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时双手背在瘦小的身体后,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将军进门时,我还不敢确定,但是将军一开口,我便认出来了。”
顾楚想要解救自己陷在胖子手里的双腿,挣了两下无果,他认命道:“我一直都学不好声音。”
沈昌时拍拍胖子的肩膀,示意胖子抬头:“将军可还记得他?”
胖子瞪着还在哗哗流水的迷蒙双眼,抽噎两声,露出期待的神情。
顾楚略一思索,犹疑道:“赵可思?”
胖子惊喜地放开顾楚,转身就朝后面的人炫耀:“将军还记得我!哈哈哈!将军还记得我!”
其他人的表情像是恰了一万颗柠檬,只听顾楚又缓缓补充道:“就是练轻功总是把梅花桩踩烂的那个……?”
屋内静了一秒,下一刻惊天大笑冲破云霄,震得外面吃饭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胖子怨念地看着顾楚:“将军,后面一句大可不必讲出来。”
顾楚抿了抿唇,压抑不住的笑意却悄悄攀上眼角。
沈昌时挥挥手,把兴奋的众人压下来:“红衣还没走远呢。你们别动静太大了。”红衣指的是刚刚的瑜朝官兵。
人虽瘦小,但沈昌时自有一番威严,后厨所有人顿时不再闹了。
沈昌时对着顾楚道:“刚刚出去的女娃娃,是将军夫人?”
顾楚已经看到那些八卦的耳朵竖起来了,他无奈道:“不是。”
沈昌时点点头:“未来将军夫人。”
顾楚:“……也不是。”
沈昌时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耳朵,不说话。
顾楚僵硬地转移话题:“沈老怎么会在这里?”
沈昌时道:“将军喊着沈老沈老的,属下就真老咯。将军当初迫不得已回京,虎威军上下都绷紧了弦。我们都记着将军替我们争取到了回乡的机会。但是属下这心啊,怎么都放不下,干脆带着还愿意跟属下过来的兄弟们,在明州开个小客栈,至少离京城近些不是?”
顾楚心中一涩:“这些年,多谢你了。”
沈昌时摆摆手:“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再清楚不过了。前头风声,属下也听了不少,将军这是要去昔州?”
顾楚点点头。
沈昌时叹息:“难怪将军要去找陈影那老鬼。”
顾楚问:“刚刚出去的那个背着人的小姑娘,沈老可派人跟着了?”
“属下办事,将军放心,那小姑娘肯定会安安全全地到陈影那地的。”
顾楚道:“那我就先行一步,叙旧的话待会儿再说。”
沈昌时表示顾楚赶快去追未来将军夫人去吧,顾楚见越描越黑,干脆不解释了,直接出去。
顾楚一走,沈昌时和煦的表情就沉了下来。
胖子走到沈昌时跟前,啐了一口:“这顾燕禹欺人太甚。”
后面的人跟着附和。
沈昌时搓着手腕上的红绳,沉声道:“将军回来了,大家都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上面那个不仁义,那么我们这些下面的,也就不用忍了。”
追出去的顾楚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抱着林夫人问路的楚笙。
林夫人失去意识显然不能自己攀住,楚笙干脆出门后直接给她像那天一样公主抱起来。
回头率百分之三百。
这年头女人彪悍,但彪悍成这样的属实少见。
“西巷朝前一直走过两个路口,然后右转就到了。”
被楚笙拉住的无辜路人是个刚刚买菜回家的姑娘,顾楚一追上来就听见楚笙说谢谢。
然后脸不红气不喘地朝那边走了。
顾楚赶忙上前拦住她。
见到顾楚,楚笙眼前一亮:“你没事?”
顾楚点点头:“刚刚掌柜是自己人。”
楚笙毫不犹疑地就相信了,她抱怨道:“那还整得这么吓人,你刚刚其实也没认出来吧?”
顾楚掂了掂手里的包裹,道:“我之前与你说的,会易容的老兵,就是那个掌柜。”
楚笙瞪大了眼睛:“他一点也不像当过兵的人。”
“厉害吧?”
