐被推出了宫殿大门。

她站在门口,懵懵懂懂地就问身边的傅姆,“几十吊钱是不是很多?”

正巧她发饰歪了,傅姆一边帮她重簪,一边笑道,“几十吊?连公主头上戴的一颗珍珠都买不起。”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人命的低贱。

原来一个为国战死的士兵,连公主头上的一颗珍珠都比不过。

她连忙把发饰摘了下来,觉得自己戴着的都是那些士兵的冤魂。

还有这富丽堂皇的赵王宫,每日的琼浆玉露,山珍海味,好像都变成了那些士兵的血肉。他们的脸被烫的面目全非,在王宫的每个角落里哀嚎着,伸出血淋淋的双手。

他们哀嚎着,从每一寸土地里爬出来,浑身是血,死死盯着她,盯着她头上和耳朵上的珍珠首饰。

他们扑过来,把她一寸一寸的撕碎……

“阿乐,阿乐,醒醒!”

赵常乐被人晃醒,她睁开眼,看到丹河。

丹河一脸关切,

“你做噩梦了?一直尖叫,吓死我了。”

赵常乐喘着气,囫囵点了点头,“做了个噩梦。”

她重新闭上眼,侧身紧紧将身体蜷缩起来。

梦里那些浑身是血的人朝她扑过来,撕咬她,踢打她。他们的命,比她头上的一颗珍珠还便宜,可他们的力量,却让赵常乐无从反抗。

她浑身颤抖,只觉得自己从前十八年的世界全都坍塌了。

可她没有时间能自怜,不多时丹河就叫她起床,是干活的时候了。

今天赵常乐格外勤勉,学会了如何打井水之后,她不用丹河吩咐,自己就打了满满一桶。

虽然那一桶水对她而言还是太重了,可她咬着牙,一步一步挪了回去。

扫地的时候,她也不用丹河多说,立刻埋头苦干起来。

丹河看赵常乐,竟觉得宁伯给自己分配的人还不赖——虽然什么都不会干,但态度好,愿意学,这就够了。

赵常乐无暇多想,她只是低着头,一下一下的扫地,双手紧紧的攥着扫帚,指节都青了,可她都不愿意放松,不愿休息片刻,更不敢休息片刻。

她但凡闲下来一会儿,脑子就不由自主的乱想。

从前戴过的首饰,吃过的珍馐,那都是她最享受的生活,可如今却忽然变了——

珍馐是血肉,首饰是白骨,尸山血海,上面供着她一个公主。

杨错屠戮赵王宫,那些百姓说不定有多开心。

赵常乐紧紧握着扫帚,拼命扫地,仿佛这样才能把昨夜那可怕的梦驱散开来。

就这样低头一寸一寸地扫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只觉得头顶的太阳越来越晒,而眼前的地面是明晃晃一片光,她一瞬间甚至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觉得眩晕。

赵常乐猜自己怕是被晒过头了,再加上昨夜没睡好,今天可能不大舒服。

她正想找个阴凉地方歇一会,却忽然听到有人的脚步声。

她抬起眼,看到杨错正往这边走过来。

他还是惯穿的白袍,不知怎的,今日在太阳底下,赵常乐只觉得他的白袍仿佛反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赵常乐连忙低下头来,像一个最普通的奴仆一样,在主人经过时绝不能抬头看。

可低下头时,地面上的阳光却晃进眼睛里,晃的她眼前发黑又发白。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扫帚,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这才没让她晕过去。

她只希望杨错快点走过去,这样她就可以躲在假山石后的阴凉处休息一下了。

可谁知那身白袍经过时,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杨错站在赵常乐面前。

他眼力很好,只消一眼,他就能认出见过的人。

纵然面前的人换掉了那身暴露的风尘衣服,如今只穿着一件褐色的葛布衣,头发低低挽着,与府中任何一个粗使仆役没有区别,可杨错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她虽低着头,好似是一副谦恭模样。可偏偏脊背挺得笔直,决然不同于一般奴仆那种卑躬屈膝的模样。

像是婷婷荷叶的杆,又像是一柄容易折断的剑。显出一种脆弱却又顽强的风骨来。

好晒啊……

赵常乐心里只有这句话。

杨错是不是打算晒死她,能不能快点移开尊步,好让她乘个凉啊。

她只觉得身上一层一层出冷汗,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扫帚支撑。

幸好杨错只在她面前停留了片刻,他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朝藏书楼的方向走去。

赵常乐松了一口气,放开手中扫帚,想找个乘凉的地方。

可她才迈了第一步,却觉得脚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然后眼前一黑,便彻底晕了过去。

☆、第 17 章

#17

富丽堂皇的赵王宫,此时却遍地都是鲜血。

赵常乐脚步虚浮,踉跄的走着。

她一身华丽宫装,长长的裙摆上绣满了金线,缀满了珍珠,随着她的脚步,裙裾掠过地上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那些尸体好奇怪。

有的人是绫罗绸缎的皇亲国戚,有的人却是衣不蔽体的乡野贱民。

他们的尸体躺在一起,不分贵贱。

忽然之间,他们都睁开了眼睛。

那些绫罗绸缎的宗亲死死盯着她,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公主,报仇……”

他们声音嘶哑,“公主,报仇!”

