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南方的风力,珍珠号扯起风帆,关上了发动机,于是甲板下面隆隆的机器声被平静的海面上的声音所替代:海水在船下面的拍击声、海风在船帆上面的吹拂声,以及滑车和索具在受到风力时发出的吱嘎声。
在肉眼所看不到的四英里上空的那架掠食者侦察机的注视下,珍珠号帆船沿着伊朗的南海岸西行,进入了阿曼海。在这里,它把航向朝右舷转了过去,由于是顺风,tiáo整了风帆,向着夹在伊朗和阿拉伯半岛之间的被称为霍尔木兹海峡的狭窄的海域驶去。
在这条狭窄水道里,从阿曼的穆桑达姆半岛的尖头到波斯湾海岸只有八节宽,大型油lún频繁地穿行而过:有些吃水很深,满载着运往西方的原油,有些则是空载驶过,去海湾里面的沙特和科威特装载原油。
像这艘帆船那样的小船是贴着海岸航行的,以给远洋巨lún让出足够的深水航道和回旋余地。超级油lún一旦在航路上遇到什么情况,不是轻易就能停住的。
由于不是急着赶路,珍珠号帆船在阿曼的库姆扎尔军港东边的岛屿间抛锚过了一宿。在苏格兰一个空军基地里的等离子屏幕上清楚地显示出来的是:温暖的夜间,马丁坐在向上突起的艉楼甲板上,借着月光看见了两艘“烟草船”,听到了挂在船艇外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因为这两艘船正在快速穿过阿曼水域,驶向伊朗的南海岸。
这就是他听说过的走私船。由于不对任何国家表示忠诚,他们从事着走私的行当。在伊朗或俾路支某些空旷的海滩,他们在黎明时分与接货人碰头,卸下廉价的香烟,装上在阿曼很值钱的安哥拉山羊。
这种铅笔状的铝合金舟艇在舷外装有两台二百五十马力的发动机。船体中部绑上货物后,如果船员们冒着生命危险驾驶,在平静的海面上航速可达五十节以上。这种速度快艇是追赶不上的,船员们熟悉每一处暗礁和浅滩,习惯于熄灯航行,在黑暗中穿越油lún的航路,抵达对岸的隐蔽处。
费萨尔·本·萨利姆宽容地微笑了。他自己也是一个走私商人,但比这些他能依稀听到的海湾流浪走私者高贵得多。
“那么朋友,我把你带到阿拉伯后,你会做什么昵?”他静静地问道。那位阿曼水手在船艏忙活,想给早餐增添一条鱼。他已经与另两个人一起做了晚间祈祷。现在是愉快的交谈时间。
“我也不知道。”马丁坦诚地说,“我只知道如果我待在祖国必死无疑。巴基斯坦对我关上了门,因为他们是美国佬的走狗。我希望能找到其他的真正信徒,并要与他们一起战斗。”
“战斗?可现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没有战事。他们,也是完全站在西方那边的。内陆是沙特阿拉伯,你一入境就会立即被发现,并被押送回去。所以……”
阿富汗人耸耸肩。“我只要求为真主服务。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要把我的命运交给真主安排。”
“你是说你愿意为真主而死。”温文尔雅的卡塔尔人说。
麦克·马丁回想起他在巴格达的童年时代和在预科学校里的那段时光。大多数学生是伊拉克男孩,但他们都是富家子弟和社会jīng英子弟,他们的父辈要求他们能说完美的英语,将来当大公司的老板,与伦敦和纽约做生意。学校的全部课程都是英语,包括学习传统的英语诗歌。
马丁一直喜欢一个故事:罗马的霍拉提斯在罗马人拆除了他身后的桥梁使他没有退路后,在面对塔奎因的入侵军队时他是如何保卫最后的那座桥梁的。马丁和他的同学经常在班里朗诵一首诗:
“如果能为真主的圣战事业而牺牲,那么我当然愿意。”马丁回答说。
帆船船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话题。
“你穿着阿富汗人的衣服。”他说,“你会马上被发现的。等一下。”
他走到舱下,回来时带来了一件刚刚烫烫过的棉布白袍,可以把人从肩头到脚踝都包裹起来。
“穿上。”他吩咐道,“把塔利班的衣服和头巾扔到海里去。”
马丁换上衣袍后,本·萨利姆递给他一条新的头巾,这是海湾地区的阿拉伯人常用的那种带红点的布头巾,还有一条黑带子用以绑缚。
“好多了。”当他的客人改变了装束以后,老人说,“你现在只要不开口说话,已经完全像一个阿拉伯人了。不过在吉达地区有一个阿富汗人聚居区。他们在沙特阿拉伯已经生活好几代了,他们说的话和你很像。你就说是来自那个地方的,陌生人会相信你的。现在我们睡觉吧。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的航程,我们要在黎明时起身。”
