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令人感动。”玉简颇给面子地拍了拍手,神色越发薄凉,“好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握在掌心,微微用力,只听到咔哒一声,青玉酒杯碎裂开来,成为了几片碎片,“不知道陛下可有办法,修复好这杯子?”
韩朔阳蹙起了眉,见他对自己的话毫无回应还顾左右而言他,有些生气,“你别转移话题,我是真心来道歉的,这次的事,我一定……”
“你看你,永远这么没耐性,都不听人说完。”玉简勾唇笑了下,打断他自以为深情的演讲,“杯子碎了都无法复原,哪怕是勉强粘合都会留下裂纹,更何况是人心?”
“况且,”玉简右手放在自己胸口,“若我当时真的自废武功,不知陛下这几句话,对我可有任何意义?能否修复我的经脉?亦或是能让时光倒流阻止一切的发生?”
他看韩朔阳黑的如锅底的脸色,毫不客气地继续打击道,“都不能么?那看来陛下的致歉也没什么意义,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过几句废话罢了。”
“洛云萧!”韩朔阳终于忍不住了,恨声道,双眼已经隐隐透出猩红,颇有几分吓人,盯着他的视线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一般,再没了装出来的浓情蜜意。
他怎么敢!
“在呢,我耳朵不聋。”玉简掏了掏耳朵,满脸漫不经心的随意,“若是没有别的事,陛下还是请回吧,我这地方简陋,没有留客房,届时还要委屈堂堂南邵国君露宿山头,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回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韩朔阳捂着自己隐隐做疼的腹部,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在他看来,自己堂堂一国皇帝,愿意屈尊降贵来到这个破地方哄他,甚至放低身段说了那么多好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洛云萧不过是气他当时没有维护自己,可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
见好就收才是正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泼妇一般对他的过错穷追不舍。
没有半点大是大非的通透!
“发生过什么吗?”玉简瞪大了眼,微有些讶异,“陛下方才的话,是说我做错了什么?”
“你!”韩朔阳语塞,却又不愿承认自己话里的小心机,而且这人既然半分脸面都没给他留,他也不必客气。
索性一甩袖子转身离开,末了留下一句狠话,“记住你今天的话,可别后悔!”
他太清楚这个人的性子了,现在能说出这些刺他的话,都不知道耗费了多大的勇气,等过了这阵子消了气,自然会乖乖回来的。
届时再好生教训他一顿好了。
“我记得下山的路挺复杂,这山还挺高的。”赶走了不顺心的人,又大吵了一架,玉简感觉浑身通畅,连日来工作的郁气都被一扫而空。
【所以呢?】系统总感觉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有点不太想理他。
“所以如果他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也很正常啊!无论是摔死还是摔残,我觉得都挺好。”玉简摸着下巴,一派认真思考的模样。
虽然是带了些戏虞的语气,但是系统毫不怀疑,他是真的想这么做。
【摔死得不到悔意值】它只能委婉提醒一下任务。
没有悔意值,他就无法脱离世界,将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谁说没有悔意值?”玉简撇撇嘴,“他可以后悔来见我嘛!快要摔在地上那一刻,是不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悔意值就能满了。”
说完,还自己点了点头,颇为认可的模样。
【……】系统沉默了半秒钟,冰冷道,【不予计算】
便没了声音,再也不理他了。
“系统?统统?阿统?”任他怎么呼喊,系统都不理他,可能是找地方自闭去了。
玉简逗完系统,心情更好了,他的视线扫过门外,提高了点音量,“还不进来?”
