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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全球复苏后我穿越了 > 十二章纹,天子之服,以御天下。 (19)

十二章纹,天子之服,以御天下。 (19)

而扭曲了一个方向。

白鹿一声哀鸣,湿润的鹿眼中流出血红的眼泪。

眼泪和血在白色的皮毛上流淌。

白鹿没了力气,缓缓地落下了蹄子。

洛王连滚带爬地离开那里。

他忽然间发现:白鹿简直像是在对着他哀求下跪。

这一幕着实震撼。

白鹿向来都是祥瑞的象征,何况这样一只鹿角晶莹、流着泪的白鹿呢。

洛王猛然间想到之前王运说的“白鹿就是最后的祥瑞”。

他匆忙间往两边看了看,确认过没危险后急切地伸出了手。

其实他还记得后面一句。“看谁射得白鹿归!”

王运这个盲目相信史书的人也不知道清不清楚鹿的意思就在那瞎用。

鹿,是皇权,是天下!

洛王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白鹿跪在自己的面前,是不是预示着什么……比如逐鹿天下!比如史书中提过一句的始皇事迹——

“前有始皇得白鹿而归,后有我洛王得白鹿下跪……”

他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手开始颤抖,然后连着胸腔也开始颤抖。

突然间,王运猛地抬头看向了他的身后,张嘴想要提醒什么。

白鹿浑浊的眼眸也映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洛王想要回头,却不自觉地低头。

他的胸前,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莲花。

花瓣微微颤动着,圆润可爱。

他茫然地将手指覆上莲花柔软的花瓣,感到这的确就是真的莲花。

他怎么开花了?

鼻尖甚至有盖过血腥味的清香。

正疑惑着,指腹突兀地一滑,手掌碰到了花瓣的边缘。

手掌掉了下来。

“啊啊啊啊!”他回过神,望着整齐的切口尖声大叫。

他抖得更厉害了,以至于比拟白鹿的鲜血汹涌地喷出。

鲜血将白莲花染成了红色。

不再皎洁纯美,却妖冶惑人。

一只雪白无暇的手转了转莲花的根茎,有压低的声音钻进洛王嗡嗡作响的耳朵:

“朕要治你死罪。”

洛王只顾大喊,完全听不进去。

反倒是白鹿猛地一颤,畏惧而骇然地盯着骤然出现在洛王身后的少年。

少年还在笑着说话。

“其罪一,听信谗言,好大喜功,尸位素餐。”

洛王疾呼:“陛下!你在哪里!救救臣!”

“其罪二,滥用民力,滥杀无辜,全凭喜恶办事。”

林行韬抽出了莲花,手上没有一丝血迹。洛王徒劳地去堵胸口的血洞。

“其罪三,有独占王位藐视规则之意,有篡位不臣之心。”

洛王头顶的小龙犹疑地贴近林行韬的颈侧,又随即惊恐远离。

“其罪四,无为王之担当,堕大楚之尊严!”

洛王渐渐失去了呼吸,小龙飞向了远方,似要消融在国运里。

“其罪五。”林行韬放开了死去的洛王,却依旧压低声音说道,“朕不喜你。”

身为臣子,不得帝王的喜欢,本就是一重罪吧。

“没想到四百年前的洛王愿意以死谢罪,被张况己所杀,也算有了结局,四百年后的洛王,却终究要死在我手里。”林行韬看向了惊惧不已的白鹿,“你也是妖王啊。”

“林!!!”白鹿似要口出人言,林行韬竖起沾满血迹的莲花在嘴边晃了晃,示意他噤声。

“像你这样的小妖王,我那位叔叔。”林行韬指了指头顶,深刻诠释着什么叫头上有妖,“鹏王说你也不能对我不敬的。”

“还有,始皇得白鹿而归,这是哪本史书上写的?我可没做过这种事。”

他勾着笑意,眼神在白鹿身上打着转。

白鹿沉默半晌,自知将死的自己根本无法抵御眼前这个可怕的家伙,也无法告知天上妖王这个家伙的阴谋。

白鹿叹息:“原来众位妖王花费大代价还是没法拦截你……你为何不是生而为妖呢?”

