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勒等了一个星期,汉堡检察院下属的负责tiáo查战争罪行部门的一个负责人才接见了他。密勒怀疑唐恩发觉了他并不是在执行霍夫曼布置的工作,因此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他面对的那个人有点神经质,很不自在。那人开口就说:“你必须明白,只是由于你不断的要求,我才同意见你的。”
“你出来就算不错,”密勒毫不领情地说,“我要打听一个人,我估计你的部门一定不断地在对他进行tiáo查,他叫爱德华·罗施曼。”
“罗施曼?”那个律师说。
“罗施曼,”密勒重复了一句,“党卫军的上尉,从一九四一年到一九四四年任里加犹太区的司令官。我想要知道他是否活着?如果死了,他埋葬在哪里?你们是否找到了他?他是否曾被逮捕?他是否受过审判?如果没有,他现在在哪里?”
那个律师感到震动,“上帝,我没法告诉你这些事。”他说。
那个律师恢复了镇静。“我可不这样认为,否则我们就会经常接到这类性质的查询了。而实际上,就我能回想到的,你是我们前所未有的第一次从公众那里接到的查询。”
“实际上,我是一个报人。”密勒说。
“是的,可能如此。不过关于这类情报,你能得到的恐怕也只能跟一个公众所能得到的一样多。”
“那么有多少?”密勒问。
“恐怕我们无权提供有关我们tiáo查工作进程的情报。”
“可是,我首先指出,那是不对头的。”密勒说。
“噢,得了吧,密勒先生。你恐怕也很难指望警察会把他们对一个罪案的tiáo查进程告诉你吧。”
“不。事实上,我就是那么做的。警察向来是很帮忙的,发表一些简报,透露一下是否会提前逮捕等等。而且他们一定会告诉记者,他们的主要嫌疑犯,就他们所知,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有助于搞好和公众的关系。”
律师微微一笑,“你肯定在这方面起过很有价值的作用,”他说,“不过这个部门是不会提供有关我们工作进行状况的情报的。”他仿佛找到了一个论据,“说实在的,如果通缉的罪犯了解到我们已接近于完成他们的案子,他们就会失踪了。”
“可能如此,”密勒回答说,“不过现在的记载说明你的部门只审判过三个在里加当警察的士兵,而且那还是一九五零年的事。因此,当英国人把他们移交到你的部门时,对他们的tiáo查,可能已经完成,就等开审了。所以通缉的罪犯看来不会有被迫失踪的危险。”
“说真的,这是最不值一驳的设想。”
“好吧。那么你们的tiáo查是正在进行之中啰。可是如果你很简单地告诉我爱德华·罗施曼正在受到tiáo查,或者他现在何处,这也不会对你的案子有损害吧。”
“我所说的只是,在我的部门责任范围内有关的一切问题都在进行经常不断的tiáo查。我重复一句,经常不断的tiáo查。密勒先生,现在我确实认为,我再不能帮你更多的忙了。”
律师站起身来,密勒也随着站起来。“别装腔作势啦。”当他走出去的时候,他说。
又过了一个星期,密勒才准备好开始行动。这个星期他主要是呆在家里阅读了六本书,它们全面地或部分地涉及到东线的战争以及在东部占领区的集中营里所发生的事。他那地区的图书馆管理员提到了z委员会。
“委员会设在路德维希堡,”他告诉密勒,“我是从一本杂志上了解到的。它的全称是:纳粹时代所犯残bào罪行联邦清查‘中心’,甚至更简化,就叫z委员会。这是全国唯一的一个在全国、甚至在国际范围内追捕纳粹分子的组织。”
“谢谢,”密勒临走时说,“我要去试试看,他们是否能帮助我。”
※※※
第二天早上他到银行去开了一张付给房东从一月到三月三个月房租的支票,并把他的存款全部提现,只留下十马克以保存户头。
在西吉去夜总会上班前,密勒吻了她,告诉她他将外出一个星期或更长些时间。然后他把“美洲虎”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向南朝着鲁尔区驶去。
第一场雪已经开始,它呼啸着卷过北海,当它从不来梅以南奔腾进入下萨克森的茫茫平原时,在漫长的高速公路上化成了扑面的雨雪。
行驶两小时后,他停下车来喝杯咖啡,然后继续赶路,穿过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尽管风很紧,夜sè渐深,但对他来说,在坏天气里驾驶着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是一种乐趣。坐在xk150s型内部,他感到仿佛坐在一架高速飞机的座舱里。仪表板的灯在面板下朦胧发光,车外是正在降临的冬夜的黑暗,冰寒彻骨,一阵阵斜飘下来的雪花突然冲进车灯的强烈光束中,扫过风挡,又不复存在了。