“厉害。”楚笙心服口服,“这样的人在你军中还有很多?”
顾楚思考了一会儿,道:“以前有,现在……我也不知。”
楚笙忍不住安慰道:“没事,你那么强,总会有人追随你的。”
西巷离的本就不远,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
牌匾上硕大的“陈堂”。
陈堂?陈塘关李靖?呈堂证供?
这郎中起名字好奇怪。
顾楚先一步迈进去,门口坐着一个正在煎药的小童,见到他们进来,转头对着里间大喊:“陈大夫!有病人啦!”
里头劈了啪啦一阵乱响。
小童见怪不怪地对顾楚道:“大夫一会儿就出来,你们先坐吧。”
楚笙愣是从那张稚嫩的脸上看出了不符合他年龄的深沉。
这孩子说话跟小大人似的,白白净净的脸上写满了“我很稳重”,和后头匆匆忙忙披头散发出来的陈大夫一点都不一样。
“谁谁谁病了?”
楚笙稀奇地看着连鞋都没穿的陈大夫,这是她来到瑜朝后,见到的第一个称得上肆意的人。
来人年龄四十往上,头发和胡须都乱蓬蓬的,身着青衫松松垮垮,一身酒气,眼神却格外清明。
他首先看的是楚笙背着的林夫人,又看了一眼顾楚。
顾楚上前一步:“来请陈大夫治腿。”
陈大夫表情写满了莫名其妙:“谁跟你说我会治腿的?”
顾楚道:“云来客栈的掌柜介绍我们来的。”
云来客栈就是沈昌时他们开的客栈。
听到这个名字,陈大夫表情顿时一变,他先去看三人的脚,看到顾楚的脚时,眼睛一亮,扭头对小童说:“你在外面好生煎药,别到处走动,有事叫我,我进里间去给这个病人看病。”
小童奶声奶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丢不了的。”
楚笙又忍不住去看这个小童。
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最多不超过八岁,口口声声说“三岁小孩”,真是可爱到家了。
顾楚注意到楚笙的目光,她……喜欢孩子?
进到里间,陈大夫让楚笙把林夫人放到唯一的床上,边把脉边闲聊似的说:“王爷近来可好?”
楚笙吓了一跳,顾楚却淡定道:“陈大夫别来无恙。”
“啧啧啧。”陈大夫唏嘘,“当年一别,我本来以为以后再见王爷,会在皇陵,难得,真是难得。”
这是在咒顾楚死?
楚笙被这开头整懵了。
顾楚苦笑道:“陈大夫就别挖苦我了。”
陈大夫冷哼:“王爷潇潇洒洒,自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顾楚闭嘴。
楚笙拉住顾楚,悄声道:“他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顾楚望天,陈大夫却抢答道:“王爷身高异于常人,这点伪装骗别人可以,但骗不过我。而且王爷虽然高大,却谈不上威猛,一双脚更是出了名的小脚,您说是吧王爷?”
楚笙震惊,第一时间去看顾楚的脚——竟然!是真的!
这双脚顶多38码!楚笙她自己就穿36的!
天哪!
被揭了短的王爷摸摸鼻子,默不作声,只是后退几步把脚藏在床脚后,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震惊得嘴巴能塞下一颗鸡蛋的楚笙。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写到这里了!
顾楚是小脚!没想到吧!(我这诡异的萌点)
以后如果他俩有娃,肯定也是小脚(。)
身为矮个子,我自己的脚就很小,每次看到男生脚那么大就觉得很神奇,我遇见的男生里就算只有一米五几,脚都至少40码……太神奇了!
感谢猥大仙的手榴弹和地雷~感谢!
☆、陈大夫
楚笙曾经以为自己一米七的个子配上36的脚已经够小了, 但是没想到顾楚一米九配38更小!
