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温长青要穿的朝服、戴的香囊,挂在腰间的玉佩,皆已备好之后,便走到床边,推了推温长青:“卯时都快过去了,快起来。”
温长青翻个身,嘟囔:“王妃,你别吵我,我再睡会儿。”
苏筠拎起温长青的耳朵,扯开喉咙,大喊道:“温长青,你再不起来,皇帝要打你板子了!”
她家王妃的狮子吼二十年如一日,妥妥的震耳欲聋,温长青立马从床上直起身,捂住耳朵:“哎哎哎啊,王妃小声点,我的耳朵都聋了!”
“把内衣穿好,下床。”
“困死本王了。”温长青打了个哈欠,从床角落里捡起内衣内裤,穿好下床之后,她家王妃便拿着中衣过来,“别乱动,伸手。”
温长青张开手,侧头看了看正熟练为她穿衣服的苏筠,她眯眼笑了笑:“王妃,本王能娶到你,真好。”
苏筠哼了一声:“大清早没漱牙吧,怎么跟抹了蜜一样甜。”
“甜不甜,王妃要不试试?”
“再闹抽你!”
穿好中衣之后,苏筠转身又把朝服、香囊、玉佩拿过来,穿戴妥妥帖帖之后,又是翩翩俏儿郎,虽看上去老了那么一点,但更显成熟沉稳。
“过来,梳头发。”
苏筠拉着温长青坐在镜子面前,拾起台上的木梳子,动作轻柔将温长青凌乱的乌发一下又一下梳顺。
温长青本就困意重重,王妃又这么温柔给她梳发,梳得她眯起眼,撑着脸颊,竟打起了盹。
望着手中夹着明晃晃白发的青丝,苏筠梳头发的手微微滞了一下,也只是滞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她垂下眼眸,低声道:“长青,你头发又白了许多。”
“嗯?什么?什么又白了?”温长青一下子清醒过来。
苏筠:“头发。”
“噢,王妃你说头发的啊。”温长青打了个哈欠,“这岁数大了嘛,头发肯定白了,王妃头发好像也要开始白了吧,昨天我还拔了几根来着。”
苏筠蹙眉:“没你白的多。”
温长青笑道:“没关系嘛,我先白头,再等王妃白头,我们一样白头到老了。”
自从她家王妃说要当一个贤惠的妻子,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每天起来王妃都会帮她梳头发,温长青最喜欢王妃给她梳头发,从青丝梳到白头,是岁月的证明,是彼此之间相守到老的情意绵绵。
☆、晋江独家首发45
白头到老, 多么不容易。
何况, 她们还是同为女子。
苏筠心头上布满的阴霾, 被温长青这番话吹个干净。
她熟练地替温长青梳成发髻, 戴上玉冠,俯身将下巴搁在温长青肩膀上, 望着铜镜中映出来的彼此,望着铜镜那个陪伴自己二十年的人, 苏筠倏尔笑了:“长青, 我们一起白头偕老吧。”
“好啊, 我巴不得呢。”温长青眉开眼笑,侧过头撅起嘴就要亲苏筠脸上, 却被苏筠用手掌挡住, 亲她手心去了,“王妃,本王就亲一下嘛。”
“没漱牙, 不许亲。”苏筠直起身,掰正温长青的脑袋。
“不亲就不亲, 本王漱牙再亲!”温长青轻哼一声。
“你也老大不小了, 就不能正经一点么?”苏筠望着温长青在极快洗漱, 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奸王真是越活越回去,在外人面前就端起王爷架子,沉稳内敛,在她面前简直跟个讨糖吃的孩子似的,孩子撒娇都没她勤快呢。
温长青却不以为意, 她边净面边道:“王妃,在你面前不需正经,反正王妃就喜欢本王的不正经。”
苏筠额间的青筋剧烈跳了跳:“赶紧的,卯时都快过去了,要是耽误了早朝的时辰,看你怎么办。”
“哎呀,来得及,本王才起床多久,王妃就一直催催催。”
苏筠边收拾床铺,边道:“我能不催吗!你忘了上次你早朝迟了些去,被皇帝打了十大板子的事了?”
