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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个房间里, 装着左放从小到大全部的秘密。

从她打破他的沉默开始, 他便开始肖想。

想司澄什么时候能像他画里一样, 只对他一个人笑;只对他一个人恼;能被他放在抽屉中;被他装在口袋里。

他多想司澄能够像他一样,只在一个人面前展现她的喜怒哀乐。

他多想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司澄,你知道么。

我好坏。

坏到想把你变得和我一样。

封闭,自我。

因为我的世界里只有你, 所以我自私地想让你的世界里也只有我。

但我知道那不行。

因你属于阳光,属于色彩,属于生机勃勃,属于所有美好。

而我只是长在黑暗里的一株槐树。

我在黑暗中不知方向的生长,摸索,水分和阳光都无法沁入我的内心。

我从出生便开始枯萎。

我只能在你的笑容里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

你延长了我的生命。

可我早就已经接近衰亡。

司澄,我多想和你在一起啊。

可我不能。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司澄紧绷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大到让蓝斯都觉得哽咽。

他原以为左放曾经交给他的那一套关于司澄的画像就已经是全部,却不想那只是他精选出的自己整个世界里的一小部分罢了。

这个房间里的每一幅画, 每一幅都是蓝斯从前不曾见过的司澄。

在过去三年里,左放曾画过许多肖像, 也得过许多大奖,但那些得奖的作品全部都加起来,也比上这个房间里任何一幅画的万分之一。

尽管蓝斯到现在为止都还不知道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爱恨情仇,但他知道这里的每一幅画里都有左放的精血。

他把自己的灵魂切割成一片一片, 全都放在了这一张张画里。

司澄在脚边哭得不能自己。

蓝斯神色凝重地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司澄,还有机会。”

只要她还没放弃, 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蓝斯原本打算第二天再带司澄去看左放,可司澄现在一刻也不能停止要去见左放的步伐。

“蓝斯,你带我去见他吧,我想见他……”

深夜的城北疗养院格外寂静。

破旧的高墙在月影下透着隐隐诡异的灰白,阵阵夜风凉凉拂过,墙面上树影晃动,格外鬼魅。

今晚负责看守左放的恰好是那天被蓝斯塞过钱的看护。

这次蓝斯直接给了他一沓粉红色的钞票,指着司澄说:“让我这个妹妹进去看一眼,就看一眼。”

看护掂量了一下手里钞票的分量,这个钱太好拿了,好拿到他忍不住狐疑地看了蓝斯一眼,“你们不会是来搞什么歪心思的吧?”

“害,你这说的哪里话。”蓝斯朝司澄努了努嘴,“你看她那个样子,能有什么歪心思,就是想来看一看男朋友。”

看护回头,看见司澄扒在病房门口的窗户上使劲往里看,垫着脚的模样有些辛苦。

他撇了撇嘴,把钥匙递给了蓝斯。

“行吧。我去上个厕所,你们抓点紧。”

蓝斯忙不迭点头:“诶诶好好。”

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淡淡的。

等适应了黑暗,司澄不敢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迟疑了一下才扑过去。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不过几天未见,病床上的左放消瘦得不成样子。

那双永远带着温柔暖意的双眼紧紧闭着,眼窝深深凹陷,眼下青影重重。

为了防止病人跳楼,医院里二楼以上所有的窗户都被装了防盗网。

月光被铁网分割成几段洒在左放脸上,苍白灰败的脸色让司澄忽然感觉到胸口传来了一阵极其尖锐的刺痛。

司澄颤着唇,无声地流泪。

她的阿放,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阿放。”

司澄颤声轻轻唤。

左放似乎睡得很沉。

“阿放……”司澄揪紧了心脏,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伸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很弱,但到底是有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

司澄瘫软在地上,紧缩的心脏终于开始恢复跳动。

蓝斯上前将她扶起,摸到她的手上冰凉一片。

他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将她扶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长椅上,司澄缓了许久都不能从刚才那巨大沉重的悲恸情绪里抽身。

蓝斯坐在她身边,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

“左家什么时候把他送过来的?”司澄突然问。

蓝斯道:“不清楚。一开始在一院,后来估计是怕知道的人太多了,左家就把他转过来了。”

“呵。”司澄哼笑,微凉的声音似在呢喃:“他就这样对他,这样对自己的孙子。”

蓝斯起初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和家里的关系有这么差吗?左家根本不差钱,就算要转院,也应该把他送到一个好一点的医院去,哪至于……”蓝斯说着,环视了一圈医院里明显陈旧的装潢,鬼地方三个字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一个令家族蒙羞的耻辱,左华兴没有选择和左放断绝关系就已经是他对阿放最大的仁慈。”司澄冷声道:“世人以为豪门世家有多么光鲜亮丽,却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暗暗埋葬了多少他们所谓的污点。”

想到自己那天过来看他的时候,左放还带着手铐和脚镣,今天盖着被子,不知道那些玩意还有没有束缚着他。蓝斯再叹一口气。

“阿放是真的太无辜了。”

走廊上静默了半晌。

司澄突然起身。

“走吧。”

“去哪?”

“回司家?”

蓝斯诧异:“司家?!”