“砰——”

白鹿重重跪在了地上,喉咙里发出将死的哀鸣。

“等等再死。”林行韬向前一步,手覆在白鹿的眼睛上方,又缓慢地移向巨大的伤口。

妖力放出下,伤口开始了缓慢的愈合。

白鹿依旧昏迷着。

帮白鹿吊着一口气后,林行韬才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动都不动的人们。

修道者们捏着道法,窃窃私语着“赵略”二字。

武者们还在招呼着人帮忙修补城墙。

百姓有的被白鹿的冲刺掀飞,有的逃窜,有的则目瞪口呆地望着洛王的尸体,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隐约听见杀死洛王的人细数了洛王的四则罪状,桩桩深入他们的心,但是洛王身为一地之王,还是洛水城的王,怎么也轮不到皇帝以外的人动手吧!

就算那个赵略是登顶藏经阁的天才,但是……

王运艰难出声:“纵使洛王有罪,也不是你该杀的!陛下已经在路上……”

话音未落,正清门的年轻者猛地大喊:“不!他不是人……”

同样话音未落,妖海之上传出阵阵爆响。

一截清光掠过林行韬的脸颊,带出一小串血珠。

林行韬将血染的莲花往上一抛。

莲花分解成一瓣瓣,犹如浮在空中的细小飞剑。

他这才回头看去。

天空中,有仙人突破妖王阻碍到场。

“你身上黑色煞气甚深!”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

广袖飘迎,步履端祥,循规蹈矩。

一名身着月白色道服,头戴玉冠的老人在声音还未完全消散之时出现在了众人头顶。

老人瘦得清癯,白胡子一丝不苟地垂着。垂眸扫视下方间,手中拂尘悠悠然扫过手腕,端得仙风道骨、儒雅高洁模样。

他将目光凝视在林行韬身上,双眼湛然有光,仿佛在运使某种道法以看清眼前虚实。

正清门的两名弟子敛容敛声,振奋拜曰:“见过掌门祖师!”

其余修道者也惊而拜曰:“见过正清掌门!”

曾经的第八代正清门掌门弟子,真人卜果子。

现在的第九代正清门掌门,地仙卜果子。

两者差了四百年。

......

《史记·楚始皇本纪》:

大临末年,始皇居于道观。一日,乘兴而出,得白鹿而归。道观孩童皆言:“可为肉食?”始皇答:“此为祥瑞,不可食。”复见孩童饥渴难当,遂杀鹿。时女帝奇而问之,始皇曰:“怎忍为一莫须有之祥瑞而苛人子。”其爱民如子,可见一斑。

天佑十年,有史官言:陈大将军曾笑言,从未有白鹿,止有两三肉包,且始皇尝为肉包而舍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洛王:啊啊啊啊啊我的王之力!

翻译:大临末年,始皇居住在道观里,一天,带了头白鹿回来。道观里的孩子都说:“能吃吗?”始皇回答:“这是祥瑞,不能吃。”后来又看见孩子们饥渴难当,于是杀了鹿。当时女帝在身边好奇而问杀鹿的原因。始皇说:“祥瑞不一定是真的,不忍心为了这个莫须有的事情而苛待孩子们。”他的爱民如子,能从中看到些许。

神道功德(十七)

林行韬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故人。

虽说他之前能感受到熟人往这里赶来, 但当他真正见到这位和以前相似、又有着些许不同的熟人时, 他还是微微发怔, 一时间无所适从。

四百年了, 对于卜果子来说, 久别重逢。

是真的一年一年过去,而不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数代人的沉浮,一别百年生死。曾经并肩作战、相识相笑的人里, 大概也就他活到了现在。

温热的血从脸颊流到了嘴边。

林行韬垂眸一看,竟看到卜果子口中的黑气正从伤口冒出。

[黑气乃凶煞之气,多为妖魔、行军之人、杀人如麻者所有。]

他清晰地回想起了卜果子在道观里说过的话。

林行韬低着头说:“道长好大的威风, 却只看出了黑气吗?”