温长青扭头看她:“本王挨板子,还不是因为王妃......”
她话还没说完,她家王妃一个枕头扔过来:“因为我什么!”
“没,没什么。”温长青嬉皮笑脸接住枕头,还不是因为王妃太好吃,让她欲罢不能,结果睡个日上三竿,这才耽误时辰,迟了早朝。
“老不正经!”
苏筠瞪了温长青一眼,手脚麻利,把凌乱的被褥重新铺好。
“王妃也有老不正经的时候嘛......”温长青小声嘀咕,她家王妃一个冷眼扫过来,她立马抿紧唇。
穿戴洗漱完,温长青没有出门,反而走到苏筠身后,戳了戳她的背,笑嘻嘻地说道:“王妃,我好了。”
“好了就去啊。”
“王妃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苏筠转过身,斜睨着她:“还站着不走,找打是吗?”
二十年不要脸,温长青的脸皮已经厚比城墙。她摇了摇苏筠手臂,将脸凑出去:“王妃,亲一下。”
望着温长青近在唇边的脸,苏筠又气又想笑,倾身往她脸上吻了一下:“好了吧,满意了吧。”
温长青心满意足摸着脸,表情十分浮夸:“哇,王妃亲一下,本王觉得自己又年轻二十岁,容光焕发,神清气爽,斗志昂扬,意气风发......”
“行了,行了,别变着法子吹嘘自个了。”苏筠急忙打断温长青的滔滔不绝,她抬手理顺温长青衣襟上的皱褶,又没好气戳了戳她的额头,“再不走真的要迟了,早去早回,中午我亲自下厨,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好,王妃你要等我回来再吃啊。”温长青顿时心花怒放,她方才转身要走,立马又转身在她家王妃脸上吻了一下,再次转身出门而去,她边走边笑,“哼哼哈,今日又有红烧肉吃咯!”
“真是......老不正经!”苏筠低声嘟囔句,快步走出门外,伫立在台阶上,目光眺望着温长青的身影渐渐远去,良久之后,看了看梨花遍地的堂台,低声喃道,“嗯......又是一年春季了呢。”
梨树花开了又谢,周而复始。
她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奸王每日晨起总是向她索吻,不亲就不出房门,寻常百姓家哪对夫妻像老奸王这般粘人,她记得老奸王说是王妃亲了心情爽,处理政务也有用不完的干劲。
携手二十年,她也算是明白了,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得到伴侣的关怀与宠爱呢,而老奸王也是女子,她同样需要这份关怀与宠爱呢。
德正殿,一片寂寂。
温长青站在首位,微微垂下头,与其他大臣们等待着。
约摸一柱香的时辰,侍从倏地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半个月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皇帝,他缓步而来,文武大臣纷纷跪拜,皇帝声音沙哑说了句“平身”。
温长青行礼之后,便抬头瞧了瞧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只见他面色枯黄,看上去精神萎靡。
本来俊朗的面容,此时却眼眶深陷,双颊削瘦,即使满脸憔悴,亦遮掩不住的天子威严。
感受到皇帝投来的目光,温长青却垂下眼眸,听着大臣们一一奏报,以及时不时响起来的咳嗽声。
平时早朝议事至少两个时辰,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咳嗽越来越频繁,不得不提前退朝。
散朝之后,大臣们忧心忡忡出了德正殿,他们三两成群,讨论着皇帝的身子骨,怕是不行了。
温长青方才踏出德正殿,皇帝的贴身侍从急色匆匆拦住她的去路,皇帝宣她在后花园觐见。
