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十分惊讶,面面相觑,心想,我们不过是默默无名的年轻的儒生,其中在科举路上走得最远的也就是徐阶了,他也仅是今年刚刚中了个举人而已,虽然有些才名,离所谓的国之栋梁怕是还差的远呢。这时候,阳明先生的目光缓缓移动,又落在了站在最边上的林蓁身上。
他似乎在脑海里搜索着林蓁的名字,过了很久却一无所获,但他又隐隐觉得,这个孩子虽然年纪最小,但他将来绝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他抬抬手,对薛侨道:“他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让他们坐吧。”
薛侨和薛宗皑忙为几人在地上铺上蒲团,让他们跪坐在阳明先生面前,阳明先生扶着床榻坐了起来,道:“你们有何事要问,尽管问便是。”
一听这话,几人都有些犹豫,道:“可是您的身体……”
阳明先生摇头道:“暂时无碍……”,但是,面对着下面众人担忧的眼神,他微微笑了笑,道:“好吧,那你们就先一人问一个问题好了。”
这下,跪坐在前面的林蓁他们心里都放松了些,陈一松比翁万达年长几个月,于是众人便让他先问,陈一松拜了一拜,道:“先生,我一直有些困惑,朱子他老人家所说的‘人心’和‘道心’是分开的,而在您这里却是统一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说到学问,阳明先生的枯瘦的脸上马上有了光彩,他对薛侨招招手,薛侨上前搀扶着他站了起来,他走到陈一松面前,道:“朱子曾经说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人心存有私欲,所以是危险的;而道心就是天理,是非常精妙的。可是在老夫看来,这不就是把人心否定了吗?如果仅仅追求‘道心’,而忽略我们生而为人的‘人心’,所有的人都把自己的心变成只有‘道’存在的载体,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何在呢?”
翁万达听罢,若有所悟的问道:“所以,这就是先生所说的‘心外无物’吗?”
阳明先生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不过还差了那么一点。我所说的心外无物,不是说物只在你的心上存在,而是说物的规律,只有和你的心融合,才有它的意义,否则就算是你通过‘格物’而得到的道理,也不能被你所真正的理解。”
在一旁的林蓁听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为什么阳明心学在这个时代已经超过了程朱理学,越来越受到士子们的推崇了,眼前的阳明先生不仅为人十分平和,一点也没有架子,他讲起学问来,所说的话也非常质朴易懂,甚至让林蓁产生了几分亲切感……
这时候,徐阶也问出了他的问题:“既然是这样,我又该如何更好的将‘心’和‘物’融在一处呢?”
阳明先生说道:“这就要靠‘知行合一’了。其实知和行本来就是一件事情,‘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一个人整日在嘴上说要孝敬父母,就是真的知道孝敬父母了吗?而若是没有敬爱父母的心,即使是一样样按照圣贤所说的去做,那又和戏台上做戏的人有什么区别的?只有真真正正感受到了自己对父母的敬爱的人,发自内心的去奉养父母,这才叫做知行合一。”
当面听讲和看书还是很不一样的,林蓁顿时觉得自己对心学的理解又深了一层。他忍不住问道:“先生,您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不断地用实践来检验心中的真理呢?”
谁知道阳明先生听了这话,看向林蓁的目光忽然变了,他示意薛侨把自己扶到林蓁身边,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小友,你来自何处?”
林蓁有些意外,下意识答道:“晚生,晚生乃是潮州府海阳县金石镇人……”
阳明先生摸着胡子,摇了摇头,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个,你跟我来。”
林蓁纳闷的跟着阳明先生转过屏风,往后面一间书斋走去。他走的摇摇晃晃,但又拒绝了薛侨的搀扶,林蓁赶紧上前扶他。阳明先生一路上面色严肃,林蓁也不敢多说些什么。等二人走到后面一间小室门口,阳明先生亲自打开了门,对他道:“你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林蓁走了过去,眼看阳明先生从桌案的一个暗格里掏出了一个卷轴。他将卷轴缓缓展开在林蓁面前,林蓁看后,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卷轴之上,画的却是他非常熟悉的……世界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