手一抬,他悍然跃入空中, 与卜果子的视线持平。

与此同时, 大量的妖气在身上弥漫。妖王之力填充着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实力的提升使林行韬的化形更进一步。

鲤鱼化形时,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巨蟒化形时,他是十六七岁。

而现在,妖王林行韬,二十几岁,正是人族青年模样。

乌甲乌盔乌长靴,腰缠宝带绕乌云,长发束起, 骄狂而立。

他变为了从未有过的将军打扮。

便是以前作为楚王领军作战,他其实也都是或大氅自在、或锦衣华服,这副模样倒令卜果子有些恍惚和疑惑。

手中虽无武器,但林行韬脚步一踏,空中的莲花飞剑便齐齐震颤,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浓重的杀气凝固在剑尖,似要割裂空气。

卜果子回过神,轻捻胡子说:“你这小妖,身上自然还有妖气!”

“妖气为紫!你年岁尚小,定然不知这妖气在从前还不为紫色!”

“紫色为何?”卜果子掷地有声,“我人族大贵之气!乃是你们妖族掠夺人族气运,据紫色为自己所有!”

林行韬心里一动,那莲花飞剑却在此刻凶猛射出。

一道道剑气纵横捭阖,全然没有莲花外形的柔弱!

他本身也踩在了一截飞剑上,化为一道黑虹冲向了卜果子。

他大笑道:“糟老头子,我可是知道的!妄观气运,是要折数十年阳寿的!”

[“老道我道行微薄,窥不得公子气运真貌,只好借助这观里神君之力,哎,纵如此,看一眼已折老道数十年阳寿!”]

卜果子轻扫拂尘,露出戏谑的笑容:“你难道是那真龙天子?否则如何折得我的阳寿!”

林行韬冲到了卜果子的身边,手掌一握,仿佛有巨蟒噬咬:“你焉知我不是真龙!”

卜果子周边清光随即一暗。

他们相距不过咫尺,彼此的杀意却是叫其他存在无法置疑的真实。

林行韬知道,这个时候,卜果子还没有确认他就是林行韬!

林行韬的飞剑刺入了卜果子的手臂,卜果子的清光却已将林行韬围住。

卜果子轻声说:“原来是一只小蟒蛇——真龙又何妨,老道我乃是仙人!”

“仙人之岁有千年,也就四百年难熬些,断然不差数十年!”

他好似决定了什么,手里开始了动作。

便有清光化作银河,横压天地、连绵而来。

林行韬感觉到四周全都停滞住了,唯有这虚幻长河不断流淌。

轰隆隆!

底下的藏经阁突然剧烈晃动,拔地而起!

“宝塔镇河妖!”卜果子怒喊。

林行韬嘴角一动。

这是他曾经和卜果子约定好的,类似的还有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这种穿越者专用暗号。

于是他也喊:“我还天王盖地虎呢!”

高塔立在了银河间,仿佛真有镇压妖王之能。

鹏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退下!你不过得我一层妖力,还是差地仙不少!”

林行韬却没有听话,他昂首朝鹏王道:“王上!这地仙岂有诸位妖王厉害!我既能破一次塔,便能破第二次!”

他赵略能在诸位妖王注视下面无惧色,现在又岂会怕一个糟老头子!

他不躲不避,在鹏王的讶异、卜果子的大笑中进了塔中。

宛若长河中划过的一颗漆黑星辰。

陡然间,卜果子双目大张,呵斥道:“妖孽受死!”

轰得一声,天花乱坠,卜果子在飘向塔中的同时,塔的周围也浮现出一个个高远飘渺的仙人虚影。

仙人们齐齐抬头,看向了从妖海上伸出庞大翅尖的鹏王。

林行韬进入塔后,卜果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前,朝他伸出手指。

其他仙人的虚影也齐齐伸出手指,从四面八方围拢成圆圈。

“禁——”

天地倒转,禁制大开。

“这塔能作为法宝来用,只是如此一来洛水城的城墙禁制也要破了……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师弟,刚才乃天仙禁制,足以隔绝外界,不过只有须臾!”