他象惯常一样始终保持在快行线上,把“美洲虎”开到一小时近一百哩的速度。他超越着一辆辆重型卡车,望着它们发出怒吼的庞大车体从他右边唰地一声消失了。
傍晚六点钟他已驶过了哈姆枢纽站,在黑暗中,鲁尔的光亮在他的右边已隐约可见。鲁尔总是使他感到惊愕,一哩接着一哩的工厂和烟囱,无数的市镇和城市紧紧地挨着,实际上就象一座长一百哩宽五十哩的巨大城市。当他沿高速公路驶上一座旱桥时,他从右边往下看去,可以看到鲁尔区在十二月的黑夜中延伸开去,数千公顷的灯光与钢铁红焰耀目的千百座熔炉正在创造出经济奇迹与财富。十四年前当他乘坐火车到巴黎去度学校假日经过这里时,这里还是一片瓦砾,德国的工业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没法不为他的人民自从那时起所完成的一切感到骄傲。
“好在我不是非要生活在那里不可”,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科隆环行车道的巨大标志已进入他的车灯光亮之中。从科隆他转向东南,经过威斯巴登和法兰克福、曼海姆和海尔布隆,那天很晚他才在斯图加特的一家旅馆门前停了车,他就在这里过夜。这是离路德维希堡最近的城市。
路德维希堡是一个安静而不惹人厌的小集镇,座落在州府斯图加特以北十五哩符腾堡州那一片绵延起伏景sè悦人的山丘之中。z委员会设在当地正直的居民感到极其窘困的远离大街的一条僻静的马路上;委员会只有很少几个薪俸菲薄和工作过重的职员,而他们的工作和奋斗终生的目标则是彻底揭发战争期间纳粹和党卫军的大屠杀罪行。在“限制法令”重新规定除了谋杀和大屠杀罪行外,党卫军和其它一切罪行均不追究之前,他们的揭发范围可能还广及勒索、抢劫、包括酷刑在内的恶劣的人身伤害和其它可憎的犯罪方式。
尽管目前只剩下谋杀是唯一可以提出控诉的罪名,z委员会的档案中依然掌握着十七万个人名。当然,委员会工作人员过去和现在依然主要是尽一切可能致力于搜寻几千名最恶劣的大屠杀犯。
路德维希堡的这批人被剥夺了任何逮捕权,他们只能在确凿的证据齐全之后,要求德国各州警察进行逮捕。此外他们每年只能从波恩的联邦政府争取到极为菲薄的津贴,因此他们在这里工作,完全是出于献身的目的。
在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中,有八十名侦探和五十名tiáo查检察官。前者全是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因此对于所tiáo查的事情都不会有任何牵扯。那些律师则大部分是年纪较大的,但也都经过审查保证他们与一九四五年以前的事件无关。
这些律师以前大都是私人开业的,而且有朝一日他们仍将重cào旧业。至于那些侦探,他们知道自己的前途是完蛋了。在德国任何警察部队都不愿录用一名曾在路德维希堡工作过的侦探。凡是决心在西德境内搜捕党卫军的侦探,就绝无可能在国内任何其它警察部队中得到晋升。
他们已经很习惯于看到半数以上的州对他们要求合作的请求置之不理,他们借出去的档案莫名其妙地丢失了,他们所要缉拿的人得到匿名的通风报信后突然失踪了。尽管z委员会的人明白这项工作并不是与他们大多数同胞的意愿相符合的,但他们依然不遗余力地干下去。
即使在路德维希堡这座友好市镇的街道上,市民们也不和z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打招呼,不承认他们,因为他们的存在给这个市镇带来了不光彩的名声。
彼得·密勒在商道尔佛街五十八号找到了该委员会,这是有一道八呎高的围墙的一座巨大的前私人宅邸。两扇大铁门挡住了汽车的去路。大门一边有一个铃把,他拉了一下。
一个挡板滑开了,出现了一张脸。那是必不可少的看门人。
“请问……”
“我想找你们一位tiáo查检察官谈话。”密勒说。
“哪一位?”那个人问。
“我不知道姓名,”密勒说,“谁都行。这儿是我的证件。”
他把自己的记者证捅进小窗洞,迫使那人接过去。这样至少他知道那张记者证会送进楼里去。那人把窗板关上就走了。当他回来时,则来开大门了。密勒被带上五蹬石阶来到正门跟前,正门是关着的,挡住了清新而寒冷的冬天的空气。
大楼里,中心供暖系统搞得屋里闷热不堪。从他右边的一个小玻璃隔间里出来另一个门房把他带进一个小接待室。
“马上就会有人来。”他说完就把门关上了。三分钟以后进来一个五十开外、态度和蔼、彬彬有礼的人。他把记者证递给密勒,然后问道:“有何贵干?”