赵常乐被吓得后退,可脚踝却被一双如皮包骨的脏手抓住。

那双手属于贱民。

那双手紧紧抓住她,死死拉扯着她鞋上的珍珠,“你们活该……”

他说,“你们死了活该!”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都在撕扯着她,仿佛硬生生要将她撕成两半。

赵常乐尖叫一声,再也承受不住,她脱掉华丽的宫装外袍,甩掉鞋子,夺命狂奔……

“父王救我!”

她一边跑,一边哭喊,可偌大宫殿,只有她一个活人。

那些手还不放过她,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抓住她的衣服,他们让她报仇,又或者让她偿命。

一只手抓住了她宫装的裙摆,赵常乐猛然扑倒在地——

“父王救我!”

**

赵常乐猛然惊醒。

入目是高及房梁的书架,书架上层层叠叠,不知摆着多少竹简。

有风从打开的窗户中吹进来,带着不远处小小湖泊的水汽,让赵常乐冷静了下来。

方才只是一场梦。

这是哪里?

赵常乐从噩梦中惊醒,犹有些迷蒙,睁大眼睛又看了看这满墙满室的书架,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是杨错的藏书阁。

她负责洒扫的小花园同藏书阁离得近,都在第三进院落里。

而方才她……

赵常乐一下子记起来刚才的事情——她被太阳晒懵了,一下子晕过去,当时周围无人,只有杨错经过。

然后……然后醒来她就在藏书阁里躺着。

莫不是杨错把她抱过来的?

一念及此,赵常乐连忙从地上跳起来,嫌恶的拍了拍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他抱过是一件极肮脏的事情。

可她毕竟刚中暑,此时仍有些晕,连忙扶住书架才没倒下去。

藏书阁有两层,六间开阔,赵常乐方才就是躺在一层的地面上,地面是光滑的水磨石,躺上去十分清凉,所以她的暑意解的很快。

右侧一角是木质楼梯,可通藏书阁二层。

赵常乐站在满室竹简里,想,杨错呢?

他一定在藏书阁里,既然不在一层,那就是在二层。

赵常乐心里陡然一跳。

她环顾一圈,只见藏书阁一层并无任何奴仆,又将脑袋探出窗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奴仆。

杨错喜静,更是不喜欢别人近身伺候,他自理能力又强。不像赵常乐,昔年做公主时,若是没有侍女,她连衣服都不会穿。

赵常乐一时激动起来,心脏砰砰砰砰,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左右无人,这岂不是上天赐予的大好时机,让她今日杀了杨错这个狗贼?!

赵常乐紧紧握拳,才压下了激动心情,冷静下来,目光转而在书架上开始搜索。

她要找个能杀死人的利器。

赵常乐目光扫了一圈,一角看到了一柄刻刀。

刻刀,毛笔,竹简,文房必备三事。毛笔写字,若是写错字了,就需要用刻刀刮去竹简表面一层墨迹,所以刻刀是文人必备。

赵常乐轻手轻脚,将小小刻刀纳入袖中。

若是照着心口直接捅下去,说不定一刀便能了解了那狗贼的性命!

赵常乐凤眸微眯,下定决心,定要今日诛杀杨错。

她深深呼吸几次,将残留暑气全都散出,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口,手脚并用,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慢慢往上爬。

**

藏书阁二层,杨错跪坐在临窗案桌后,面前蒲团上跪着另一个男人。

杨错问,“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男人恭敬回答,“线索断了。”

叹了一口气,男人道,

“我后脚刚赶去,可得到的却是那士兵的死讯。他家人说他去打猎,跌落悬崖了。”

“这也太巧合了。祭酒,当年那伙士兵屠尽赵氏,转瞬间消失个无影无踪。到底图什么?若是为名为利,大可直接找国君领赏,虽屠戮降军名声不好,可也能混个官做啊。”

杨错却不说话,于是问句只能消弭在空气里,那男人一时也沉默下来,空气凝滞的仿佛不再流动。

赵常乐手脚并用,刚爬到楼梯顶层,却听到一个陌生男人正在说话。

她一怔,暗道糟糕。

有别人在场,自己怕是杀不了杨错了。

这时,忽听一声,“谁?!”