一声师弟,令林行韬微微笑道:“师兄。”

卜果子却问:“当真是你吗,师弟?”

“不是。你师弟难道是那位横扫八方、威风赫赫、得白鹿而归的人族始皇吗?”

卜果子笑骂:“哎,是你了。”

两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林行韬继续笑。

卜果子一皱眉,佯装怒道:“还笑!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哪有像你这样打个江山就不管的?哪有像你这样一走几百年一点音讯也没有的?哪有像你这样走的时候一声招呼都不打的!”

他有许多话要说,但还是渐渐收了声音,恢复了风轻云淡的仙人之姿。

四百年了,老头子也稳重了许多。少年林行韬这样感叹。

卜果子的目光突然在他的脸上定住,问:“你多大了?”

林行韬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

妖王都知道楚始皇长什么样,所以这张脸必然不是用原本的样子,而是糅合了些邪神的模样。最初化形时,比起帅字,更倾向于美。

而他现在的青年模样,才是俊美那挂的。

“二十几吧。”林行韬说。

卜果子嘴唇一抖,恍然过来:“就是你说过的那什么相对论是吧,有的地方过去了几百年,有的地方只过去了几年。”

林行韬想说那不是相对论,那是不同的时间流速,但他只是静静听着卜果子悠然感叹:

“少年天子令无数人铭记和思念,我与其他人想过许多次你长大后的模样……”

林行韬反问:“师兄怎么没有什么大变化,都仙人了难道不会变年轻吗。”

卜果子摇摇头。

过了一小会儿。

林行韬张开嘴,刚想问问题,就被卜果子打断。

“我知道你有很多不解,但一旦问出口,妖王就会有感应,你也会受伤——还不是时候!”

卜果子严肃起来:“我不问你为何为妖,却要问你:师弟,你想要你的大楚延续国祚吗!”

沉默一会。“强行延续反而不好。”

“那我问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林行韬自若地回答:“愿人妖共存——世界和平。”

卜果子哑然失笑。

“我还以为你要像当初那样,假装九皇子关键时刻再反水呢……”

仙人幻影忽地接连破碎。

妖王在攻击结界。

“那妖王还挺重视你的——既如此,作为师兄,我必当助你一臂之力!”

“尽快!尽快成为妖族之主!人、妖将有大战!只有妖帝之位才能达成你想要的结果!”

“时间已至!”

卜果子一声招呼也不打,手掌一翻,就击在了林行韬身上。

林行韬猛地吐出一口血,向结界外倒飞而去。

卜果子则嘿嘿一笑,迎面撞上那些莲花,嗤嗤嗤几声后,已然有血溅出。

在林行韬被艳丽的红羽拂过时,卜果子大喊:“妖孽休得猖狂!”

林行韬也大喊:“你又能奈我何!”

就像当初他们两个一个装作九皇子,一个装作臣子互相吹捧演戏一般,默契而心照不宣。

最后一面的时候,卜果子动了动嘴唇,吐出几个字。

不好啦,皇帝造反啦。

林行韬哈哈大笑,对卷住他的鹏王喊道:“地仙不过如此!王上何须救我,我自能毁了这塔!”

一边笑,血一边流。

鹏王用翅尖托着他,赞许又告诫:“能与地仙交手良久,果然是我的王种。但是你对妖族关系重大,勇气可嘉是实,也要顾惜自身。”

“去洛江吧!龙王会教导你如何继承我的妖王之位!”