她就没见过男的脚小于40码的。
这个男的前面还要加个前缀——一米九的壮汉之中。
陈大夫打破了因为他揭短而静下来的谜之气氛:“这位夫人之前失血过多, 不过你们照顾的很好, 没有让她的伤口进一步恶化, 休息几日估计就能醒过来了。”
听到这话楚笙松了口气。
陈大夫却一脸感兴趣地问:“这位夫人的伤口是谁处理的?”
楚笙弱弱举手:“我。”
“你处理伤口的方式很特别啊。”
楚笙想了想, 道:“我曾学到过一些简单的治外伤的方法,教我的人说伤口不能碰水,但是也不能完全不通风, 所以细布缠绕松紧要适度,而且要勤换洗。”
“若是病人流血不止呢?”
“伤口小的话就缠住伤口旁离心脏近的一端, 伤口太大……我也不知了。”
陈大夫惊奇道:“你这女娃娃,懂得倒是挺多。”
楚笙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只是关公面前舞大刀,献丑献丑。”
感谢现代常识!
楚笙第一万次感慨。
然后陈大夫就告诉她, 若是伤口太大止不住血,就要用烙铁烧伤口,烧到伤口闭合为止。
楚笙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就想起以前看到过顾楚练功时,那并不光洁的上半身。
印象里,楚笙依稀记得, 顾楚身上……有烫伤一般的痕迹。
乍一听到这么残酷的治疗方式,楚笙突然觉得, 其他疤痕都算是温柔了。
那不是其他的, 那是烙铁啊。
烫得你皮开肉绽,却是为了救你命。
楚笙心里泛起浅浅的酸涩,她向来共情能力强悍,此刻一路脑补越想越悲惨, 眉头不由得皱紧。
陈大夫这时候状似无意地又补充了一句:“王爷当年上战场,受伤可不少啊。这是终于准备掀翻他们老顾家了?”
“……”
“哦我忘了,王爷也是老顾家的,这天下换个人坐,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陈大夫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好像他只是随口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番话在顾楚心里激起滔天波浪。
这一路上,谁都在逼他。
每个人都在明里暗里地暗示他,他对顾燕禹仁至义尽,顾燕禹却对他赶尽杀绝,到后来,他自己也问自己了,他有能力有兵力,为什么不反抗呢?
对啊,为什么不反抗呢?
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楚笙,楚笙却并没有注意他。
陈大夫拉开一个又一个药箱给林夫人配药,楚笙站在陈大夫身后,对陈大夫认真道:“顾燕禹是好皇帝,但是他对不起顾楚。”
陈大夫背对楚笙,嘴角扯起露出一个笑,兴致盎然道:“你这小女娃娃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直呼王爷名字?”
楚笙捂住嘴,看了一眼状似神游天外的顾楚,咳了一下,镇定道:“他是我师父。”
“噗。”陈大夫笑出声。
楚笙突然一阵脸热,她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被取笑了,但是她自己又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顾楚及时出声打断道:“陈大夫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前往昔州?”
陈大夫最后一味药抓完,把抽屉重重一推,冷哼一声:“又去治那些累死累活还不听劝的人?十天半个月洗不了一次澡,臭不可闻就算了,丑时就要训练,晚上还搅得人不得安眠,你虎威军又不缺我一个大夫,我在明州待得挺好的,不去不去。”
顾楚却好似没听到:“那我这就去给陈大夫收拾行李。”
陈大夫瞪他一眼。
两个人莫名僵持,最终陈大夫败下阵来。
他翻了个白眼,一边碎碎念一边去整理他乱七八糟的医书:“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顾燕楚的,你们老顾家一个比一个会使唤人,顾燕禹就算了,你顾燕楚真是敲骨吸髓,恨不得把我累死在昔州,我跟你扯上关系,简直倒了八辈子霉……王八蛋顾燕楚……”
楚笙目瞪口呆地听着陈大夫骂骂咧咧,还是当着顾楚的面。
顾楚的表情像是完全习惯了,直接拿上陈大夫开的药去外边给那煎药的小童。
小童短手短脚的,还一本正经地把药排好序,告诉顾楚这份药等会儿就煎。
楚笙跟着出去,低声问顾楚:“这位陈大夫……是你军医?”