藏书阁安静,杨错身影却比声音还快,犹如一柄剑,从窗边直扑赵常乐面前。

赵常乐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面前一阵风,然后身体便不听使唤,仿佛被一股大力,直直往楼梯下推去。

一阵叮咣,赵常乐摔下了楼梯。

仓皇之中,袖中刻刀割伤了她的小臂,但赵常乐咬牙忍疼,不敢表现出一点异样,生生忍住了。

她后背撞了好几下台阶,小臂又被刻刀所伤,中暑余韵犹在,此时苍白一张脸,瘫在楼梯口,抬起凤眸,看着杨错。

杨错……速度好快!

他刚才明明是跪坐在窗边的,离楼梯口有十几步,可他前一瞬刚听到楼梯口的动静,下一瞬便出现在她面前,将她直接拍飞!

赵常乐余悸未消——他好厉害!

别说自己手里只有一个小小刻刀为武器,便是她手里有淬毒的匕首,怕是都杀不了他。

幸好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否则今日杀不了他,丧命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赵常乐忍着小臂疼痛,将刻刀紧紧藏在袖子里,心中却更加疑惑——

他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

赵常乐抬眼,仰视着站在二层楼梯口的杨错,他还是宽袍大袖,三寸竹冠巍巍,一副君子模样。

可赵常乐却越发看不透他。

杨错站在楼梯口,一手负在背后,俯视跌落底层的女裨。

她一身粗布葛衣,底层光线不明,她其余五官届隐在暗处,唯有一双眉眼好似生辉。

杨错记起来,那是方才那中暑晕倒的女裨,他将她放在一层阴凉处散热。

想必是刚醒过来,便上楼来看看。

杨错警惕心略下去。

方才倒也并未说什么格外机密的事情。若是当真机密,也不会在藏书阁谈。

于是杨错忽视了赵常乐,转身回到窗口,复又跪坐下来,对面前男人吩咐,

“继续找,说不定还有当年参与过此事的其他人还活着,只是动作要快,万一都被灭口了就不好了。”

男人点头抱拳,从楼梯处下来,路过赵常乐时,看都不看一眼。

于是藏书阁内一时只剩赵常乐与杨错二人。

格外安静,只有赵常乐因为疼痛而略微明显的喘息声。

赵常乐忍着疼,心想自己跌下楼梯这一遭,怕是后背成片青紫了。

她无暇顾及后背淤青,连忙将刻刀轻轻放在一旁隐秘处,再不敢在身上携带,然后将右手袖口处绑带重新绑了一番,紧紧裹着方才小刀伤过的皮肤,确保没有血迹渗出,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常乐有心想直接离开藏书阁,却又知道,身为奴仆,贸然窃听主人说话已经是大不敬,更何况中午中暑时杨错算是帮了她,于情于理,作为一个普通奴仆,她都要当面感谢他一番的。

赵常乐按下心中颓丧,忍着疼,又上了楼梯。

临窗有一案一席,杨错却并未在案前,此时他站在高达房梁的书架旁,翻检着竹简,似在找书。

二层再无其他奴仆,除此之外,只有角落里一个小小茶炉,茶炉上似在煮水,但也并无煮茶童子。

纵然只有杨错一人,但赵常乐却再也不敢轻视他。

当她以为他是谦和君子时,他便露出暴戾一面;

她以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时,他便武功深不可测。

这个人……这个人太可怕了。

还有希望报仇吗?

赵常乐盯着书架前杨错的身影,一时间只觉得满心颓丧。

此前她想的简单,以为来杨府了,只要呆在杨错身边,日久天长,总能取了他的性命;

可如今一想,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她心绪万千,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杨错看了许久。

杨错从架上拿下一卷竹简,忽然抬眸,浅透眼眸便同赵常乐对上。

他似有不悦,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有事?”

赵常乐慌忙忙移开目光,低头道,

“中午中暑,多谢祭酒救我。”

杨错只道,“嗯。”

然后拿着竹简,正襟危坐,在案桌前坐下,摊开竹简来,一副看书模样。

赵常乐一时觉得尴尬,自己应当就该离开了吧?

可……

以后要如何杀了他呢?

今日这样二人独处的大好时机都无法杀了他,往后她难道还能指望扫地将他扫死?

一时间赵常乐陷入绝望之中。

杨错读书时认真,眼眸仍在竹简上,伸手下意识去取一旁茶盏,想要喝茶,可拿起茶盏,才发现里面再无一滴茶水。

而角落里,茶炉上水已然烧开,咕噜噜。

赵常乐忙道,“我帮您煮茶!”

不待杨错说话,她忙跑到角落里,面朝茶炉跪坐下来,似是生怕杨错不让她煮茶。

既然刺杀不成,那么不妨毒杀。

赵常乐面朝茶炉,微微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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