妖力被拂过的羽毛收回,林行韬重新变为十六七岁的样子。

“赵略。”鹏王的爪尖在卜果子身上扫过,递出重新恢复原本形状的莲花。

林行韬抱着莲花从空中下落,而同时,头顶被鹏王的阴影遮蔽。

清光摇曳,金文流转。

真正的妖王与地仙间的战斗,足以毁灭这一方天地。

其余四个大妖王和其他仙人似乎一直对峙着,并且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

底下,白鹿摇摇晃晃地站起,一声呦呦鸣叫后,奔到了林行韬身下。

林行韬落在了白鹿背上。

是时有黑发少年,骑一神异白鹿,眸色淡紫,怀中抱一朵血红莲花。

其在天地间行走。

人群皆心神恍惚、不敢视。

“你……究竟是人是妖?”正清门的弟子颤抖着问。

林行韬笑而不语。

哒哒哒。

鹿蹄踩过碎裂的神位,踩过出现裂缝的城门。

“我们去找当今大楚皇帝。”林行韬对白鹿说。

当他走出城门的时候,城墙瞬间倒塌。

人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他靠在白鹿的脖颈上,在惊呼声中听到清悦女声:“当你回来,你还能认得洛水城吗?”

“我叫洛水城不要变——这是卿卿给林行韬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忙得本来想请个假的,没想到还是肝出来了233。

始皇将要走上“造反”之路。还是造自己的反来得舒服。

神道功德(十八)

空中清光浩瀚, 不时有惊天骇地的冲击往下扫荡, 却在即将触碰到人世时被一袖收走。

此时日食还未褪去。洛水城上方如同白昼, 其他地方却依旧置于黑暗中。

在前往洛水城的宽敞道路上, 有一列望之不凡的车队正在缓缓行进。

车队两侧有数十侍女提着灯笼, 灯火连成一片,照亮前进的方向。

开道的是三辆赤帷斧车,数十名仪仗人员或执棨戟或拥旗帜立于斧车之上,目视前方, 双目炯炯。

斧车后是高大的鼓吹之车,竟有足足两层。一层置鼓,两名鼓手持着鼓槌, 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重重敲击。一层有六名乐手,两两相对而坐, 吹笙奏箫。在第二层中间立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伞盖, 伞盖光滑, 边沿飘散长带。

再往后是手持长鞭的有力武士,每走一百步,便一抖擞,陡然静鞭三响,以示周围人避让贵人。只是此时路上人没有几个,否则都是要跪下的。

武士后,是两百背持盾牌,箭羽整齐,身体健壮, 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

队伍的末尾是一列手持长剑的甲士,肃容而行,身上的盔甲也给行路带去些许光亮。

征旗飘绣带,画戟列明霞。宝剑凝光彩,长.枪缨绕花。

如此行仗,威风赫赫,断然不敢有宵小近身。

而当中是一处尊贵不凡的车驾。龙凤扇、山河扇,辉煌锦绣般掩映在撩起的帘子前,帘子后的小几上摆着冉冉香炉。隐约可见内里车壁珠玑,香烟无断。

“这日食,什么时候消去?”云缭雾绕的车厢内,扑出一个懒洋洋的、低而沉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随侍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回陛下,这天比之前已经稍稍亮了些,等到了洛水城定能天光大放。”

另一名侍从躬身补充:“天上无日,但大楚无所忧虑——陛下您在这地上呢。”

这话的意思是说他就是地上之日呢。当今大楚皇帝林钧睿不发一言地听完这等谄媚奉承之言,少顷,微微从榻上起了身,问:“朕怎么听说日食都是上天以为人皇无德,以此降下警示呢。”

这话便不怎么好回答,纵使这位皇帝一向是个好玩乐、不掩饰的主,也是不愿承认自己无德的。

“陛下有错。”一个人上前一拱手,说出令人为之色变的话,不过话锋忽地一转,“错在没有早早拔除妖族祸害,以至于妖族蒙蔽上天,降下此兆!”

其他人纷纷将目光隐晦地投向了在皇帝身边端坐的存在。

一意想要跟着皇帝出行的丽妃。

皇帝专宠丽妃,答应了她的请求。而自皇帝登基以来,宫中每有荒.淫之事传出,总与这丽妃脱不了关系。

——妖妃!定然是妖妃!

