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批准。”他说。多布罗沃尔斯基躬了躬身,他身边的沃尔柯夫膘了他一眼。沃尔柯夫名义上是大使馆的二等秘书,其实,确切地说是克格勃派驻使馆的代表。
“第二件事是关于您个人的安全。”多布罗沃尔斯基说。他总算使这个独裁者做出了反应。这是金巴最认真对待的事。他的脖子伸长了,用狐疑的眼光向四周扫了一圈。三个站在俄国人背后的赞格罗侍卫官浑身战栗。
“我的安全?”金巴像惯常一样低声说。
“我们以尊敬的心情,重申苏联政府的观点:阁下为促进赞格罗的和平和进步立下了如此丰功伟绩,并且能领导赞格罗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前进。”这一番倾盆大雨式的阿谀奉承之词,说得正是恰到好处,这是金巴天生爱听的,也是在对他说话的内容里必须有的一部分。
“为了保证阁下今后不可估量的人身安全,鉴于最近发生的您的一名军官的最危险的叛变,我们再次建议允许我使馆的一名工作人员常驻总统府,协助阁下的保安部队。”
一提到博比上校的叛变,就使金巴从神思恍惚中清醒过来,他浑身不住地打战,不过两个俄国人弄不清这究竟是恐惧呢,还是愤怒。接着他开始说话了,起初是慢吞吞的,像他惯常那样低语,后来说得快了;而当他凝视着对面的赞格罗人侍卫时,嗓门也提高了。他没说几句话就恢复说文杜族方言,这只有赞格罗人才能听得懂,可是两个俄国人也已经能听懂一个大概。金巴知道自己身在危险之中,这种危险是永远存在的。他从神灵那儿得到警告,说四面八方都有反叛的yīn谋。他清楚地知道所有那些不忠于他的人的共同特点,那些人的头脑里都藏着邪恶的念头。他想把他们清除掉,把他们统统清除掉,但不知这么干他们会怎么样。他怀着这种心情说了半个钟头,最后他又平静下来,用俄国人能听懂的欧洲语言说话了。
当两个俄国人走进阳光里,钻入使馆的汽车时,他们都出了一身汗。一部分是因为热的缘故,总统府里的空tiáo又坏了;一部分原因是金巴像往常一样对他们产生了影响。
“我很高兴总算谈完了,”在驶回大使馆的途中,沃尔柯夫对他的同事喃喃地说,“无论如何,我们得到批准了。我明天就安排我的人去。”
“我要让矿山工程师们尽快到这儿来,”多布罗沃尔斯基说,“但愿在英国人的勘探报告里真的有些可疑之处,否则,我可不知道怎么去向那个总统作解释。”
沃尔柯夫咧开嘴笑了。
“你去解释比我合适。”他说。
香农住进了骑士桥外的朗兹饭店,这是他在离开伦敦前和“沃尔特·哈里斯”约好的。他们约定,香农大约走10天,而订了房间后,每天早晨9点哈里斯就给饭店打电话,找基思·布朗先生。香农中午到达那儿,他发现三小时以前哈里斯已经给他打来了第一个电话。这样一来,明天之前他还有空。
他慢慢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吃了午饭,然后先给侦探代办处打了个电话。代办处的头儿思索了一会儿就想起了基思·布朗的名字,香农听到他正在挑拣桌上的卷宗。他终于找到了需要的一份。
“对,布朗先生,我这儿有一份,寄给你吗?”
“还是别寄,”香农说,“长吗?”
“不长,大约一页纸。我在电话里读给你听好吗?”
“好吧。”
那人清了清嗓子,读了起来:“这天早晨,根据委托人的要求,我的一名探员在离曼森大厦地下停车场入口处很近的地方等候。他很走运,他的目标昨天和委托人在斯龙大街谈话后坐出租汽车曾回到这儿。这时,那个目标又来到汽车旁。探员清楚地看到他摇摇摆摆地走进隧道式停车场的入口。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人。他站在‘柯维蒂’车旁。探员在当汽车开下坡道时记下了车号。然后,本代办处即与郡政厅的执照局联系,查得该车系由一个名叫西蒙·约翰·恩丁的人登记,此人住在南肯辛顿。”侦探代办处的头儿停了一下。“布朗先生,你需要那个人的地址吗?”
“不需要,”香农说,“你知道这个叫恩丁的人在曼森大厦里干什么?”