待她进入后花园,便见身穿明黄色袍子的皇帝,正坐在亭子里,她还未走近,皇帝仿佛晓得她到来,抬起头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明王,这里没别人,便不必行礼,过来陪朕下一盘棋。”
“皇上气色不错,想来不日便可痊愈。”温长青笑了笑,走进亭子,撩了撩衣袍,坐于皇帝对面。
“朕的身体,朕最清楚。”皇帝说着,一只手捂嘴咳嗽,另只手夹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他抬眼望着温长青,眼底快速闪过一抹惊异光芒,感叹道,“岁月真是催人老,一眨眼就过去二十年,朕如今老态龙钟,满脸皱纹,明王竟如当初那般,未曾老去半分。”
温长青笑着摇了摇头:“未曾老去半分有点夸张,皇上你瞅瞅,臣眼角的皱纹,也不比您少呢。”
皇帝当真凑近了一点,瞅了瞅温长青眼角的皱纹,轻笑道:“不仔细点看,还真是看不出来,这都是明王妃的功劳吧,把明王照顾得这么好。”
温长青诚挚道:“臣多谢皇上的隆恩,若不是皇上当年赐婚,臣又怎么会娶到如此多娇的王妃呢。”
“朕倒是做了一回月老。”皇帝挼着下巴的胡须,眯眼笑了,“过去这么多年,明王与明王妃依旧如胶似漆,实在是让朕羡慕得紧,朕时常在想,若朕与明王一样,不是皇帝而是一个亲王,会不会也同明王这般,过神仙眷侣的日子。”
“每个人有自己注定的路要走。”温长青夹起一枚白子,落于棋盘,“皇上治理天下,平定外患,造福百姓,此乃功在社稷,名垂千古,而臣只是世间普通人之中的一人罢了。”
“老狐狸,真狡猾。”皇帝笑出声来,“就会拍朕的马屁。”
温长青笑道:“皇上还不了解臣么,臣向来是实话实话。”
“是啊,朕了解你,”皇帝叹了叹,“明王,朕时日不多了,朕知道一旦朕驾崩,你便不会留在朝堂。”
温长青沉默半响,轻声道:“臣已经老了,精力不比年轻的时候,只想了无牵挂过完剩下的日子。”
皇帝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笑道:“朕已经强留你二十多年了,明王且耐心再等等,待朕驾崩之后,明王又高一个辈分,想必太子也不敢为难你。”
温长青动容:“皇上......”
“不必多说了。”皇帝罢了罢手,枯黄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朕对明王愧疚的很,当年赐婚是朕太自私,虽然明王与王妃这些年过得很幸福,能稍微减轻朕心里的羞愧,可明王年过半百,至今无子,朕心里着实又羞愧又难过。”
无子便无子,温长青本打算孤独终老,将明王这代终止。
上天垂怜,让她遇到苏筠。
即便是无儿无女,她与王妃互相扶持也过来了。
王妃口上从来不会提孩子,她却是发现,有时候陪着王妃出去逛街时,遇到别人抱着小小的孩子,王妃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吸引过去。
温长青不禁苦笑一声。
而皇帝望着她笑得这般苦涩,以为正为无后代发愁,他咬了咬牙,似下了什么决心,抬手握住温长青放在棋盘上的手腕,皇帝道:“朕的慧妃前几日不幸难产去世,万幸皇子与公主安然无恙,朕想,把皇子与公主,过继明王府。”
温长青惊愕,她慌忙抽出手,站起身拱手道:“万万不可,皇子与公主身份尊贵,怎能过继给臣!”
“咳咳咳......咳咳咳......”皇帝倏地剧烈一番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喘着粗气道:“皇子与公主的母妃已经去世了,朕也时日不多,她们才出生几日。”皇帝满目哀伤地望着温长青,“明王,你可知皇宫是什么地方,当年朕在皇宫吃了多少苦头,她们还这么小,朕宁愿送她们出宫,至少......有人疼有人爱......”
至少,明王这脉可以延续下去。
“臣,臣,臣......”