皇帝却想起了一件事:“日前,朕在殿内见到异象,一少年手持莲花而天降星光,想必是河神……还是一个惑人的妖物呢?”

皇帝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回到当时手脚冰凉、心神皆震的情景中去。

众臣第一次听说此事,自然无法给出意见。

“爱妃当时也看到了吧,那是神是妖?”

丽妃轻轻摇头:“臣妾如何会知道呢,是妖也好,是神也好,陛下不都是想要见到他的吗?”

当日在她劝皇帝早日动身后,皇帝立即吩咐了下去。

“爱妃说得对,若有妖像爱妃这般美貌倾国,朕也是喜欢到不舍得杀的!”

说完后,皇帝凝神不语,看着有些难安与疑惑。

而丽妃听完后眼神微闪。

面对着汇聚在她身上、陡然尖锐的视线,她幽幽一叹,拜在皇帝膝前:

“陛下羞煞臣妾了,臣妾何德何能当得倾国二字呢。而臣妾令陛下说出喜欢妖这种话,臣妾也真是一个罪人了。”

“臣妾恳请陛下让臣妾闻于上天,以此向上天请罪。”

皇帝讶异:“爱妃要怎么做呢?”

丽妃起身,婷婷袅袅地走过那几名针对她的大臣身边,然后皓腕之间红绸一荡,缠到前面鼓吹之车的伞盖之上,手腕一收一缩,整个人便飘然飞向了伞盖。

“臣妾惭愧,只会些娱人歌舞。”

“咚。”鞋履点在伞盖上,发出鼓点般的声响。

大臣惊而劝道:“丽妃娘娘焉至于此啊!妃位之尊,岂能随意作舞……”

丽妃大声呵斥:“我何敢吝惜自身呢!只是奏曲以闻上天,求宽恕己罪、替陛下向上天澄过罢了!”

皇帝脸色变化了一瞬,随即脸色一肃,拍拍手,让侍女递了一把琵琶上去。

“爱妃此心,当合朕心。爱妃此言,必能声闻于天!”

一时间,官员面面相觑,竟分不清皇帝是否真的爱护这位传闻中极尽宠爱的丽妃了。也也许,皇帝本就是这样喜好玩乐、路途上寂寞而想见宠妃跳舞之人。

毕竟,都能以人皇之尊说出喜欢妖这种话。

于是,丽妃在伞盖上从容作舞。

抱金槽,玉钗纤股,拨龙香柏木,纤长手指慢捻轻抛,更别说如削雪肩,萦臂红绸。众大臣不敢再看,只道这位丽妃果真有祸国之姿。

渐渐地,琵琶之音飘如云外,竟盖过了下面鼓出的笙箫。

丽妃心有所感,忽然回首。

秋水般的眼眸对上了在树下栖息的一只老龟。

老龟抬眼,树后则掩映着一片长满莲花的小湖。

莲花摇曳,似在窥视帝王仪驾。看得丽妃回首,纷纷受到惊吓般缩了回去。

老龟伸长脖子,对着一众莲花摇头。

车队继续行进。过了许久。

丽妃微微一笑,指尖曲调陡变。

银甲凄清间,声声迸碎灯盏!

声逐朱弦之中,远方洛水城上空震荡渐散。

皇帝悚然而惊,问道:“爱妃可有感念于天?”

蹦!

一指弹破惊飞鸟!