“知道,”这个私家侦探代理人说,“我问过一个在中心商业区当记者的朋友。那个叫恩丁的人是曼森联合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詹姆斯·曼森爵士的私人助理和心腹。”
“谢谢。”香农说,挂断了电话。
“越来越奇怪了。”他喃喃着离开了饭店的门厅,溜达到杰明街去兑换一张支票,买几件衬衫。这天正是4月1日愚人节,太阳明晃晃的,海德公园角周围的草地上缀满了水仙花。
香农走后,西蒙·恩丁也一直很忙。这天下午,他在穆尔门上的顶楼办公室里,向詹姆斯·曼森爵士汇报tiáo查结果。
“博比上校。”他走进办公室对他的上司说。这个矿业公司的头儿听了皱起眉头。
“谁?”
“博比上校。赞格罗前军事领袖。现在流亡在外,被让·金巴总统永远驱逐出境了。顺便说一句,那个总统已经下令以滔天的叛乱罪判处他死刑。您需要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时,曼森坐在桌旁,点点头,沉入回忆中,他依然没有忘记那座水晶山。
“对,他在哪儿?”他问。
“流亡在达荷美。”恩丁说,“要不露痕迹地去找他可真费了不少气力。他现在住在达荷美首都科托努的一所房子里。他一定有些钱,但可能不多,否则,他就会和别的有钱的流亡者一起,住在日内瓦市外四周有高墙的别墅里了。他在达荷美有一幢租来的别墅,日子过得很安定,也许这是保证使达荷美政府不让他离境的最安全的办法,因为据信金巴要求把他引渡回国。再说,由于他离得很远,足以使金巴确信他永远也不会造成威胁。”
“那么香农呢?那个雇佣兵怎么样了?”曼森问。
“今明两天他应该到了。”恩丁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从昨天开始给他在朗兹饭店订了房间。今天早晨9点他还没到。明天我应该还在那个时间给他打电话,看他在不在。”
“现在就打。”曼森说。
那家饭店向恩丁证实布朗先生确实到了,不过他出去了。詹姆斯·曼森爵士在分线电话里听着。
“留个口信,”他对恩丁吼道,“今晚7点打电话给他。”
恩丁留了个口信,两个人都挂断了电话。
“我想尽快得到他的报告,”曼森说,“他应该在明天中午完成这份报告。你先和他碰头,读一遍报告,要查对里面所包括的我对你说过的我要问的一切细节,然后把报告交给我。这两天把香农撇在一边,给我时间去消化这份报告。”
下午5点刚过,香农就得到了恩丁的口信,7点他在房间里接到打来的电话。晚饭后到上床睡觉这一段时间里,他把从赞格罗带回来的笔记和备忘录整理一番。这是一组草稿,是在一叠巴黎机场上买的蹩脚画纸上随手写了消磨时间的,其中有些是他在克拉伦斯散步时,取固定两点用脚步量出的比例尺图。他带回一本《旅游画删,内有各处“名胜风景”,惟一使人发生兴趣的是一页题为《殖民地总督阁下的官邸》的图,标的日期是1959年。此外,他还有一张经过百般美化的金巴标准像,这是那个国家不短缺的少数几种东西之一。
第二天他漫步到骑士桥时,店门才开,他就进去买了一台打字机和一叠纸,花了一早晨的时间写他的报告。报告里包括三个题目:简述访问经过,首都的详细描绘(一幢建筑物一幢建筑物地作了说明,并且附了图),对军事情况同样详细的描绘。他提到他没有见过空军和海军的影子,戈梅斯证实了这两个军种是不存在的。他不提他溜达到半岛上的土人贫民窟里去过。他在那儿见过穷困的卡耶族人挤在一起的小木屋,对面则是移民工人家庭居住的许许多多简陋的小屋,那些移民用从遥远的地方带来的家乡话聊天。最后他在报告上作了小结:推翻金巴的根本问题被金巴本人简化了。无论从哪一点看,该国大部分内陆、河东的文杜族地区,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毫无价值可言。由于该国少数几项资源多半产自海岸平原地区,故一旦金巴失去对平原地区的控制,就必然失去这个国家。更进一步说,一旦他失去半岛,他和党徒就无法控制平原,因为整个卡耶族人都敌视他们。卡耶人虽然敢怒不敢言,心里却埋藏着仇恨。而一旦丢失克拉伦斯,则依靠文杜族军队断难守住半岛。最后,一旦他丢失总统府,他在克拉伦斯城里就丝毫没有力量了。简言之,他的龟缩政策使目标减少到只剩一个——总统府大院,包括他本人、卫队、武器、财产和电台,而这是夺取政权者所需要的。