顾楚笑着道:“陈大夫以前是宫廷御医,但是……”顾楚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楚笙心领神会,这人嘴巴确实百无禁忌,啥都敢说。顾楚继续道,“后来就来参军了,很多大夫都不愿意随军,陈大夫算是独一份,我军队上下都受过他恩惠。”
难怪怎么说,顾楚就不生气。
不对,她就没见过顾楚生气。
这人一个大将军,居然脾气这么好?
顾楚显然是不知道楚笙脑袋里在想什么的。外间也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书,顾楚相当自来熟地开始帮陈大夫整理。
楚笙就蹲在小童旁边,和小童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小孩你今年几岁了?”
“唉,不过垂髫之龄。”
“噗。”楚笙被逗笑了。
小童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笑什么?”
楚笙捂嘴:“抱歉抱歉,没有笑你的意思。”
小童却生气了:“你这人,我好好地回答你,你却笑我,你没有经历过四五岁的时候吗?”
楚笙道:“那你说说人这一生都有什么年龄呀?”
小童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他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算:“襁褓、孩提、垂髫、束发、弱冠、而立……”
楚笙拍手夸赞:“你真厉害。”
小童有点骄傲,又有点不好意思:“后面的我都还不会背呢。”
“那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陈大夫啊。”一个“啊”字被拉的软乎乎的,像是刚出笼的小馒头,又黏又甜,楚笙一下子就被萌到了。
她捂住乱颤的心肝,坚强地继续问:“你为什么在这里替陈大夫煎药啊?”
小童忧愁地叹口气,放下扇子捧着脸:“谁让我摊上了这个爹呢,唉。”
这小童竟然是陈大夫的儿子?!
楚笙看着小童白白嫩嫩光洁的脸蛋,又想想被胡子遮住半张脸的陈大夫,这俩完全不像吧!
旁边听完全程的顾楚心里却想,楚笙果然是很喜欢孩子吧……
陈大夫抱着医书出来,迎接他的就是楚笙略带怪异的眼神。
他毫不客气地使唤顾楚:“这堆书劳请王爷帮我晒一晒了。”
今天天气极好,倒是很适合晒书,顾楚顺从地接过,然后熟门熟路地绕到医馆后院。
楚笙蹲在小童面前和陈大夫大眼瞪小眼。
主要是楚笙尴尬了一会儿,身体重心从左腿换到了右腿,陈大夫才徐徐开口:“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叫我楚笙就好。”
“哦,楚姑娘。”
“是……?”楚笙听着那个意味不明的“哦”字,总觉得有些不安。
然后陈大夫下一句就是:“原来王爷是带着楚姑娘私奔的啊。”
???
不是,私什么?什么奔?
俩字拆开可以,但是合在一起就不行了。
这口无遮拦的大夫说什么呢?!
楚笙勉强冷静道:“陈大夫怕是误会了,顾……王爷是我正儿八经拜的师父。”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陈大夫也学着楚笙的样子蹲下来,围着小童:“瞧瞧,之前都是直呼王爷大名,现在就成师父了。啧啧啧。”
楚笙机智地转移话题道:“不知林夫人何时能醒,我们要等到林夫人醒了再去昔州吗?”
陈大夫莫名其妙:“我又不是顾燕楚,我怎么知道。”
你也直呼王爷大名啊!楚笙在心里嘶吼。
然而这个时候小童懵懂发声:“陈大夫,私奔是什么啊?”
……
楚笙的动作僵硬了。
旁边还有个未成年,这陈大夫怎么就乱说上了!
陈大夫却十分认真地开始解释:“私奔就是一个……”
“私奔是非常不好的一个行为,你现在不能明白,等你以后看书看多了就知道了!”楚笙迅速打断。
小童却不满:“我可聪明啦,陈大夫教我认药材,我一遍就会了,识字也是,他们都说我是神童。”
楚笙心中默默哽咽,孩子都是这样,上一秒天使,下一秒恶魔,无缝切换,这个问题叫她怎么回答!