天空拂过一只庞大的金色利爪,有红羽若云霞。

车队骤然一停。

众多护卫身上爆发星光,直扑天上红羽。

皇帝身后,出现闪烁的仙人身影。

万籁俱寂中,却传来了愈来愈近的哒哒声。

支离破碎的灯火被清风咽下,灯光黯淡处,突然亮起一簇白光。

在漫长的行进途中,这一抹白色格外地耀眼。

一声清悦鹿鸣,接上了先前断了的乐章。

一头足有两人高的白鹿,低着头,从路尽头的一片黑暗中走出。

呦呦白鹿,毛发如雪,令人心神皆异的,乃是一对晶莹剔透的鹿角。

鹿角一长一短,断处一点艳红,宛如雪中红梅。

白鹿缓慢地抬蹄落蹄,竟是毫不畏惧地朝着车马仪驾而来。

一方是庞大车队,一方是孤独白鹿,狭路相逢。

怪异而刺人心的气氛中,不说大臣不敢轻动,便是皇帝也被攥住了心神。

一如当日在殿内见到异象,他又感到了惶惶难安。

“让开!”他喊。

于是帝驾之前,空出一条容白鹿经过的道路。

白鹿之上,坐着一名少年。

少年侧坐,面容不似凡人,靠在白鹿的脖颈上,怀中抱着一朵莲花。

[朕在殿内见到异象,一少年手持莲花……]

此是异象还是真身到来?

丽妃斜抱琵琶,脚尖在伞盖上轻轻一转,红绸便脱身而去,宛如天香凤尾,挂在了白鹿角上。

少年手抚红绸,经过大臣与士兵,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

丽妃启口,唱道:

“帝游洛水呀,恍惚冥杳。忽逢少年呀,颜色鲜好。

“乘彼白鹿呀,手翳灵草。我知神异,欲问,是神是妖?”

皇帝猛地坐起来,打翻了桌几上的香炉。

他问:“你……是神是妖?”停了一会儿,又问:“是仙?”

少年不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悠悠然随着白鹿而走。

皇帝却和歌词中一样恍惚起来。他紧紧盯着少年,心里泛出一丝古怪之感。

“且住!”猛然回过神的他从车内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从车驾边经过、低伏的鹿角。

这个动作着实失了帝王的矜持与气度,但皇帝终于听到少年笑着回答:

“从前听说陛下不敬神明,刚才又听说陛下喜爱妖,我倒不知道是做神还是做妖了。”

他在高大的白鹿上微微俯身,一双淡紫色的眼眸悄然流出些许璀璨金色。

不知为何,皇帝听这个少年喊自己“陛下”,竟是两股轻颤,浑身不适。

上一回有这个感觉,是在他还未登基、第一次踏进洛水城而遇到女帝禁制的时候。

——如遇先皇。

此时,天上鹏鸟、地上人臣、中间女子、远方仙人,悉听两者谈话。

少年声音带着不尽的笑意,似戏笑,似随口一说。

他说:“我想做神,却又想要陛下敬我。”

“——陛下可愿意吗?”

众人皆惊。

同时却有有一点放松。

他们都知道,神明都是不会伤害人类的,纵使是妖做的神,也是一样的——他们还不知道当今世上已经能有朱陋这般恶神了。

他们探出头去,看到皇帝在车厢内,慢慢点了下头。

少年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一条黑龙咆哮着从皇帝头顶飞出!

黑龙作出警醒之姿,皇帝骤然松手。

白鹿呦呦鸣叫,清澈的眼眸中微微含泪,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打量着飞出的黑龙,随着白鹿的后退而后退。

只有那截红绸还飘在车驾之内。

“我来,正要向陛下讨一河神神位!”少年昂然四顾,指黑龙而言,“陛下失却敕封神明的力量,我却有办法让你重掌权柄!”

人族势衰,就连人皇也无法敕封神了。

现在却有一神秘少年,对人皇大言不惭。

鹏鸟重新浮上妖海。

丽妃在伞盖上盈盈敛袖。

静待其言。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林行韬:你可以血赚,但我永远不亏。

皇帝: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

忘说了,诗句改自曹植《飞龙篇》。

神道功德(十九)

当林行韬骑上白鹿的时候, 白鹿便当真只是一只白鹿罢了, 倒是分外温驯听话。

“呦呦~”

空中的震荡令白鹿颇为不安, 一双清澈的眼眸瞪得老大。

而天上之所以天光溶溶,正是卜果子在与鹏王交手。

林行韬的插手使朱陋无法毁灭洛水城,卜果子的赶来想必也能使妖王的计谋粉碎。

“既要让自己为妖族做贡献,又要令人族不能受到太大损伤,这可真难啊。”林行韬悠悠感叹,“那些脚踏两只船的人会有这难吗?”