在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他们起锚离开岛屿,缓慢地绕过礁石丛生的加纳姆海角,转向西南方向,朝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驶去。
阿联酋由七个酋长国组成,但通常人们只记住最大和最富裕的那几个名字:迪拜、阿布扎比和沙迦。其余四个很小、很穷,也没什么名气。其中两个,阿治曼和乌姆盖万与迪拜紧贴在一起,而迪拜因为出产石油,因而成了七个酋长国中最为发达的一个国家。
富查伊拉酋长国坐落在半岛的另一边,面朝东边的阿曼湾。第七个酋长国是哈伊马角。
它与迪拜位于同一条海岸线上,但更靠北,邻近霍尔木兹海峡的岸边。这是一个极为贫困、传统的地区。因此,它渴望能得到沙特阿拉伯的馈赠,包括投资巨大的清真寺和学校——但都是宣讲瓦哈比。在西方人的眼里,哈伊马角是一个原教旨主义、同情“基地”组织和圣战的策源地。在缓慢航行的珍珠号帆船的左舷,这将是第一个要到达的地方。太阳快下山时,帆船抵达了哈伊马角。
“你没有证件本?”萨利姆船长对他的客人说,“我也提供不了。但不要紧,证件都是西方搞出来的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要紧的是钱。这些你拿着。”
他把一卷阿联酋货币迪拉姆塞进了马丁手里。这时候他们正顶着落日的余晖,在离岸一英里的水面上缓缓经过了哈伊马角城。岸上建筑物的第一批灯光开始闪亮。
“我在前面的海岸让你上岸。”本·萨利姆说,“你会找到那条沿海公路,然后往回走。我知道在老城区有一座小小的招待所。很便宜、很干净,也很隐蔽。你就住在那里。不要外出。在那里你是安全的,我也许有几个朋友可以帮助你。”
珍珠号在向岸边靠拢。当马丁看到那座旅馆的灯光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本·萨利姆对此知道得很清楚。这个旅馆原先是哈姆拉城堡,后来经过改造变成了一个海滩俱乐部,可用来招待外国客人,还有一座码头可供小船停靠。在黑乎乎的夜里,那里是没有人注意的。
“他在下船上岸呢。”在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有人这么说了一声。虽然漆黑一片,但在两万英尺上空的掠食者热像仪依然能够看到那个敏捷的身影从帆船跳上码头,然后帆船倒退着驶向深水,回到大海。
“别理那艘船了,注意跟踪这个移动的身影。”戈登·菲利普说着,俯身在cào作员肩头上审视着。指令传到了图姆莱特,掠食者被命令去跟踪那个沿着海岸公路走回哈伊马角的人的热像图影。
经过五英里路程的步行,马丁在半夜抵达了老城区。他问了两次路,终于来到了这座招待所。这里离谢赫家只有五百码的距离,九月十一日劫持客机撞向纽约世贸中心南楼的马尔万·谢赫就是来自这个家庭。他在当地依然是一个英雄。
房东yīn沉着脸满腹狐疑,直至马丁提及了费萨尔·本·萨利姆,再加上一叠迪拉姆钞票,疑云立刻消散了。马丁进了门,并被引到了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这里似乎还住着另两个付费的客人,但他们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房东随和地邀请马丁在上床就寝前与他一起喝杯茶。在喝茶时,马丁解释说他来自吉达,是普什图人的后裔。
马丁凭借黝黑的长相、满脸的黑胡子和反复提及真主,使得此间主人深信他也是一名真正的信徒。他们互道晚安后便去睡觉了。
那艘帆船的船主继续夜航。他的目的地是迪拜市中心被称为“海湾”的港口。曾几何时,那里是一个wū浊的海湾,散发着死鱼的腥臭,人们在烈日下织补渔网。现在,这已经成了这座生气勃勃的都市的最后一道“风景线”一高耸人云的现代化大酒店对面,是一个金sè的农贸市场。这里,是那些从事航海贸易的帆船入港并排停泊的地方,是游客来观赏最后一片具有“古老的阿拉伯风味”的地方。