陈大夫却嗤笑一声:“就你?神童?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比起我来,你还远远不够格。”
小童吱哇乱叫:“你你你太过分了!这药你自己煎!”说罢就站起来,扔下扇子罢工。
陈大夫慢悠悠地捋了一下胡须,缓缓道:“昨晚的《伤寒杂论》……”
小童动作僵住,一双眼睛里泛起雾气,他攥紧真正意义上的粉拳,深呼吸几次,然后捡起扇子又坐下来,委委屈屈地继续煎药。
楚笙不由侧目——这陈大夫欺负起自己儿子,真的好熟练啊!
有种莫名的心疼是怎么回事!
陈大夫继续跟楚笙搭话:“楚姑娘的名字好像很耳熟……”
楚笙干笑两声:“可能是我名字比较大众化吧。”
“不,我绝对听过。”陈大夫露出深思的表情,“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不,求你别想了,我就是个路人,我和你家王爷清清白白只有师徒关系,虽然现在还没拜师,但是这个大腿我抱定了!
“你还有哪些书要晒?”顾楚的声音如天籁降临,一下自把楚笙从刚刚尴尬的境地拯救出来。
楚笙火速起身:“我去看看林夫人。”
陈大夫指着旁边藤椅上的一大摞:“那里还有。”
顾楚毫无怨言地上前抱起。
陈大夫抖着腿,比起大夫,他现在更像个小混混,吊儿郎当地问:“什么时候去昔州?”
顾楚跨过他不安分的腿,道:“等林夫人醒吧。”
陈大夫揣测道:“这个林夫人,是你小妾?”
顾楚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无奈的神情:“不是……她是我弟弟的夫人。”
陈大夫狡黠一笑:“那这个楚姑娘就不是你哥哥的老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楚下属全都是神助攻(。)
☆、清醒之后
顾楚只好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陈大夫大大咧咧道:“这姑娘都把名字告诉我了, 我再不知道, 可不就是我傻吗?”
顾楚低声道:“她……对我并无那番心思。”
陈大夫震惊道:“你居然是认真的?你这千年铁树竟然也有开花的一天?”
顾楚注意到旁边有个悄悄听八卦的小耳朵, 匆匆丢下一句:“待会儿再说。”他又去给陈大夫晒书了。
陈大夫是个很奇怪的大夫, 每逢出远门, 必定要晒书,不论天气好坏。
这会儿陈大夫和小童面面相觑,陈大夫瞪了小童一眼:“都怪你。”
小童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明明是你自己想听别人的八卦。”
陈大夫琢磨了一会儿, 又悄悄附到小童耳边:“等我去打探一番,晚上回来与你讲。”
小童点头, 两父子光速和解。
气氛又变得友好和谐起来。
内间有个小门,直通后院,顾楚之前是从前堂穿过小路绕过去的, 这下把书晒完了,他就直接从小门进来了。
彼时楚笙正看着林夫人消瘦的脸庞发呆。
见顾楚进来,她非常自觉地提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昔州?”
师父?
顾楚愣了一下,然后心不在焉地回答:“等林夫人醒了我们就走。”
楚笙点点头, 又摸了摸林夫人的脸,叹口气:“之前受林夫人照顾颇多, 不知到底为什么林夫人会受如此重伤。”
顾楚想了想, 道:“林夫人认识你娘。”
这下轮到楚笙愣住了,她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现代的妈,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姜藏?”
鲜少听到直呼自己父母名字的,顾楚顿了一会儿才道:“林夫人曾受过你娘恩惠, 具体的我也不知,不过她身上有前朝玉玺。”
然后顾楚就把林夫人用云青壁救楚笙的事情说了一遍。
楚笙一开始平静,而后震惊,最后陷入深深的迷茫。
为啥感觉全天下都认识我娘?
迷茫后楚笙又有了新的疑问:“那……皇后娘娘?”