温长青仿佛如鲠在喉,只觉头顶有雷声炸响,炸得她眼冒金星,她从来没准备当一个父亲的角色。
“明王,朕求你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望着皇帝那张憔悴的脸,依稀仿佛,温长青又看到那个倔强的少年,被自己的同足手袍欺负,却挺直背脊,傲然而立。
皇宫是什么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皇帝一生儿女无数,儿女有的年幼,至少身后还有依靠,而这对龙凤胎,出生仅仅五日,母妃不幸去世,父皇亦病入膏肓,将来可想而知。
温长青心软了。
回到明王府,苏筠在正厅等着,见她走来了,便道:“方才青媚还同我说呢,今日早朝下得早,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快洗洗手吃饭,菜凉了。”
“皇上留我在后花园,谈了点事。”温长青洗了手,坐在苏筠身旁,瞧着色香俱全的红烧肉,迫不及待夹了放入嘴中,双眼发亮,“嗯,好吃,好吃,不肥不腻,王妃的手艺又见涨了。”
“好吃就多吃点。”苏筠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温长青碗中,“对了,青媚还送了一张喜帖过来,何芥这个臭小子,下个月要成亲了呢。”
她倏尔笑了:“说起来,青媚与何贤还是我俩做的媒呢,这一晃就是二十年,何贤家的小兔崽子都长大了,噢,还有温枟他们的孩子们都十岁了,你啊,整天被孩子们围着叫皇太爷。”
温长青夹筷子的手指一滞,她捧起碗,扒了几口饭,弱弱出声:“王妃,我能跟你商量一个事吗?”
苏筠随口道:“嗯,你说。”
“皇帝要把小皇子与小公主,过继给明王府。”
“噼啪”一声,筷子应声而断。
“王妃,皇帝时日不多了,小皇子还有小公主才生下来,不能没有爹娘,而我们又没有孩子,所以皇帝想过继给我们,你要是觉得不妥,我明日便入宫拒绝皇帝。”温长青小声说道,她抬眼瞅着苏筠手中断成两截的筷子,她觉得自己脖子凉嗖嗖的。
“王妃不说,我也知道,王妃其实是喜欢孩子的。”温长青放下碗筷,可怜兮兮望着苏筠,“王妃,小皇子与小公主很可怜,我们就养了吧。”
苏筠换了一双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温长青碗中,缓声问道:“真的有这么可怜吗?”
“真的!真的!”温长青狂点头,“没有娘很可怜的!”
“那就养吧。”
温长青愣了愣,狂喜:“啊,王妃你同意了啊!!”她兴奋地搂住苏筠的脖子,就是一阵狂亲。
“油嘴巴离我远点!”
她家王妃点头,温长青便没了后顾之忧,孩子很快抱来明王府,王妃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俩个小家伙。
是一对龙凤胎。
过继给明王府,意味着,这是她与王妃的孩子,是明王府的小王爷与郡主,而不再是皇子与公主。
皇帝没有给孩子取名字,为了给孩子取名字,可把温长青与苏筠给愁坏了,你翻典籍,我翻史籍,你争我吵,都嫌弃彼此取的字难听。
吵了一个月,孩子的名字总算是定下来了,小王爷名唤温民,小郡主名唤温丹,民之百姓也,丹之一片忠心也。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明王爷与明王妃争执不下,还是何贤想出办法,写了一堆字,让俩个小家伙自己抓取。
所以,名字是孩子自己取的。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天下的爹娘,养孩子不容易。
她家王妃,总算是圆了自己当母亲的梦。累得够呛倒是是真的,孩子哭闹起来没休没停,她俩哄啊哄啊,总算是把孩子给哄到了一岁。
俩个小家伙刚满周岁,会走会跑,会喊爹娘,顽皮极了。
也就是这一年,皇帝抱病在床,太子监国,明王爷辞官。
眨眼间,堂台的梨树再次开满枝头,一颗梨花树下,温长青与何贤在喝酒闲聊,另一颗梨花树下,苏筠与青媚也不知在低语些什么,时不时发出笑声,笑得弯下腰,而在围绕在她们身旁的,是俩个追追闹闹的小家伙。
或许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又或许因为是血缘关系,俩个小家伙乍一看,竟长得似温长青几分。
微风吹来,吹落枝头的梨花,在空中翩翩起舞,宛似一阵梨花雨。时过境迁,何贤望着这番艳景,擎着酒杯站起身来,他颇为感慨,道:“明王爷,你可还记得二十二前,你就在这里对我说,一边喝酒一边漫步梨花雨中,是人生一件很惬意的事。”
温长青亦站起身来,笑道:“我还记得你说,一个人算不得惬意,要与喜欢的人,或者朋友,饮酒作乐,那才是惬意人生,我记得没错吧?”
“没错。”何贤点了点头。
温长青对另一颗黎树下的俩女子努了努嘴,道:“感觉怎么样,媳妇有了,儿子也成家了,惬意吗?”