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才从门口冒出一颗小脑袋,挂在门边上,偏着头看他,怯生生的,“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谢瑾瑜有些踌躇地走上前,虽然明知道这样不对,甚至可能会受到惩罚,但是他忍不住。
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腿离开这个地方。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能让男人如此在意的人,是怎样的存在。
短短这几天的相处,他心目中的玉简强大,无畏,又带了几分漠然。
似乎没有什么事会令他困扰,没有什么人能被他真正放在心上。
还有一种万事尽在掌握的自信,不需要对任何人虚与委蛇,就可以达成自己目标的绝对自信。
他说要培养自己,但其实对他并不在意,这种待遇不怎么特殊,不是他也可以是别的阿猫阿狗。
谢瑾瑜甚至毫不怀疑,一旦自己的表现不能令他满意,自己将会马上被放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神祗一般无欲无求的存在,也会有那般在意的人么?
哪怕那是恨。
玉简看了眼小孩纠结的脸色,没有拆穿他拙劣的谎言,只是淡声道,“偷听,还明知故犯,下午先生布置的课业抄十遍,不抄完不准吃饭。”
都已经准备好经受严厉惩罚的谢瑾瑜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就这样?
惩罚得这么轻?
玉简却没有理会他,将人赶了出去,尽量想扮演好一个严师的角色。
奈何他不知道,现代学生最害怕的抄写,对于古代人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
这惩罚过轻了,未免就变了味道。
才让小崽子敢于踩在导火线上,一点一点地试探他的底线。
韩朔阳回去之后,本来还想给玉简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竟是自己的皇宫先乱起来。
淑妃被他当成了棋子,她的父亲好歹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自然是不肯就此罢休,而德妃被他拉出来做替罪羊,虽然没能成功将洛云萧骗回来,但是骗谁不是骗呢?
于是德妃的母族和淑妃的父亲之间就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整整两个月时间,日日弹劾,光是韩朔阳桌子上的奏折就堆起小山。
两大家族之间的斗争,虽然能加快他们的内耗削弱实力,但是韩朔阳需要付出的精力也着实不小,以往这种事都是由洛云萧替他收集再整合的,现在全部由他自己经手,工作量一下子大了许多。
偏韩朔阳又是个多疑的性子,断不肯将这种事假手于人,所以只能勤勤勉勉,一时竟腾不出手来对付玉简。
谢瑾瑜的训练第一阶段已经接近尾声,下面将会由阁里的前辈带着,出去执行真正的任务。
这天,玉简叫上了刚刚下课的小崽子,将他领到了一处暗室。
墙上的灯亮起,屋子被照亮,当谢瑾瑜看清屋内的人,瞬间瞪大了眼。
地上五花大绑了四个人,三名宫女一名太监,被蒙住了眼睛跪坐在地上,听到他们的动静呜呜咽咽挣扎着想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四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谢瑾瑜走过去,蹲下.身,一个一个细细看过去,呼吸粗重了几分。
这正是对他非打即骂,在他暗无天日的童年中,将他磋磨得最惨的四人。
他们曾经在冰天雪地里给他泼上一盆凉水,让他去外面跪着。
他们曾朝他身上扔石子,还不准动,彼此之间比较谁扔的更准。
他们曾经逼他吃过那些死动物的尸体,甚至在他为数不多的馊饭里加了几只蟑螂,骗他那是牛肉片。
他们曾经数九寒天将他推下湖,并用杆子在上面戳他,只要一冒头,就会被重新打下去,直到他再没力气挣扎,软软沉底才会被捞出来。
一桩桩一件件,在他脑海里飞速掠过。
明明才三个月时间,谢瑾瑜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从那个地狱一样的生活里脱离出来了,现在再回头去看,甚至有几分不真实感。
他自己都有些迷茫,当年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玉简走到他身边,将谢瑾瑜从地上拉起来,给他手里塞了一把剑,“杀了他们。”
他漠然道,语气平稳,没有一丝颤抖,说杀人的语气,跟讨论今晚菜色的语气没什么两样。
谢瑾瑜呆住了,似乎是没听懂。
玉简看着小孩略有些呆滞的眼,低下头,迎上他的眼,一字一顿重复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谢瑾瑜这回听清了。
握剑的手开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