司斐声似乎料到司澄会回家来,书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他一直在等她。

凌晨四点半,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响第三声的时候,司斐声伸手接起。

大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二小姐回来了,是左放那个经纪人送她回来的。”

司斐声眉头一挑,“知道了。让她到书房来找我。”

“好。”

蓝斯的车不被允许进入司家的大门,大卫到门口接应。

和蓝斯告别之后,不用大卫开口,司澄率先问了大卫:“我哥在哪?”

大卫道:“老板一直在书房等您。”

司澄顿了顿,“好。”

书房外,大卫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老板,二小姐来了。”

“进来。”

书房里灯火通明。

司斐声坐在书桌后,桌上摊开的资料很多,却并不显杂乱。

许是因为最近72小时内他睡眠不足八个小时的缘故,司斐声此时看来有些疲惫的模样。

待司澄站到面前,司斐声淡淡掀了掀眼皮,“回来啦。”

“嗯。”司澄同样淡淡回应。

她径自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哭肿的眼睛让司斐声不难看出她刚才去了哪里。

司斐声在心头暗暗叹气,他挥了挥手对大卫说:“让厨房给二小姐做点咸骨粥当夜宵。”

“是。”

大卫离开,书房里就只剩他们兄妹两人。

司澄不开口,司斐声便先问了。

“听说你把孟舟耍了一通跑回来的?”

司澄眼神淡淡的,不说话。

“怪我吗?”司斐声问。

“你觉得呢?”司澄反问。

“大约是怪的。”司斐声笑了,笑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不过我想你应该很快就会原谅我。”

司澄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主动回家坐在我面前,所以我猜你已经想好了要和我谈什么样的条件。只要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你就会原谅我了,不是么?”

司澄表情微讶。

司斐声换了个姿势,双手合十撑在自己下颚,望着司澄的笑容不变:“说吧,想要什么。”

司澄不意外司斐声能猜对她的心思,他本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更是她的亲哥哥。

只是想到刚才看见的左放,她很难不对他迁怒。

她面容冷淡地说:“司斐声,你既然已经利用了阿放,那我要你把左家踩在脚下,把他们每一个人都踩碎。”

“还有。”

“等这些事情全都了结,我会带左放离开,你不能拦着我。”

司斐声看着她:“好。”

他答应得太过干脆,干脆到司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不问我们要去哪?”

司斐声摇头:“不问。”

他说着,敛去了笑容,些微收紧的眉头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不管你信不信,澄澄,我的本意并不是要让左放这样伤害自己。对左家,我仍然痛恨,但是对左放,还有对你,我很抱歉。”

司澄没想到司斐声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他竟然说对左放感到抱歉?

司澄鼻尖一酸,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蓄积。

可她不能哭。

“去看过他了,是不是?”司斐声轻声问。

司澄不敢出声,也不敢点头。

她怕她只要稍微动一动就又会崩溃。

看着她的倔强,司斐声轻叹一声,起身绕过书桌到她身边,伸手揽过司澄的肩膀。

第一颗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司澄肩膀还很僵硬。

当属于哥哥的温度温柔地将她包围,司澄终于忍不住,大颗透明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坠。

她抓紧了司斐声的衣摆,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澄澄,在哥哥面前不用逞强。”

一句不用逞强,让司澄彻底打开了情绪的闸口。

她开始大哭:“哥!我好恨他们,我真的好恨他们!”

司斐声扶着她的肩膀,“哥哥知道。”

他们的父母,她的爱人,一并都毁在了同一个家族甚至同一个人手里。

她怎么能不恨?

司斐声曾一度感到好奇,在那样冰冷的左家,究竟是怎么养出了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左放?

当初孟舟说的一句话,现在想来倒是很对。

他说左放所有关于善恶的启蒙都来自左华兴和司澄,左华兴是他负面情绪的源头,而司澄让他学会以最温柔的心看待这个世界。

当时建立在他们之间的共生关系,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最大作用。

这一路走来,左华兴不断教他崩溃,司澄不断教他爱。

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善意都来自司澄,真正让他成为现在的左放的人,不是别人,是司澄。

司澄在他怀里哭泣,司斐声一言未发。

她心里有多难受,司斐声不一定能够体会。

但他很欣慰,至少,他还能给她一点点安慰。

她是他唯一的妹妹,是父母留在人间的宝贝。

如果和左放在一起是司澄唯一的心愿,那么等这些糟乱的事情完结,他愿意满足她的愿望。

这世上有太多阴暗,他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但至少他能保住他们两个最后的希望。

又是一周过去。

看着窗外日升月落,左放答应司斐声的半个月已经到了。

他好累了。

在左家,在医院,在那天模糊梦见了司澄之后。

精神不断崩溃,这具身体已经不由他来掌控了。

幸好那天听见司澄的声音只是个梦。

他现在这副可怕的模样,如果被司澄看见,她不一定要哭成什么模样。

他不要她看见他这样。

在病房里躺了这么久,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全都不知道。

司斐声成功了吗?

应该是的。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他不会允许自己失败。

爷爷现在应该恨死他了吧?

但有什么办法,那是左家欠他的。

他的父亲害死了司澄的父母。

他,他父亲,他爷爷,包括整个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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