何贤:“十分惬意。”
梨花雨不停在下,那一片片的花瓣,飘荡在空中,翩翩起舞,美不胜收。温丹抬起小脑袋瞅了瞅梨花树,跑过去抱着苏筠的大腿,小手指着梨花树,软声:“娘,我要花,我要花~”
“要花啊?”苏筠慈祥地笑了,抬手摸了摸温丹的小脑袋,“娘跟你说,你爹最会爬树了,去找你爹。”
青媚笑道:“王妃,明王爷都快五十岁了,爬不动了。”
苏筠望着女儿向温长青跑去,一把抱住她的腿就要花,她笑眯眯道:“没关系,她精神着呢。”
女儿要花,儿子也跑来要花,温长青都一把年纪,她当然不会再爬树,便蹲下身子,一手抱一个,笑道:“爹抱着你们,你们喜欢哪朵花,就摘哪朵花,好不好?”
“好~”
女儿与儿子欢天喜地,各自摘了喜欢的花。
温长青方才转身,从皇宫那方,蓦然传来苍凉而肃穆的钟声,一声未落一声又起,响彻在温长青耳边。
她怔愣住,心头像是被利锐的刀剑狠狠割了一下。
角落的梨树下,依稀间,温长青看到一个少年伫立在那儿,对她笑了笑,再眨眼间,梨树下空荡荡。
仿佛能感受老爹的心情,温民与温丹紧紧抱着温长青的脖颈,而钟声依旧在敲,久久未平,温民小脸贴着温长青的脸,软声道:“爹,那是什么声音,是不是吵到爹了,好响啊~”
儿子问什么声音,温长青唇角微微颤抖,良久才开口:“没有吵到爹呢,那是祝福的声音。”
皇帝终究是去了,没熬过她。
她温长青,又熬死一代帝王。
之后温长青便忙了起来,先帝入殓,葬入帝陵,太子登基,一切尘埃落定,已经半年过去了。
新帝请温长青再入朝堂,她婉拒了,她之所以还留在朝堂,那是因为与先帝还有情分在。
她年轻时答应过先帝,离开朝堂,除非先帝死或者她死。
如今先帝已去,她一心只想抚养孩子长大,等孩子们长大之后,再陪王妃游山玩水,走遍天下。
岁月流逝,十年后,温民与温丹皆已十二岁,而明王爷与明王妃,已经五十八岁。
京城人人都羡慕明王爷与明王妃,不仅是羡慕她俩一双儿女文武双全,更羡慕这俩人不老的容颜。
明明都快六十岁的老人,白发苍苍,却腰板硬朗,满面红光,岁月虽在她们脸上留下了痕迹,但比起同年数之人来说,更为年轻,仿佛她们容颜竟停留在了中年时期,不曾老去。
明王府,今日阳光明媚,温长青携王妃出来晒太阳,她坐在梨树下,苏筠则躺在她的双腿上。
“王妃啊,你看你头发,同我一样,都白了。”温长青左手与苏筠相扣,右手摩挲苏筠的白发。
“嗯。”苏筠抬眼望着温长青没有束起来,披在肩膀的白发,她唇角弯弯,“长青,我们白头到老了。”
“头发白了,我们可还没老呢。”温长青笑了笑,她倾身吻在苏筠唇上,末了在苏筠耳边轻语,“王妃,本王决定了,本王带你游山玩水去。”
于是,六十岁高龄的明王爷,留下一封家书,携她家王妃,游山玩水去了。她们去了许多地方,江南、北方、边塞,最喜欢的还是江南水乡。
直到五年后,明王爷收到一封来自儿子的书信,儿子在信中说,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想跟把女孩子娶回家,希望她能回去为他提亲。
明王爷携明王妃当即打道回府,刚给儿子娶了媳妇,女儿的心上人又开提亲,她俩风风火火又开始准备,经过数月的忙碌,女儿终于风风光光嫁出去了,还不等老俩口歇口气,孙子又来了。
于是,明王爷与明王妃便再未出过远门,她们也觉得一把年纪了,不再折腾了,便待在王府,带带孙子,出去逛逛街,串串老友们的门。
当时,京城中时常能看到这么一幕,白发苍苍的明王爷,手牵着同样白发苍苍的明王妃,旁若无人,悠闲自在地逛着京城的风景。
皇帝还没明王爷活得久呢,在明王爷九十五岁那年,皇帝驾崩,新帝继位,新帝每逢过年过节,都要上明王府跪拜老祖宗,顺便沾沾老祖宗长寿的喜气。