至于攻打和夺取总统府和大院,必须用猛攻的方法,这是因为总统府和大院已经减少为惟一目标,整个大院是用高墙围住的。
大门也许可以用重型卡车或推土机撞开,这样,开车的人必须准备一死。我看不出那儿的老百姓和军队有这样一种jīng神,再说也没有合适的卡车。或者由几百名勇于自我牺牲的人爬云梯翻过高墙,占领总统府,但我也看不到有这样的jīng神。说得更实际一点,如要攻下总统府和大院,同时伤亡又很小,就必须一打起来就用迫击炮轰击。围墙是不能防御这种武器的,相反倒成了墙内人丧命的陷阱。那道门可以用反坦克火箭筒炸开。这两种武器那儿都没有,也看不出有人会使用这些武器。上述诸项的必然结论是:该国各党各派,凡是想推翻金巴取而代之者,都必须杀死金巴,歼灭总统府大院内的卫队。欲达此目的,他们亟须专家协助,这些专家具有当地人尚未达到的技术水准,这种协助就是必须完全由国外运进的一切必备武器来装备。如果这些条件都具备,那么不出一小时,就能在炮火中推翻金巴,杀死金巴。
“香农知道在赞格罗内部没有一个党派表示要推翻金巴吗?”詹姆斯·曼森爵士在第二天读到这份报告后问。
“这个我没有告诉过他,”恩丁说,“遵照您的吩咐我给他作了简况介绍。我只说在那个国家里有一个军人集团,我把它说得就像一个有利害关系的商人,准备付钱让人作一个对当地军事形势的估计,看看他们是否有成功的希望。不过,香农可不是傻瓜。无论如何,他一定亲眼看到在那儿谁也胜任不了这种任务。”
“我很喜欢香农写的报告,”曼森说,合上了这份军事报告,“他显然很有胆量,用和士兵打交道的方式来作判断。他写得相当好,报告虽短却击中要害。问题是,他本人能完成这全部任务吗?”
“他提到了一些很有意义的东西,”恩丁chā嘴说,“我提出了问题,他就说赞格罗军队的水平很低,因而任何一个军事技术援助部队实际上都必须完成全部任务。任务完成之后就让新人当政。”
“他现在这样说?他这样说过?”曼森沉思地说,“那么他已经怀疑让他去那儿的原因不是事先说好的那个?”
当恩丁发问时,他依然在沉思。
“我可以提问题吗,詹姆斯爵士?”
“什么问题?”曼森问。
“他上那儿去干吗?您干嘛需要一份研究如何才能推翻金巴,杀死金巴的军事报告呢?就这些。”
詹姆斯·曼森爵士两眼盯着窗外,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请让马丁·索普上这儿来。”在恩丁去叫索普的当儿,曼森踱到窗前,凝视着楼下,当他苦思冥想时,通常都这样。
他明白,恩丁和索普年轻时就由他一手破格提拔加薪,不只是因为他们聪明能干,尽管他们相当聪明能干,还因为他们俩寡廉鲜耻,和自己珠联壁合,在追求成功的目标时,对所谓的道德原则都不予理睬。他们和香农一样,也和他自己一样,都是雇佣兵。只是四个人成功的程度和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不同而已。他已经把他们组成了他的小队、他的随从,由公司付钱,却一切都为他个人服务。问题是:他能信任他们于这件事?干这件大事?当索普走进办公室时,他已经拿定主意必须信任他们。他认为他懂得如何去保证他们对他的忠心。
他招呼他们坐下,自己却仍然背对着窗子站着,他对他们说:“如果保证你们每人在瑞士银行里有500万英镑的私人财产,那么你们能干些什么呢?我需要你们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再回答我。”
11层楼下的车辆行人发出蜜蜂似的嗡嗡声,这使房间里更显得寂静。恩丁盯着上司的两眼,缓缓地点点头。
“干什么都行。”他轻声说。
索普没有回答。他知道,他来到伦敦中心商业区,加入曼森公司,专心研究百科全书般的公司业务,就是为了这个。这可是个好机会,是千载难逢的大满贯呀!他点头同意。
“那么怎么干?”恩丁问。
曼森答应着踱到墙边的保险柜,从里面抽出两份报告,然后坐回桌旁,桌上放着香农的报告。
曼森不停地说了一个钟头。他从头说起,很快就读到查默斯博士的水晶山样品分析报告里最后的六段。索普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嘴里还咕哝着:“我的天!”