本·萨利姆招了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把他载去往北三英里的阿治曼酋长国,那是七个酋长国中最小的,也是第二穷的。在那里,他打发了出租车,摇摇摆摆地走进那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里面迷宫般的过道和熙熙攘攘的摊位很快就把他淹没了,使他摆脱了所有跟在身后的“尾巴”,如果真有的话。
其实并非如此。掠食者侦察机正关注着哈伊马角城中心的一座招待所。帆船的船主从市场里闪身出来,走进一座小小的清真寺,向伊玛目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男孩被派了出去,他匆匆穿过城区,带回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确实是当地那所工程技术学院的学生,但他也是二○○一年之前由“基地”组织在贾拉拉巴德郊外所拥有和管理的达伦塔训练营的毕业生。
老船长在年轻人耳边轻轻地耳语一番,年轻人点点头并向他致谢。然后船长返回了,他再次穿过那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钻出来后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在“海湾”里的他那艘货船上。他已经尽了力,现在要看那位年轻人的了。
※※※
同一天,但由于时差关系在时间上要晚一些,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缓慢地驶出利物浦港口外的默西河口,进入了爱尔兰海。麦肯德里克船长驾驶着船舶向南航行。货lún将以左舷经过威尔士,驶出爱尔兰海,驶过蜥蜴角,进入英吉利海峡和东大西洋。然后继续南下,经过葡萄牙,穿越地中海和苏伊士运河,抵达印度洋。
三月冰冷的海水拍击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lún的船艏。在甲板下面的货舱里,装载着运往新加坡、用木条箱仔细包装着的“捷豹”轿车。
※※※
四天后,隐居在哈伊马角的那位阿富汗人迎来了他的客人。遵照吩咐,他一直没有出门,至少没有上街。但他曾到屋子后面的那座封闭的院子里透过气。后院与外面的街巷之间有两扇八英尺高的厚重的大门,常有送货的面包车进进出出。
当他在院子里时,他被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了,因此他在苏格兰的管理员发现他已经换了衣服。
这些客人可不是来送食物、饮料或洗熨衣物的,而是来收取的。他们倒车,把面包车贴近房子的后门。司机留在车上,另外三个人走进了房子。
两名房客都在外面工作,房屋的管理员根据约定在外面的商铺里忙活。这三个人都明白他们接到过的指示。他们径直走向那扇事先指认清楚的门,未经敲门就走了进来。屋里那个正坐着阅读的身影慌忙站起来,但发现他正面对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握枪的是一个曾在阿富汗培训过的人。三个人都戴着面罩。
他们很安静,但动作很麻利。马丁见过许多战士,他发觉这几位客人很内行。一只头罩套上他的头部,垂落至他的肩膀。他的双手被扭到背后,并被戴上了塑料手铐。然后,他就迈步走动了,确切地说,是被推着走动的——走出门,走过铺着地砖的走廊,进入面包车的后部。他在车厢里侧卧着,听到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感觉到面包车左右颠簸着驶出大门,来到了街上。
掠食者监测到了这个情况,但管理员以为他们是来送洗熨衣物的,所以没有在意。几分钟之后,面包车就不见踪影了。现代化的侦察技术可以创造许多奇迹,但人和机器还是能被愚弄的。这个劫持小分队不知道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一架掠食者,但他们聪明地选择了正午时分,而不是夜半时分来实施劫持,这愚弄了在苏格兰埃泽尔的那些管理员。
只是在过了三天之后他们才明白,他们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院子里来显示那种“活着的信号”。简言之,他消失了。他们正在监视着一座空房子。他们不知道在来过的几辆面包车中是哪一辆把他带走的。