明王爷年轻时就有人骂老不死,这下还真成了老不死,就她这个岁数,每年过年聚在一起的子孙后辈,五六十张桌子都摆放不下。
过完一百岁大寿,是在春天,梨花树又开满了枝头。
明王爷宠了明王妃一辈子,明王妃陪了明王爷一辈子。
直至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 好舍不得啊,最喜欢这世了,
☆、晋江独家首发46
昏沉沉的黄泉路, 刺眼的光芒乍现, 光芒越来越明亮, 渐渐聚成人形, 最终凝固,路上的灵魂们没见过这般景象, 纷纷吓得作鸟兽散。
元神归位,宋子凉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缺失的记忆, 宛若洪水般涌入。
“又过去一世了。”宋子凉低声喃喃,她伫立在路中间, 微微垂下头, 细细回忆与温长青的一点一滴。
度过五世情缘,世世情深意重,四世结为夫妻。
宋子凉心间淌过一股暖流。
这会儿脑中全是温长青, 那张从年轻陪她苍老的脸,陪她一起褪色的青丝, 温长青宠了她七十五年, 直至携手相拥, 双双逝世。
即使喝下孟婆汤,第五世的柳迎风,依旧没有忘却自己的誓言,会找到她,并且爱上她, 娶她。
“这个混账女人,与她真是孽缘。”宋子凉失笑摇了摇头。
六世情缘已度五世,这是最后一世,宋子凉镇定心神,左右望了望,却没有瞧见那一抹的熟悉身影。
黄泉路空荡荡,不见人影。
“嗯?还没下来么?”
宋子凉皱了皱眉头,她明明记得,她与温长青,刚过一百岁大寿不久,便在梨花树下,相拥而逝。
她已经入了黄泉路,怎么等了这么久,柳迎风还没来。
上次在六道轮回井,约好在黄泉路相聚,共渡第六世情缘。
待渡完这六世情缘,黄泉路再次相聚,便一起回天宫。
一时心神不宁,宋子凉有些急躁的跺了跺脚,这个混账女人,该不会又比她先跳六道轮回井了吧,转念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她们既然坦白心意,就不会像刚开始那几世,大打出手。
摁下繁乱的心绪,宋子凉站在原地,就在黄泉路等柳迎风吧,等了约摸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人影。
宋子凉怕错过柳迎风,便耐着性子,又等了近俩个时辰。
望着黄泉路尽头,宋子凉耐心耗尽,心里陡然心生一丝不安,她终于等不下去了,就算凡间的温长青突然回光返照,这几个时辰过去了,凡间起码也有几个月,也该下来了。
迟迟不来,会不会在地府等她?
宋子凉左右为难,又怕柳迎风下来没有看到她。
当又俩个时辰过去。
宋子凉最终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向地府快步走去。
忘川河、奈何桥、望月台,再次踏入阴森森的地府,宋子凉恍惚了片刻,这里的一切如此熟悉。
她们就是在这里又吵又闹,次次将地府搅个天翻地覆。
混账女人打架真是狠,撕扯抓咬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简直不敢想象,这个混账女人竟是温长青。
温长青一辈子都没有还过手,即使骂她,动手打她。
把你惹火了,她总是嬉皮笑脸跑过来,能把你给哄上天。
宋子凉唇角勾起,接下来却让她的脸色难看起来,黄泉路不见人,忘川河不见人,奈何桥也不见人,六道轮回井亦不见人,柳迎风究竟去哪儿?
拦了几个鬼差询问,都说没有看到柳迎风,守鬼门关的鬼差对宋子凉道:“神君,从黄泉路而来的,我们确实是没有看到柳仙进入地府。”
没有入地府,那入了何处?