顾楚看着楚笙灵动的眼神,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我托皇后娘娘在宫中接应你和林夫人,本来只有你一个人,但林夫人能救,便一同托付了。”
楚笙想起王嫣,身上就冒鸡皮疙瘩。
她抖了抖,说:“皇后娘娘居然肯和你合作。”
“她也是被逼无奈。”
“怎么说?”
顾楚言简意赅:“皇后娘娘的曾祖父要死了。”
楚笙恍然大悟。
如果原作的时间线还没怎么变动的话,那她就知道为什么王嫣整整拖了一年才死了。
原来顾燕禹这个狗比是在等人家后台倒。
楚笙咬牙切齿:“顾燕禹还真是个好皇帝。”
天生的政治家,天生的上位者。
该辣手摧花的时候,从来不心慈手软。
楚笙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顾楚说:“皇后娘娘送我之前,跟我说,若是我能带她出宫,她就圆我心愿。可我并无心愿……”
顾楚却道:“她这话,应该是对我说。”
楚笙瞪大了眼睛:“你……”
“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心愿。”
“巧了,她对我说的的时候,我也一头雾水。我也没什么心愿。”
顾楚靠门站着,双手环臂看她。
楚笙想了一下补充道:“不,还是有的,我想和师父学武功,学成天下第一!这一点师父就可以做到了。”
楚笙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
顾楚轻轻笑了一下,长长的发髻落在他脸颊边,他去看院子里晒在屋檐下的书,阳光透过他发丝的缝隙落到楚笙眼睛里,轻轻晃荡。
楚笙突然想到之前无果的一个问题。
顾楚……到底喜不喜欢她?
一股浓郁的药香打断楚笙的思路。
楚笙猛一闻这生化武器,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她初中的时候身体不好,家里西医中医看遍了,最后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中医笑眯眯地给她开了整整一年的中药,到后来她喝中药喝到吐,一闻到稍微重点的药味就反胃。
就像现在。
她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顾楚,冲进院子对着一块杂草蓬勃生长的荒地开始干呕。
抱着药进来的小童一脸懵逼。
陈大夫从小童手里端过热腾腾的药,熟门熟路地扶起林夫人开始灌药,一边灌一边对顾楚道:“愣着干啥?还不快去?”
顾楚扭头就走。
楚笙干呕了半天,啥也没吐出来。
顾楚犹豫了半天,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力道十分克制。
“你……没事吧?”
楚笙摆摆手,抽空回答他道:“没事没事,只是我闻不得这味道。”
“那你之前感上风寒……”
楚笙苦笑道:“风寒的时候鼻子堵了,闻不到自然就没事,现在浑身舒爽通畅……”
顾楚表示理解。
然后他们就听见内间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两人对视一眼,楚笙用袖子捂住鼻子,立马进屋。
林夫人正趴在床边猛烈地咳嗽,漆黑的药汁吐了一地,陈大夫早就端着碗离得远远的。
见他们进来,陈大夫无辜地耸耸肩:“我也没想到这药效这么好。”
顾楚一闻,他哭笑不得道:“你又把药做得这么苦……”
陈大夫道:“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不给她点刺激,她能醒吗?”
小童赞同得点头。
楚笙上前拍拍林夫人的背,林夫人又咳了几声才缓了下来。
然后她清醒的第一句话就是:“水……”
顾楚眼疾手快去取碗打水。
林夫人接过水漱了口才缓过劲来。
她第一时间看向楚笙,又看向顾楚。
“你们是什么人?”
楚笙一愣。
他们的易容竟然这么成功吗?
楚笙赶忙出声:“林夫人,是我。”
和楚笙朝夕相处快半年的林夫人一下就听出来这有辨识度的声音,她看着那张陌生的脸,突然眼泪涌上眼眶,大滴大滴的眼泪直接掉下来。
她一把抱住楚笙:“你没事……你没事……”
重复了好多遍,楚笙不知所措地回抱,林夫人之前对楚笙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过,楚笙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陈大夫却在一旁泼凉水:“重病初愈,切忌大悲大喜,你冷静一下。”
林夫人勉强镇定,抹抹眼睛,看着不修边幅的陈大夫:“这是谁?”