密勒从头开始,扼要地把陶伯、那本日记以及他打听爱德华·罗施曼下落的经过说了一遍。
那个律师聚jīng会神地听着。“很有意思。”
他最后说,“问题是,你能帮忙吗?”
“希望如此。”那个人说。
自从密勒在汉堡开始打听罗施曼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使密勒相信他遇见了一个真正愿意帮助他的官员。
“但问题是,尽管我真心诚意地准备接受你的查询,可是有许多清规戒律管着我们这个苟延残喘的机构,把我们的手脚全捆住了。根据规定,有关任何在逃的党卫军罪犯的情况是不得告诉任何人的,除非他得到某个属于专门指定的政府机构之一的正式支持。”
“换句话说,就是你什么也不能告诉我啦?”密勒说。
“请你谅解,”那个律师说,“这个机构经常受到攻击。不是公开的——还没人敢于这样干。但是私下里,在掌权的圈子里,不断有人向我们放冷枪——对我们的预算,我们的权限,我们活动的范围等。凡是条例已规定的,我们没有伸缩的余地。就个人来说,我本愿意得到德国报界的协作来促进这项工作,但这是被禁止的。”
“我明白了。”密勒说,“那么你们有没有什么剪报资料库?”
“没有,我们没有。”
“在德国究竟有没有一个对公众的tiáo查开放的剪报资料库?”
“没有。在国内只有各家报馆和杂志社收集和拥有剪报资料库。《明镜》周刊的资料被认为是最系统的。其次,《彗星》杂志的也很不错。”
“我觉得这相当奇怪,”密勒说,“今天在德国一个公民该到哪里去查询关于对战争罪行的tiáo查进程和有关在逃的党卫军罪犯的背景材料呢?”
那个律师显得有些不自在。“恐怕一般的公民不能那样做。”他说。
“好吧。”密勒说,“那么在德国有关党卫军的档案材料在哪里呢?”
“在这里的地下室里有一套,”那个律师说,“我们的全是复制的照片。党卫军的全部卡片索引原本在一九四五年被一个美国部队缴获。当时有一小队党卫军留在巴伐利亚一座保存这些档案的古堡里正试图焚毁那些卡片。在美国兵冲进来阻止他们时,他们已烧掉档案的百分之十,剩下的也搞得乱七八糟了。美国人在一些德国人的帮助下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把它们整理出来。
“在这两年期间,有一批最恶劣的党卫军成员被盟军关了一个时期后逃脱了。因为从那个乱堆里找不到他们的个人档案。整个党卫军的卡片索引经过分门别类的整理后留在了柏林,现在依然归美国所有并由它管理。告诉你,他们在这方面是很好的,那个地方非常乐于合作。”
“这就是全部的啦?”密勒问道,“全国只有两套?”
“就是这么多。”那个律师说,“我再说一遍,我希望我能帮助你。万一你找到任何有关罗施曼的材料,我们希望能得到一份。”
密勒想了想,“如果我找到什么的话,只有两个机构可以受理,汉堡的检察院和你们,对吗?”
“对的,就是这两个。”律师说。
“而且你们大概会比汉堡采取更积极的措施。”密勒开门见山地说。
律师眼睛盯着天花板。“任何具有真正价值的东西送到这里都不会束之高阁的。”他说。
“好,明确了。”密勒说着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不必向外说的,你是否仍在搜寻爱德华·罗施曼?”
“就咱们之间说说,是的,非常想。”
“如果把他抓到的话,定罪有没有问题?”
“毫无问题,”那个律师说,“他们的案子已经是铁定的了。他将被判不容保释的终身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