事实上,那辆面包车并没开太远。哈伊马角港城的腹地后面是荒凉的岩石丛生的沙漠,一直延伸到杰拜尔角的山区。在这里,除了山羊和蝾螺,没有其他生物可以生存。
为防止他们劫持的人被他人监视,因此不管他本人知道与否,劫匪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沙漠里有几条土路通往山丘里,他们驶上了其中一条。在车厢后部,马丁感觉到汽车离开沥青路面开始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
假如后面有一辆尾随的车辆,那么它肯定会被发觉。即使保持在看不见的距离,但它在沙漠上行驶时扬起来的沙尘也会bào露它的行踪。一架监视的直升机就更明显了。
面包车在土路上和山丘里行驶了五英里之后停住了。那个头目,也就是那个拿手枪的人,举起一副高倍望远镜审视他们身后老城区方向的山谷和海岸。后面没有尾巴。
他满意之后,面包车掉头从山丘里驶了出来。它的真正目的地是城区郊外一栋有围墙和院子的别墅。面包车驶进围墙后,大门重新上锁,车尾对向一扇洞开的房门。马丁被推搡着下了车,走向另一条铺着地砖的走廊。
塑料手铐被卸下,但左手又被套上了一只冷冰冰的金属铐子。他知道,还会有一条链子,拴在墙上的一根无法扳动的螺栓上。面罩被摘下后,他发现现在lún到他的劫持者们蒙着面。他们向后退去,“眶当”一声关上房门。然后他听到chā销chā上的声音。
这里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囚室。它是底楼的一个经过加固的房间。窗户已被砌上了砖头,虽然马丁看不出来,但在外墙还是画上了一扇窗户,这样,即使是拿着望远镜在围墙对面窥视的人也会受到愚弄。
对于以前在特空团经历过反审讯项目培训的马丁来说,这种待遇是很舒服的。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灯泡,外面由一层金属丝网保护着,以防被砸破。灯光是暗了一点,但也够了。
房内有一张行军床,挂在他手上的铁链长度正好够他在床上躺下来睡觉。还有一把直背椅子和一个便池。这些都是够得着的,但在不同的方向。
他的左腕套着一只与一条链子相连的不锈钢手铐,链子的另一头固定在墙上的一只铁环里。铁链的长度使他不能抵达门边,而劫匪们正是通过这扇门给他送水和食物。门上还有一个窥视孔,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则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
当初在苏格兰福布斯城堡时,情报专家曾用了很长时间激烈地讨论过一个问题:他要不要在身上带上追踪仪?
现代化的行踪发射器已经微小到能够植人皮下,而且不用割开表皮。它的体积只有大头针那么大。它们由血yè提供热量,无须动力源。但它们的发射距离是有限的。更糟的是,使用超级敏感的探测器便可发现它们。
“这些人肯定不是笨蛋。”菲利普曾经强tiáo说。他的中情局反恐中心同事表示赞同。
“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麦克唐纳说,“他们对高新技术的掌握,尤其是计算机科学,是惊人的。”
在福布斯时,大家都认为如果对马丁的身体进行仪器探测从而发现他身上的秘密设施,那么他就会立刻被弄死,这一点毋庸置疑。
最后,大家决定不在马丁身上安装追踪仪或信号发射器。一个小时后,绑匪们又来到他身边,仍然戴着面罩。
搜身很仔细、很彻底。先是衣物,他被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衣物被拿到另一个房间去检查。
他们没有进行喉咙和肛门的搜查。这些工作由扫描仪来完成。仪器探测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果检测仪发出“嘀嘀”声,说明发现了非身体组织的物质。只有在检测口腔时,仪器“嘀嘀”地叫了起来。他们迫使他张大嘴巴,检查了每一颗镶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现。