白鹿不会回答, 小心地在黑暗中落下蹄子。

忽然, 林行韬听见了急促的琵琶声。

那位牡丹妖王借以琵琶声提醒:[回头!皇帝在这里!]

林行韬回答:[为何回头?正要一见人族帝王。]

他撑着下巴,谈笑自若:[我刚才杀了洛王,我在想——]

[何不再杀一人皇以扬名天上天下?]

蹦!

琴弦骤断,牡丹妖王的沉默中, 鹏王从天际探下红羽。

他固然是在开玩笑, 却将妖王吓住了。

[万万不可!此行皇帝仪驾虽然简单,但杀一妖王并不困难!别提皇帝有仙人相助,便是大楚国运也加诸其身,不到大楚灭亡, 他断然不会、也不能有事!不能杀他!]

林行韬却说:[之前人族始皇有异象现于洛水城,废一神位,却使得天地间人皇权柄震荡。人族帝王,恐怕又能敕封神明了!]

[而我在藏经阁中也有所得,断不能让人皇得了便宜去——]

[妖王何必担心,且看我夺他龙气!]

这番话说得极为清楚, 也极为令妖骇然。

有几个妖能敏锐地感受到天地间的变化,又有几个妖须臾间就做出如此决断呢?

在未成妖王之时便有勇智夺人皇龙气,如此,才是妖族第一天才!

白鹿开始大步往前飞奔。

因此,白鹿自黑暗中来,踏破一地灯光,朝着帝王车队而走。

气氛怪异而攥人心神。

林行韬经过赤帷斧车,仪仗人员手中棨戟微转。

他经过鼓吹之车,鼓槌透鼓而出。

人族警惕,却未敢动。

在伞盖上,牡丹妖王轻轻一转,投下萦臂红绸。

[必要时刻抓住它,我可带你离开……皇帝宠爱我,必能有所裨益!]

林行韬手抚红绸,经过手持长鞭的武士,经过拈弓搭箭的骑士。

他在此时抬头看了看天色。

鹏王与卜果子的交手已经结束了。洛水城已然安全。

在经过皇帝的车驾时,鹿角被一只手猛地拉住。

林行韬微微一晃,低头看去。

——这就是他大楚现在的皇帝。

大楚的每一位皇帝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林行韬这样仔细思索过。

倘若卿卿怀孕生子……她没有,那么第三位皇帝就是张况己和陈珂乐的后人。这么说有点怪怪的,但反正第三位皇帝也是卿卿他们教出来的。

定不可能失却了张况己的有情有义、粗中有细,陈珂乐的独当一面、坚定果敢,还有林卿卿的善解人意、机敏好学。

而那么多代过去,这些品质是否还会得以保全呢?

林行韬之所以杀洛王,其实并不是只是要拿洛王的人头去给妖族之身铺路,而是愤怒于自己的封王之地被这样一个家伙做了主。

倘若当今皇帝当真昏庸、暴虐、荒.淫,那么林行韬也当替卿卿、替自己杀了这个不肖子孙!

林行韬喊了声“陛下”,然后盯着车驾内的皇帝。

王运说:[那是因为当今陛下不敬神明,只要陛下肯悔改……]

莲花说:[如今人族帝王不敬神明,却依旧爱牡丹!]

十莲说:[现在的人族皇帝,什么都封不了呢。]

这些话语糅合起来,定在了林行韬眼前的男人身上。

看着是个英俊的中年男人,眼底青黑,很容易令人想到什么纵.欲过度。

疲累、无奈、不安,还有骤然见到林行韬时爆发出来的惊喜和疑惑。

林行韬看在眼里,突然意识到这位皇帝并不是传闻中那么不堪。

因为皇帝嘴唇颤抖着,吐出极细微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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