恩丁请求对白金的问题再讲10分钟以便弄懂,他听罢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着,曼森又说到把马尔罗尼放逐到北肯尼亚,收买查默斯,布赖恩特第二次到克拉伦斯,以及金巴的部长接受那份假报告。他强tiáo了俄国人对金巴的影响,博比上校最近的流亡,还说到如果让博比上校有一个合适的环境,就能使他回国去,说不定能去掌权。
为了使索普产生预期的反应,他读了许多恩丁写的赞格罗概况,最后以香农的报告结尾。
“如果要真干,就必须双管齐下,要绝对保密,”曼森最后说,“一方面,香农自始至终由西蒙领导,攻下总统府,消灭总统府的人,博比也由西蒙陪同在次日清晨接受政权,成为新总统;另一方面,马丁将去买下一个‘空壳公司’,不能泄露是谁控制了它,以及干嘛要控制它。”
恩丁蹙紧了眉头。
“我能懂得第一个任务,可是干嘛要有第二个?”他问。
“马丁,你告诉他吧。”曼森说。索普咧开嘴笑了,因为他机灵的脑袋瓜已经理解了曼森的意图。
“西蒙,所谓‘空壳公司’,是一种通常很老,而又不值一提的公司,事实上它已经停止了贸易,股票是十分便宜的,比方说,每股1先令。”
“那么干嘛要买一个这样的公司?”恩丁问,仍然迷惑不解。
“比方说,詹姆斯爵士控制了一家公司,是秘密地通过一个不知名的股东买下来的,藏在一家瑞士银行里,一切都合理合法。这家公司有100万每股1先令的股票。董事会的其他股东对此一无所知,证券交易所也不知道。詹姆斯爵士通过瑞士银行,在这100万股票里占了60万。然后上校——哦,对不起——博比总统把赞格罗腹地的10年采矿特许卖给那家公司。一家有很高声誉的专营矿业的公司又派出一个勘探队,发现了水晶山。当这个消息传到股票市场,那家未知的‘空壳公司’的股票会如何呢?”
恩丁领会了。“股票就会上涨。”他咧开嘴笑着说。
“会大大上涨,”索音说,“稍出一点力就能使那些股票从每股1先令涨到每股100英镑还要多。你自己算一算,60万股,每股1先令,要花3万英镑。把这60万股按每股100英镑抛出——那是至少能得到的——你能赚回多少?在瑞士银行里净得6000万英镑。对吧,詹姆斯爵士?”
“很对,”曼森冷酷地说,“当然,如果你把半数股票卖给各种各样的人,那么拥有采矿特许的那家公司仍然控制在你手里。不过,一家大一点的公司可能会出价一次买下这60万股。”
索普深思地点点头。
“对,买下这样一个值6000万英镑的公司倒是一笔大交易。不过您会接受谁的出价呢?”
“我自己的。”曼森说。
索普张大了嘴。“你自己的?”
“曼森公司的出价将是惟一能被接受的。那样,采矿特许就将稳定地留在英国人手里,而曼森公司将得到大笔财产。”
“可是,”恩丁问,“您一定是付给您自己6000万英镑?”
“不,”索普平静地说,“是曼森公司的股东付给詹姆斯爵士6000万英镑,可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叫什么?当然是金融术语?”恩丁问。
“有这么个词儿,在证券交易所里有,我记不起来了。”索普承认。
詹姆斯·曼森爵士给他们每人递过一杯威士忌,然后又回头拿起自己的一杯。
“先生们,同意吗?”他语气温和地问。两个比较年轻的人互相对看了一眼,点点头。
“那么为水晶山干杯。”
他们饮了酒。
“明天早晨9点整到这儿向我汇报。”曼森对他们说。他们起身走了。索普在通往后楼梯的门边转过身来,说:“你知道,詹姆斯爵士,如果泄露了机密将十分危险。”
詹姆斯·曼森又背对窗口站着,西沉的太阳斜射在他身边的地毯上。他两腿叉开,两手搁在pì股上,他说:“抢劫一家银行或者一辆满载的卡车只是一种粗鲁的行为,但抢劫一个国家,我觉得倒挺有点儿风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