宋子凉伫立在柳树旁,目光怔怔地望着平静的忘川河。
半响之后,她转头望了望身旁这颗大柳树,就是在这里,柳迎风对她说,可以证明她是喜欢她的,这个混账女人噘起嘴用亲她来证明,她当时有点惊恐,下意识甩了一个大耳刮子过去。
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动手打她,又怎么舍得呢。
这家伙知道装可怜,她会心软,每次惹得她生气,就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她才是刽子手一样,顾如风是这样,金元宝是这样,小白虎是这样,温长青也是这样,她究竟是会心软。
随着时间的过去,宋子凉慢慢回忆起这五世以来的一切。
以及柳迎风初升天宫,在台阶上看到她的那一刹。
内心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雀跃,为了许下的六世情缘,她把柳迎风从地府接走,不顾天道将她渡成仙,当柳迎风抬头望着她的眼神,她看到了,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却夹着一丝陌生。
宋子凉心想着,那个混账女人见到她该怎么唤她呢?
娘子?媳妇?王妃?
这是凡间的唤法,等回了天宫,还得再商量一下。
地府无风,无日夜。
伫立在忘川河边上的白衣女子,目光静静望着忘川河。
鬼差们知道白衣女子是天宫的子凉神君,亦知道神君在等柳迎风,默契般都没有上前打扰。
直到三日后,黑白无常从凡间拘魂回来,方才将鬼魂们压去判官那儿,出来巡视,在奈何桥旁边,只见神君孤零零站在那儿,颇为凄凉。
白无常推了推黑无常,小声道:“走,去看看。”
黑白无常走近宋子凉,宋子凉黯淡的眸光亮了一下,倏地转头一望,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失落,她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们可有见过柳迎风?”
已过去三日,凡间已三年。
不见柳迎风的踪迹。
听到她的话,黑白无常下意识对视一眼。白无常急忙摇了摇头:“神君,我们并没有见到柳仙。”
黑无常小声问道:“神君,您可是在等柳仙?”
宋子凉点了点头:“本君问你们,神仙投胎转世,在她死后,不入地府,又可去何处?”
“神仙投胎,像神君这般历劫的,没历完劫数,在凡间死后,须入地府继续历劫,若是历完劫数,便可以自行离去。”白无常想了想,又道,“若是在凡间死后没有入地府,那便是回到她该回的地方了。”
“该回的地方?”宋子凉愣住。
天宫?还是轮回凡间?
黑无常瞧着宋子凉苍白的脸,小心翼翼问道:“莫非是柳仙,在凡间死后,一直未入地府?”
“嗯。”宋子凉应了一声,她沉吟半响,又问道:“判官呢?去将他寻来,本君借他生死簿一用。”
神君吩咐,黑白无常很快便去寻判官,判官有事不能走开,倒是将生死簿交给黑白无常,带给神君。
宋子凉翻到了苏筠与温长青这一世,脸色顿时煞白。
捧生死簿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其上只记载出生日期,死亡日期,以及阳寿,并未有生平记事,而温长青的寿命,与她是同一天。
神仙历劫,投胎凡人,生死簿留白,皆是天定。
宋子凉抿住唇,深吸一口气,勉强镇住心神。
她再次翻到二十年前,柳迎风还未飞升那一世。
却被震惊地倒退半步,双手抖得越发厉害,上面只记载柳迎风名字、出生日期,生平经历、死亡日期、阳寿皆为空白,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凡人在生死簿必记载一生,宋子凉不可置信,一颗心紧紧揪起来,抬手翻往上世看去,却皆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名字,以及出生日期。
望着神君这般神色慌张,黑白无常面面相觑。白无常开口:“神君,这生死簿可有什么问题?”
宋子凉将生死簿翻到二十年前,柳迎风这一世,递给白无常,道:“你们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咦?”白无常发出一声惊讶,“居然是空白的。”
黑无常小声道:“会不会,柳仙本来就不是凡人?”
“怎么可能,不是凡人,还是神仙不成?”白无常摇了摇头,“你忘了,二十年前,是神君亲自入地府,在奈何桥上把柳仙带走的。”
宋子凉咬了咬下唇,颤声问道:“除了神仙生死簿留白,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比如说妖?或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