楚笙道:“这是救你的陈大夫,医术高超。”
林夫人坐在床上,勉强行了个礼:“多谢大夫。”
陈大夫一扬手:“别,要谢还是谢给你保命之药的人吧,要是没有那颗药丸,你半路就死了。”
这下不止林夫人了,连楚笙都迷茫起来。
顾楚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陈大夫阴阳怪气道:“皇室就是好,保命的药一人两颗,不知王爷现在还剩几颗?”
林夫人看着这个高高大大却异常瘦削的陌生人:“……王爷?”
皇室保命的药?
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一圈,楚笙就懂了。
以前经常看电视剧小说里写什么天山雪莲,九九还阳丹什么的,她还以为是假的,但是瑜朝皇室真的有这玩意儿?
不对,这本来就是小说。
楚笙在心里冷静分析,但一旁的林夫人可冷静不了。
“妾身……妾身如何当得如此大礼?”林夫人手足无措。
顾楚反而安慰她:“不妨事的,你与景弟都是我们的恩人,区区丹药而已,不足挂齿。”
听到他提起江王,林夫人顺势询问:“不知江王爷……”
“他很好,顾燕禹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楚笙看看林夫人,又看看顾楚,江王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把疑问放在心里,楚笙问林夫人:“不知夫人现在感觉可好?”
林夫人表情变得平和起来,估计是已经消化完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整个人透着一股春风和煦的味道:“多谢王爷的丹药,妾身现在好得不能再好了。”
楚笙点头:“若不是王爷,我们现在估计都死了。”
楚笙又把当日在宫里看到林夫人浑身鲜血的情景复述了一遍。
林夫人苦笑一声:“我就知道,皇上不是守诺的人,我死也就算了,可是他却还不放过你……”
楚笙叹口气:“顾燕禹都能相信的话,母猪都能上树了。”
此话引来众人侧目。
顾楚已经习惯楚笙时不时冒出的新奇话语,但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个说法。
陈大夫感兴趣道:“这又是个什么典故?我怎么没听过?”
楚笙眨眨眼,无辜道:“我瞎说的,以前听邻居抱怨自己丈夫,说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然后就记下来了。”
“那为什么不是公猪而是母猪呢?”
这一下把楚笙也给问住了。
看她一副答不上来的样子,陈大夫恨铁不成钢。
“陈大夫可是蜀州人?”林夫人却在此时突然出声。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都说官话,但是或多或少都有口音,很多人一听就知道是哪里来的。
然而这些耳尖的人不包括楚笙。
她只能睁着懵懂的双眼,听陈大夫大感意外道:“我不说蜀州话二十多年了,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林夫人微微一笑:“家父正是蜀州人,妾身一听便知。”
“你这小女娃,有点本事的。”
顾楚对林夫人道:“我去取点吃食来。”
林夫人点头感激道:“多谢王爷。”
“在这里就不用称呼我为王爷了,叫我名字就好。”
林夫人犹豫:“这……”
顾楚道:“顾燕楚这个名字我也不用了,从今以后叫我顾楚便好。”
这话一出,顾楚就看到楚对他挤眉弄眼,一副你干的好的样子。
他失笑,出门去医馆旁边的饭馆给林夫人带吃的。
陈大夫一锤掌心:“终于开窍了,啧啧啧,一窍通百窍通,不愧是将军啊。”陈大夫走到楚笙面前,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干得不错。”
然后哼着小曲走了。
楚笙一脸懵逼。
小童跟着陈大夫出去,内间就剩下林夫人和楚笙两人。
楚笙犹豫了一下,找到角落里的扫帚和簸箕,把地上的药汁给处理了。微!信!公!众!号:糖!铺!不!打!烊
一抬头,林夫人正用一种堪称慈爱的目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